“来俊臣”三个字从郭烨口中说出来的一瞬间,县衙大牢中的空气都像恐惧于这个名字,气氛瞬间凝固,连窗外的虫鸣都不知何时销声匿迹,像是被吓怕了一样,噤若寒蝉。

只有来俊臣本人突然“桀桀”笑出了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巴掌道:“素闻郭副尉明察秋毫,连女皇陛下都敕旨嘉奖过,果真是名不虚传。可惜走错了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造反,把自己往死路上送,不觉可惜乎?”

他却是习惯成自然了,开口就给人扣帽子,罪名还都是大得可以让人抄家灭族的那种。

郭烨被他说得恼了,冷哼一声,道:“久闻来中丞著有《罗织经》一本,极尽栽赃构陷之能事,现在看来,一本书还是比不上您这张利嘴啊!丽竞门中万千冤魂,果然死得够冤枉!”

来俊臣闻言却是连脸色都不变,只慢悠悠地道:“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你也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的,届时大可问问它们冤是不冤!”

说完,他也不等郭烨开口反驳,挥挥手,厉声喝道:“带走!”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丽竞门人从外边进来,架起郭烨就向外走去,陆象先踏前一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郭烨立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把自己一起搭了进来。

陆象先目光怔怔地看着郭烨,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作罢。

来俊臣在出门之前,突然扭过头看着陆象先,森森怪笑地说了一句:“算你走运。”

刹那间,郭烨和陆象先浑身上下都几乎被冷汗湿透。

待出了牢门,又走出老远之后,郭烨才听到身后的牢房里,传来案几被踢翻的声音。

郭烨苦笑了一下,抬头对走在前面的来俊臣问道:“来中丞接下来是要亲自带郭某参观大名鼎鼎的丽竞门狱了?怎的皇甫副门主不来,反倒劳烦您亲往了?”

“他自有他的事。能得狄相看中的人,倒也值得来某亲自来看看。”

来俊臣似乎心情不错,很顺当地回答了郭烨的提问,最后还笑道,“你刚刚可是想说臭名昭著?说也无妨。反正我丽竞门从来也不是靠名声苟活于世,只要陛下的恩宠不曾稍减,你们就是再恨本官,也奈何不了我一根汗毛。”

“兔死狗烹的道理,来中丞不会不明白吧?”

郭烨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短暂的恐惧之后,竟神奇地平静下来,词锋也变得愈发犀利,“更何况是一条疯狗?”

他本意是求一时畅快,已经做好了来俊臣勃然大怒的准备,谁知极尽嘲讽羞辱,换来的却是后者的微微一叹:“这个道理来某又何尝不知,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疯了这么些年,唯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当一条疯狗,或许还能多活两年,可只要我稍微露出一点软弱,只怕泼天大祸立时就至啊!你说呢?”

郭烨怔怔地看着来俊臣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来俊臣隐藏了数十年的内心一角。

不过还不等他说什么,来俊臣就回过头来,收敛了脸上的怅然和寂寞,重新浮现起癫狂的笑容:“不过你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郭烨心中一寒,突然就见几道人影闪过,下一刻他便被黑布套头装进了囚车。一路摇摇晃晃,待到再见光亮之时,丽竞门已在眼前!

“下来吧!”

来俊臣站在丽竞门下,双臂张开,血色的官服把他的笑容衬托得扭曲如厉鬼,“你应该只是听说过丽竞门的名声,但还从来没真正见识过吧!”

“不如不见。”

“那可由不得你了!”

来俊臣一挥手,左右的丽竞门人立刻强拉着郭烨,往丽竞门中走去。

他们一路押着郭烨,穿堂过院,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监狱前。还没进门,一股恶臭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异味,就从那黑黝黝的门洞中冲出,熏得郭烨险些吐出来。

他去过的监狱也算不少了,但其他监狱,顶多显得阴森潮湿,哪里会有这般可怕的味道。

他心中一寒,脚步下意识就慢了下来,但背上马上挨了重重一下,一名丽竞门人提起腰刀,连鞘打在他背上。这可是毫不留手的一击,顿时打得郭烨腰臀处皮开肉绽,血水瞬间染红了麻布囚服。

“好家伙!”

郭烨疼得龇牙咧嘴,深知自己是还没进门,就先受了一记下马威。

在来俊臣冷冷的逼视下,一群丽竞门人连拉带拽,把他硬押进了丽竞门狱中,而来俊臣自己随后也跟了进来。

郭烨自嘲道:“怎么人都已经送到了,莫非中丞还要亲自提审?太客气了些吧!”

“不不不,这你可就误会了。”

来俊臣那张白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凑近郭烨道,“这丽竞门狱中的每一个囚犯,本官只要有空,都会亲临他们的审问现场的。知道吗?本官就喜欢听你们的惨叫,尤其是你们从死不认账,到不停地求饶,这个过程简直——嗯——妙不可言。”

来俊臣像是在回味那种感觉,目光中充满了向往与遐想,良久才继续道:“郭副尉,希望你能多挺一会儿!”

郭烨脸颊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但还是输人不输阵,道:“那就要看来中丞的手段了!”

“放心,管教郭副尉满意。”

来俊臣自信满满地一挥手,吆喝道,“来啊,带郭副尉参观参观我们丽竞门的手段,莫要让他误会我们怠慢了贵客。”

一旁的丽竞门人闻言,顿时相对而视,露出阴恻恻的表情,几名丽竞门人冷笑着离去,不一会儿,就从幽深的监狱深处,响起了钢铁和地面摩擦的“哗啦”声。

郭烨扭头看去,只见刚刚离开的几人,拖着一套套沉重的枷锁踉跄而返,在郭烨面前一字排开。

来俊臣仿佛很有耐心地亲自跟他介绍道:“来来来,郭副尉,本官与你介绍一下,这是当年索元礼打制的刑具,专门对付你们这些英雄人物的,且让本官来给你报一报名号……”

“索元礼?”

郭烨一愣,思索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在记忆中已经久远到模糊的名字,下意识变了脸色。

索元礼乃是胡人,籍贯不详,也是著名的酷吏。此人与来俊臣颇为相合,二人合称“来索”,即来逮捕的意思。虽然“来”字在前,“索”字在后,不过真要说起来,他还是来俊臣、周兴他们的前辈。

当年天后临朝时,拟排除阻力,为登基做准备,便是此人承旨上书告密,擢为游击将军。天后派他在洛州设置机构,审理"谋反者",并对谋反者施行各种酷刑,还令受刑人广泛牵涉无辜,使被陷害而致死者多达数千人,而他则大受天后之赏赐。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后来来俊臣、周兴等人的竞相效仿,在朝野间制造极为严重的恐怖气氛。

不过早在天授二年时,天后为平民愤,就已经将他逮捕治罪。之前来俊臣偶然露出的萧索之色,多半也与此有关。

突然,郭烨心中猛地一惊,想起关于索元礼和来俊臣的一个著名传闻,据说两人臭味相投,不但合著了举世闻名,鬼神唾弃的《罗织经》十二卷,还联手发明了十种枷刑:

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想到这里,他再看地上的刑具时,不禁变了脸色。

毫无疑问,这一地血迹斑斑的刑具,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十大枷刑。

果不其然,紧接着,来俊臣就如数家珍般将这十大刑具的名称一一道来,正是郭烨所担心的十大枷刑。

“郭副尉以为如何?”来俊臣轻笑道。

郭烨一咬牙,冷哼道:“不过如此!”

“好!”

来俊臣早把他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闻言不禁轻拍巴掌,笑道,“那郭副尉不妨自己选一件合眼缘的枷锁戴上吧!看看是否还能如此时这般硬气。”

“废什么话!要来便来就是!”

“痛快!”

来俊臣一挥手,吩咐道,“来,帮郭副尉上家伙!上这个——‘反是实’。郭副尉既与反贼为伍,用这个正合适。”

他说得客气,但丽竞门人早知其弦外之音,一拥而上,粗暴地把郭烨按在地上,七手八脚给他套上了名为“反是实”的枷锁。

当枷锁上身的那一刻,郭烨才真正变了脸色。

他算是明白了,这丽竞门能靠酷刑闯下偌大名头,在整个大周都可止小儿夜啼,果然是名不虚传。

和一般衙门里的枷锁不同,“反是实”不但深深的扣进他的皮肉里,更是反向压迫着他的关节,让他的每一根骨骼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只一瞬间,他额头上的冷汗就流了下来。可是这枷锁还在收紧……

“感觉如何?”来俊臣来蹲下身,笑盈盈地问道,苍白的脸,朱红的嘴唇,在摇曳的灯影下犹如鬼魅。

郭烨尽管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但一股子傲气却是从他胸中喷薄而出,竟然脖子一梗,一字一句地咬牙道:“不出所料——不!过!如!此!”

“有点意思……”

来俊臣直起腰,摸着下巴道,“往日本官只要把这十大枷锁往犯人面前一摆,他们莫不战战兢兢,纷纷自诬以求速死,你倒是有趣,有趣……那便看你能撑多久吧,本官这丽竞门中,还有是好玩意儿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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