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烨等人赶到东城的天官衙门时,已是接近放衙的时辰了。

听闻他们要查阅卷宗的要求,天官衙门的主薄显得十分不耐烦。

这也难怪,六部之中,天官衙门专掌官吏的任免考选,与掌管全国武官任用和兵籍、军机、军令之政的夏官,同为六部中的前行,比其他几部隐隐高出半级。日常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现在是他们干扰了主薄放衙的时辰,郭烨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碰到这种事也要发飙的。

只是女皇所托干系重大,便是主薄的脸再臭,郭烨等也只得好言恳求:“我等只想查一查历年右卫将军的名册,不需花多少时间,还望主薄应允。”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听说是查右卫将军的名册,主薄紧绷的面色一下松动下来:“右卫将军啊,那的确无需花多少时间,本官当下就可告知你等。”

“哦?”郭烨等一惊。

“右卫将军掌握宫禁,职责何等重要,向来都是陛下的心腹和宗室中人担当。”

天官主薄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自先帝时至今,还在世的右卫将军一只手便数得过来,本官知晓又有何奇怪的?”

“呃……”

郭烨等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样的因由,旋即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了,忙问道,“那敢问主薄大人,上元二年的右卫将军是何人?”

“上元二年?”

主薄在心里微微一回忆,脸色便是一变,问道,“你们当真要查上元二年的右卫将军?”

“不错。”郭烨点头,“莫非其中还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那倒是没有。”

主薄苦笑,他这时已经想起了郭烨等人要询问的是谁,只是他海口已经夸了出去,而众人要查之事,又是明文记载的,如今想要转圜、推脱却是不行了,只好不情不愿道,“本官可以告知诸位,不过还望诸位为本官保密才好……”

“我等自不会乱嚼舌根,还请主薄大人告知。”郭烨见那主薄吞吞吐吐的,当下便猜到了其中关节,立刻保证道。

主薄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当年右卫将军,当今梁王殿下。”

李二宝心直口快,咋呼道:“武三思?!”

“李副尉慎言!”主薄面色一变,忽然深悔自己把此事告知了这伙不良人。

“二宝!”

郭烨忙喝止了李二宝,又宽慰天官主薄道,“主薄大人放心,此事出于你口,入于我等之耳,绝不会再有第三方得知。”

主薄苦笑:“但愿如此。”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郭烨等人遂告辞离了天官衙门。一回到徐府,郭烨就兴奋地一捶巴掌:“武家果然搅和在其中了!”

纪青璇等正要接茬,忽听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你们回来了?快来尝尝奴家新得的茶叶。”

话音响起的同时,陆广白已经越众而出,迎了上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风十三娘款款而来。因是在徐府之中,她并没有戴轻纱遮面,在看到陆广白之后,轻呼一声“陆郎”,脸上随即洋溢起幸福的微笑,就连那道刀疤看起来都不那么狰狞了。

“沏茶之事,自有下人去忙碌,何劳你动手?”陆广白怜惜道,也只有和风十三娘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主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看看,连小陆都学坏了。”郭烨低声调侃道。

“人家小陆是晓得心疼十三娘子,哪儿像你,除了口花花,就是不解风情的莽汉一个,活该二十郎当岁了还是光棍一条。”纪青璇却对他这番说辞不屑一顾。

郭烨闻言嘿嘿一笑,也不辩解,跟着众人一起进了厅堂,享用起风十三娘精心烹煮的茶汤来。

不得不说,风十三娘作为能与陆广白斗百草平分秋色的奇人,在烹茶一道上也颇有心得,当清香的茶汤端到每个人面前,嗅之令人心旷神怡。

郭烨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在沁人肺腑的清香中,接着之前的话题重新说了起来:“现在我们以我们所知,武三思或与当年东宫旧事有所关联,只是尚不知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诸位还有公事要谈,奴家先告退了。”

风十三娘忽然起身,乖觉地向外走去。

“其实你不必如此。”陆广白生怕她起了寄人篱下的心思,忙道。

郭烨等人也点头:“左右不是外人。”

“奴家多谢诸位厚爱,不过公私应当分明,你们不良人在此分析案情,奴家却是不宜旁听,理当避嫌。”风十三娘嫣然笑道。

“十三娘子当真是有分寸之人。”纪青璇感慨道,“以往青璇却是小觑了你。”

这一刻,她对自己曾经轻视风十三娘的想法毫不讳言,坦率到了极点。

风十三娘亦听出她语气中的示好之意,微笑福了一福道:“日后还请纪不良尉多多照拂。”

眼看二女之间再无芥蒂,郭烨和陆广白见状也不禁相视而笑。

目送风十三娘离开之后,众人便又沉下心来,认真地讨论起案情来。

不过,当查出武三思可能卷入当年旧事的喜悦逐渐淡去之后,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正摆在了他们面前。

“仅仅是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不足以指证武氏,便是暗中调查也是困难重重。”

纪青璇道,“武家到底是陛下亲眷,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把矛头指向他们,想必陛下亦不会应允。她想弄清楚自己儿子的死因不假,却也绝不想此事成为伤害亲眷的利刃。”

张小萝道:“我们又不会故意构陷武三思……”

“可问题是别人不这么想。”

纪青璇摇头,“我们到底是不良司的人,贸然发难,只会让人以为朝堂两大势力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争执。”

“不错。”

郭烨点头,“陛下之所以会选我们,除了我们年轻,尚有一腔热血未冷之外,我想更重要的就是她曾考验过我们的正义感,知道我们不会随意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这固然是对我们的认可和信任,但同样也说明,陛下并不希望这些陈年旧事,影响到如今朝堂的安稳。”

“那难道就无法子可想了吗?”李二宝不甘道。

“未必。此案千头万绪,一头姑且动不得,咱们就动另一头便是了。”

纪青璇看了一眼郭烨,问道,“郭副尉,令堂当年也是当事人之一,你仔细回想一下,难道这么多年来,她就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郭烨闻言,蹙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母亲似是并不愿我卷入这等凶险之事中,只盼我平安过完一生。除了临终前曾交待我父亲是兑字戒的主人外,从头至尾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之事。当然,也可能是她过世之时我尚年幼,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未放进心里去。反正我暂时是想不起她说过什么相关之事了。”

“这样么?”纪青璇等人吁了口气,又陷入了失望之中。

倒是郭烨,像是被纪青璇的话打开了思路,沉吟道:“不过你这个想法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活人处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但那些故去之人,却未必都愿意这件事石沉海底,他们说不得就会通过某些方式,在生前留下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们不妨去查查看。”

“故去之人?你是说……”

“萧廷的生母。”

郭烨断然道,“这也是目前我们最易勘察的线索了。”

“这倒是个好路子。”

纪青璇也是一声叹息,“查案这种事嘛,难免得罪人,可不管怎么说,一个没有根脚的萧侍郎,总是比得罪财雄势大的武家要更好下手些。”

“既如此,俺们还等什么呢?”李二宝跳起来,跃跃欲试道,“赶紧找上门去吧!”

“就你最猴急!”

郭烨拍着桌子笑骂一声,道,“萧侍郎再没根脚,那也是相对武家而言,岂是你一个不良人所能轻侮的?我们避开武家,也是不想惹麻烦。若是还能再把萧侍郎一同避开,岂不是大善?你这般急吼吼的上门,是嫌不良司树敌还不够多?”

“那怎么办?”李二宝一呆,讪讪问道。

他这才想起,李昭德问斩,由着他乘凉的大树便倒了。一个六部侍郎说大不大,但也不是如今的他惹得起的。

“好办。当初萧廷一案,长安不良司也有卷宗转呈洛阳这边,其中应该会有关于他身平的一些记载,当然也包括他生母的资料,只是当时我们没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死去二十几年的妇人身上罢了。这些卷宗我可以去调取出来。”

“还有义门,他们的人不也早就注意到萧廷了么?想必调查应该还是有些成果的,这部分线索,我去交涉便可。”

纪青璇和郭烨各自出谋划策,分别从自己能够发力的渠道搜寻情报。

“那我们做什么?”张小萝和李二宝同声问道。

“你们啊……”

郭烨抬头看了一眼西斜的夕阳,笑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先去歇息……”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两小只撅起的嘴巴,不禁哑然失笑:“你们也莫要如此不情愿,且去养精蓄锐,待明日各处的信息汇拢而来,有的是需要你们跑腿的地方呢!何必急在这一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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