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日头渐渐沉溺,夕阳将西洱河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橙色光芒里,两侧山间的树叶随风而动,反射着暖阳,毫无规律地闪出点点金光,“哗啦啦——”被风带起一片又一片。

船尾传来轻微的念白,“杜阿,嘟啊……”听上去好似有人在吟唱些什么,曲调回转拖着长音,仿佛来自亘古的呼唤。

我不由得转过头去。三宝正双腿并拢,膝盖着地跪在船尾的舢板上,双手高举,十指并拢。夕阳下的三宝安静而美好,一脸的虔诚与纯净,他的脖子有规律地左右转动,嘴巴里不停地诵念着什么,我却听不明白。

船上其余的人也都疑惑地看着三宝,却都不忍打扰他,众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他瘦小的胸腔里共鸣着,他微微闭着眼睛,眼角竟默默地滑下一滴泪来。

两分钟之后,三宝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宝,你刚才在干吗呢?”陶菁菁问着。

“我在做礼拜。”

“礼拜?”

“你是……穆斯林?”

三宝点头。

“现在正值日落黄昏,原本理应在家中做昏礼,可条件不允许,所以就在船上做了祷告,请求真主安拉的庇佑。还有山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我都快吓傻了,那只被打死的猫……我也顺便帮它做了祷告。”

“我听说,你们穆斯林做礼拜都是要去清真寺?”我问着。

三宝重新划起桨,说道:“做礼拜这是每天必须的,可以在家,也可以在清真寺,除了每次定期“聚礼”、开斋节和古尔邦节的会礼必须在清真寺做礼拜之外,其余礼拜都可以在家做。而像我刚才为某一件事所做的祈祷,则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有心就好,有心就好。”

“看你的样貌与众不同,不是汉人对吧?”

“我是回回,家里都人也都是伊斯兰教徒,我爹还有我祖父都去过麦加朝觐,麦加你知道吗?听说那里有一座好大的白塔,每次朝觐都壮观得很呐!总有一天,我也要和爹一样,去一次圣地!”

三宝说着,眼中绽放出无限自豪的光辉来,我听他一口一个爹,心中越发惆怅,可此时这些情感都不该放在脸上,于是我笑着点点头表示回应。

“三宝?还有多久会到你们村子?”陶长卿问着,同时加快了手中的划桨速度。

“不远了,快到了。”

其实,除了三宝,没有人知道这艘小船会航向哪里,但是对于连当今年月都产生怀疑的我们来说,与其浪荡在西洱河两侧的山野之间,倒不如跟着三宝去他们村子看上一看来得实在。

“等等!这船怎么一直在河中心打转?三宝,你怎么掌的舵!”菁菁站起身子眺望四周,冲着三宝喊着。

我随之也四下张望,方才一直在闲谈,竟然都没有注意船航行的方向。这艘船正在河中央绕圈打转,而且速度开始逐渐加快。河水的中央已经开始凹陷,黑漆漆的吸水泉眼仿佛是即将吞噬一切的无底洞!

我猛然一惊,不好,是漩涡!

这漩涡的直径少说也有几十米,这会儿,我们的这艘小船已然处于这巨大漩涡的中段。它来得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然而直到我们全都警觉事态不对的时候,已经身处险境。

“你们快看!快看那边!那边!”菁菁指着其他几个方向,我们向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心里一沉,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宽阔的西洱河的河面上,浪头四起,原本哗哗的水流声已经转为一种低沉的轰鸣,除了我们所处的这个漩涡之外,外围竟然又出现了五六个这样的巨大漩涡,而且,这些个漩涡已经形成了黑洞洞的漩涡中心,船只要是被吸了进去,我们所有人今日可都要葬身于西洱河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要葬身洱海了——不被猫老太婆吃了,倒要给水里的鱼虾当点心!

“船舵交给我,我们顺着漩涡的流向,往外围滑!这是‘龙吸水’,再不走等里头的水龙蹦出来,我们都得去见安拉!”一向慌慌张张的三宝,此时竟然给人一种信心满满的感觉,“大家只管尽全力划桨,这艘船,我说什么都得保住它!”

“三宝说的没错,趁现在还没有被吸进去,往漩涡外围冲,还有希望,划!”陶长卿一声令下,我、陶长卿还有菁菁抡起桨喊着号子划起来,就连那‘傻子’也从船尾找出一块木板,用力地划着。

浪头吐着雪白的沫子冲击着船的侧身,水流的轰鸣现在听来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润,简直就是庇护着一只来自漆黑的巨兽——它要醒了,它要破浪而出。

几个漩涡虽然都身形巨大,好在它们之间相距大约有五六十米,只要能冲出这道漩涡抵达中间的平流水域,就有生还的希望。

三宝咬着牙,船舵的把手在他手里猛烈地晃动,他正在全力抵抗着水流的巨大冲击,稳住船舵。

“三宝,要不要我来帮你?”我担心地问道。

“不!你们只管全力划桨!要冲出这‘龙吸水’,一定要对船的航向有明确的方向和十足的勇气与信心,我有这把握!大家再加把劲啊!真主安拉会护佑我们的!”三宝双眼注视前方,双手无比沉稳地压制着颤抖如脱兔的船舵。他脸上严峻的表情,对驾船的坚毅与自信,完全不像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三宝口中默念,似乎正在计算着水流的流向与速度,他时不时松一松船舵,又时不时死死稳住方向,这艘小船也随着他一次次换舵而摇晃颠簸。在我们看来,有几次真的差一点,船就翻了。然而三宝却像是完全料到似得,仅仅凭借手中的舵把子,靠着对水流冲击的预测,重新将船给扳回来。

众人本就被水流溅上来的水给冲得瑟瑟发抖,菁菁已经把刚才吃的干粮全都吐了出来,但她还是执着坚忍地划着船桨,并在三宝的号令下卯足了吃奶的力气。

在这样随时可能船毁人亡的紧要时刻,三宝一次次展示了他高超的控船能力。

终于,小船在三宝的控制之下,被漩涡巨大的离心力甩到了外围,抵达安全区。我被这“龙吸水”转的两眼金星直冒,胃里就如同眼前的河水一样翻江倒海。

突然间,那“傻子”不知是犯病了还是怎么的,“唰”的站起身来,大喊一声:“天不亡我!”

话音刚落,船身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水疯狂地灌进船体。五六个巨大漩涡的中间,轰然冲出两条巨大的水柱,像是绕着一根无形的柱子似得直冲云天,仿佛两条银色的巨龙,交相呼应,声响撕裂天地,震得我耳膜生疼。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像这样直冲云天的壮阔怕是常人一生都无法见到的奇景。

“水龙出山!”

谁都没有料到漩涡的深处竟会突然冒出这般巨大的水柱,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陶长卿,此时也是满脸的惊奇。

没过多久,那几根呼啸着窜天的水柱像是失去了天空的吸引,从高空之巅倒了下来。被水柱子带上天的水量何其巨大,如今这些上过天的水从空中倾泻而下,瞬间浪起千层,惊涛拍岸。

虽说此时河中的漩涡已经消失,但是船身由于水柱重新落下而产生的巨大冲击,立刻猛烈摇晃起来。那“傻子”吼完一嗓子“天不亡我”,一个趔趄没站稳脚跟子,便是一头栽进了河里。他拼命扑腾了几下,很快就往河底沉了下去。

“要死了,不会洗澡(江南方言,洗澡指的就是划水游泳)还在船上动来动去!”

又是“扑通”一声,菁菁一个猛子就扎进了西洱河,随后便也没了声响。

“现在这河底下暗流涌动,容易被卷走!”三宝来不及脱鞋就准备往水里钻。

“你就这么跳下去,不要说救人,搞不好再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我一把将他拉住,从船舱接下一条绳子正要绑到三宝的腰间。

陶长卿伸手示意我们稍安勿躁,道:“都别慌,菁菁水性不差,她是在苕溪河里从小玩到大的,这漩涡虽凶,还不至于难得到她……”

显然,陶长卿也认为现在跳下去救人不是明智之举,若真的有个万一,那就是多了不必要的损失。但毕竟窜进河里的是他的亲闺女,他嘴上那么说,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抓住船舷,目光紧紧盯着波浪翻滚的河面,大有一副一发现险情就要自己冲入水中的架势。

陶长卿说的苕溪河,指的是谷城境内的一条大河,源起天目山,分东苕溪与西苕溪两道支流,后于谷城汇合,贯穿谷城及林楠等多个县市。虽说是“河”,但她河道奇宽,水流湍急,远非一般江南的小河可比。因为其激荡的水流,鲜有人下河玩水,即便是水性好的,也不敢轻易下水。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水流最危险的地方不是看得见的浪头,而是谁也抵不过暗流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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