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等到阿福来了才离开。

明明温言细语解释叮嘱时已经平静的情绪,却当步下那片矮坡时又再波荡,身后总像有奇异的牵引,让她不自觉顿住步伐,她一直克意压抑的回忆,这时汹涌着扑面而来,挤迫着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依稀又清楚那原因,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回头,却仅仅只是步伐一顿。

甚至连艾绿,连碧奴都没察觉她情绪有异时,她已经再向前走。

只是一只手腕上,隐约残留的体温,一直刺激着她的血脉,每向前一步,酸楚更向心底压低几分,直至压榨出冷意来,她先是觉得面颊被朔风吹得麻木,后来甚至连眼角也觉得刺痛了。

早已错过了选择的时候,为什么此时的她还觉得这般为难艰涩?

忽觉讽刺,不由冷笑,裴渥丹,原来你竟这样辜负着一个人。

步伐却是越来越快了,十一娘知道她是害怕迟疑,害怕回顾。

却忽然又停住步伐。

——因为艾绿的一句话:“哎呀,我又输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像救治十一娘的一剂良药,让她终于有了办法恢复冷静——世上早无裴渥丹,此时只有晋王妃。

渥丹的魂思散去,只有晋王妃微笑着诧异:“忽然又是在论什么输赢?”

艾绿跺着脚往前一指:“我与碧姐姐作赌,殿下会否因为王妃之故先行离席,我赌不会,殿下却寻来了这处!”

赌赢了的碧奴莫名其妙盯着那条空荡荡的石径,好一阵才看见晋王转悠过来,失笑道:“小艾真是长了双狗耳朵。”

“才不是,我明明长着双人耳。”

“我是夸你耳朵灵敏。”

“那也该说我长着双虎耳。”

“虎耳可没狗耳灵。”

“明明虎耳更灵。”

关于虎耳灵还是狗耳灵的争论声渐渐远了,十一娘却一动未动,她看着贺烨渐渐接近,似乎瞄了一眼识趣远避的婢女,黑沉沉的眸子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满意神色,偏站定离她两步之外,看一眼月亮,又看一眼她:“喝傻了?”

“喝累了。”十一娘垂眸,遮掩住突然的慌乱,她知道面前的人具有多么异于常人的敏锐,能够轻易洞察她内心的波动,她必须要更加冷静了,绝不能让贺烨窥见任何端倪。

“王妃竟也有过量之时?”贺烨笑着,这才踱步靠近,牵起十一娘的手,微微蹙眉:“怎么这么凉?”

“宴席散了?”十一娘顾左右而言他。

“阮岭、王横始等还喝着呢,武威侯有些不支,已经辞席了,我故意泼了一身酒,借机脱身,正想办法‘搭救’王妃,打听见你避开众人独自赏月去了。”

“我需得着殿下‘搭救’?”

贺烨呵呵两声:“我独自在前头应酬无趣,料到王妃今日并不曾尽兴,想着拉你回玉管居再痛饮一场……不过王妃若过量,饮酒也就罢了,早些安歇更好。”

最后那一句已是贴近了十一娘的耳畔,酒气浓郁、呼吸热烫,原本已经熟悉了如此亲昵的十一娘却下意识想要避让,只理智却在提醒她必须不能表现出异样,选择早已作出,这条路上,不容她迟疑回顾。

于是作势要推的手,却轻轻抓住了贺烨的衣襟,月色下十一娘微仰面颊,眼中似迷离又似戏谑,她心存决绝,却巧笑倩兮:“殿下所言可是早些安歇,要真早些安歇才好。”

一语未了,却被长吻封缄唇舌,女子闭目承受与迎合,仿佛这样就能淡忘早前耳闻那句呢喃低语。

这一夜疯狂的缠绵,甚至惊动了暖寝外挂着的两只鹦鸟,聒聒躁躁开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把贺烨都窘得笑了起来,好容易才憋住没有“半途而废”,当纾解激情,从背后半搂十一娘:“以后还是要将这两只挂得远些。”

“谁让你早前非说‘久时未见十分挂念’,非要逗弄得鸟儿兴奋不已,婢侍要提开,竟被啄手。”十一娘嗔怪一句,自己却笑了,盘青不肯亲近贺烨,倒是这对鸟儿不忘旧主,十分“粘缠”贺烨,今晚一见贺烨,兴奋得聒躁许久,“英明神武”的马屁拍个不停,婢女们眼见主人安置,想要将两只鸟儿提得远些,鸟儿却撒起泼来,死活不愿。

虽不曾目睹,贺烨却感应到十一娘的笑意,手臂一抬精准地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王妃这是在兴灾乐祸?我倒不介意让他们背一晚上关雎,只要王妃也不怕出糗。”

十一娘不踩他,闭着眼装睡。

贺烨“不老实”了一阵,并未得到回应,倒也不恼,低笑着道:“当谁不知王妃在装睡?”

十一娘依然不踩。

“我告诉王妃纰漏何在吧,王妃若真睡着,鼾声如雷,哪有这般安静?”

十一娘明明知道贺烨是在诈她,也被“气醒”,抗议道:“你才鼾声如雷呢!”

这话的声量不觉高了些,窗外鸟儿又再聒躁:“王妃息怒。”

贺烨笑得直抽,大半夜的用拳头擂起床来,更加引得鸟儿连喊“王妃息怒”“王妃貌美如花”。

十一娘窘得拉起被子包住头,却奇异地因这场糗事真正宁静了情绪。

贺烨知她这段时间疲累操劳,也不再继续闹腾,只将被子稍稍拉了下来,让十一娘能够畅快的呼吸,依然是从背后半搂,老老实实地准备进入睡眠。

十一娘微微觉得有些恍惚的时候,却又听见男子格外认真的语气:“伊伊,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她的呼吸稍稍一慢,突觉男子手掌轻覆下的肌肤,兀地发烫。

十一娘睁开眼,仿佛这样就能更加清醒,然而当她看见一盏余灯,渗入帐内那昏昏光晕,这要静谧的包围着她,却又让她忽然觉得疲累,这一刻她不想再分析厉害,她重新闭上眼睛。

“好。”

她感觉到口/唇的温暖,烙在脊背,转过身去,将面孔埋藏在男子刚硬的肩头。

就这样吧,就这样听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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