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效妁留下来煎药,小燕负责照顾丁飞烟,池仇领着周容和宴菟儿直奔露水章台。

池仇还第一次来到宴湖的花街,这条街处处矮墙篱笆,火树缤纷,给寂静的雨夜带来一丝喧哗。这里曾是水手们掮客们流连之地,档次水准并不算高,随着宴湖的发展,也出现了几处销金窟。

为了几个醉汉,走到一处典雅的院落前,小门儿上挂着块黑漆金地儿的匾额:“露水章台”。早已有女婢在前头迎了上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尖嘴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对女婢耳语,“幂笠着该是小县主。”

池仇听得真切,原来这尖嘴居然一直躲在金香园附近,显然这是陈海安排的,免得被人大话唬了。

尖嘴眼神颇为不满,见女婢接到池仇,他哼的一声消失在黑夜之中。

池仇一马当先,第一次来见识河间的花楼,可以说是兴致勃勃,加上自己假扮商贾,找小县主借了些银两,有点底气,大步流星跟了上去,一进门儿就是个阔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儿是一张张的小方桌子,有几位寻香客就坐在这儿喝点茶,挑选下姑娘,今日秋雨,廊中没有等候的。

和池仇想象的灯火辉煌,人头涌动不同,不知道是生意不好还是此地行情就是这样。池仇猜测,应该是生意一般,因为二楼站着不少妹子,三三两两的举着扇子指指点点。

天井上方的二楼一圈儿小房子,每间每户都不大,门口挂着牌子,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后第二进院落才是当红姑娘们的雅阁,错落有致,各有各门前草堂,颇有些江南风流雅韵。

女婢并未停留,而是领他们进入三院的大屋之中,屋里暖烘烘,与屋外的冷雨相比,温差仿如冬夏,一里一外落差甚大,周围的窗户已经被紧紧的封闭住,只有高处的一个透气的小窗口还开着。

进了房,女婢去董娥娘耳边汇报几句,阖门而去。

见宴家小姐到了,纷纷起身,为首的是一位风姿卓韵,三十岁上下的熟妇,姿色自然上佳,她便是露水章台的老鸨子董娥娘,。

旁边左侧梨花木椅子上坐的一个男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一双眼,很好看,但等他转身,左脸确实一塌糊涂,布满伤痕,伤疤一直延伸到颈部。让人不寒而栗,周容也未曾见过此人,不觉有些害怕,拉着池仇衣角,有种躲进去的感觉。

此时便是露水章台的陈档主陈山,目光中所蕴含的凶光,足以让人望之生寒,陈海站在他身后,个头高上大半个脑袋,相形之下,若说陈山陈海是两兄弟,池仇是不信的,但他们的名字……

池仇还在琢磨,董娥娘就上前,将诸人一一介绍。

宴菟儿头盖幂笠,走在外面以为是遮风挡雨,但她没有取下来的意思,董娥娘自然也不会唐突,行过礼之后,来到池仇面前,脸上泛起一丝哀幽之色,就算是池仇看了,也不由得一荡,暗叹这少妇虽不是天资绝色,确实是属于狐媚感觉,大概就是常人所说,天生吃这口饭的主吧。

陈海站在他身后,这应该就是陈档主了吧。

上前叙话的自然是董娥娘,看着宴菟儿,说道“小县主光临露水,真是蓬荜生辉……”

“不必客套了,今日之事,本县主不分黑白,不判是非,你们议。”说完跨马横刀般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那架势,在池仇看来演的有些过了,当真是一流的身份、二流的装扮、三流的演技,即便透过幂笠,依然感受到浓重的尴演。

宴菟儿在幂笠之下,心儿砰砰直跳,这些话都是池仇路上教她说的,也不知道转圜一下,上来劈头盖脸的把自个的台词一说完,躲到一边。还好她本就是个冰冷的“僵尸脸”,隔着幂笠,仍能透出一股子寒意,旁人见了,只当是簪缨嫡女的气派,倒也不敢深究。

既然小县主放了话,只做公正,董娥娘冲着池仇笑道:“既然如此,想必你就是周氏的掮客咯?居然请来小县主做中道,请恕小女子眼拙,不知是哪路高人?”池仇穿戴如同路人,身手据陈海描绘,乃是朣朦境的高手,在宴湖城里,能有这般境界的人屈指可数,董娥娘饶有兴趣的围着池仇转了一圈。

池仇拱手道:“在下不过是个异乡客,听闻宴湖好山好水好风光,到此讨口饭吃。”

董娥娘没想到池仇会这般说,一时到觉得新奇。

池仇打量了一下陈山的神情,此人虽然阴鸷,但神情举动,看的出来对宴菟儿颇为尊崇,像他们这种佣兵团,常年依托诸侯贵族的雇佣,也许杀人如麻,但绝对不是跳出五行之外的江湖门派,对权贵保持着一定的敬畏心。宴湖所出的佣兵团,是不接受与宴湖敌对势力的雇佣的。

池仇简单说道:“我背后并没有什么靠山,也没有什么算计,前几日在普救堂,与周氏一家同时办理身份牌,与之相识,见不得她那相公的做派,如此而已。”

陈山不禁沉思起来。

董娥娘笑道:“你是打算给她们母女二人赎身?”

“赎身谈不上吧。”原则问题,池仇不打算打马虎眼:“以宴湖律法,周氏并非许相公之妻,他的契约卖妻之举,实数罪恶,做不得数,而买卖子女,需父母双方认可,既然周氏未死,周氏之女的契约自然也做不得数。”

“呵,你跟我谈律法?如果谈律法,我们露水章台……”董娥娘目视着池仇,显然想起宴菟儿身份,到嘴的话说深深咽了回去。

的确,若是按照律法,他们这种章台花楼,也就用不着开门做生意了,但这都是私下的,你若当着宴湖小县主的面这么讲?那关门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董娥娘见池仇抓住了自己的软肋,明白他为何要请小县主做中道,像他们这种半开门生意,总归背后有人,没点人脉,如何经营,可人脉要用,自然用在刀刃上,这等小事,若是动用人脉,说到底都不够请人茶水钱的。

周容紧张的说道:“那钱都是姓许的那个畜生拿去了,我……我身上没钱。”

池仇抓住周容的手臂,笑道:“这个自然。”伸手示意董娥娘说个数。

董娥娘目视陈山,微小的动作,手里比划了一下,陈山摇了摇头。

董娥娘变了个手势,陈山微微闭上眼睛。

“好,小姑娘我可是出了十两银子的,这几日在我这里好吃好喝,花费也不少,一口价,五十两。”

“啊,怎么可能这么多。”周容听了这个数字,顿时失了态。

宴菟儿也觉得有些过分,刚要发话,就听池仇说道:“好。”她轻叹口气,又继续端坐。

池仇拿出宴菟儿借他的银子,这可是小县主全部的家当了,也才三十多两,零零碎碎的银票、金币、银币,简直就是币种大全,董娥娘在一旁酸酸的说道:“其实小丫头我可是真喜欢,小小年纪模样周正不说,那嗓子可真是好,我做这行没有二十,也有十五年了,还没见过这般的好嗓音的小丫头,若是交给我调教十年,一定会成为当红的角儿的。”

周容一脸嫌弃,不想多听她一言,此时董娥娘再说啥,在她眼中都是敲骨剥髓的恶魔。

见已经谈妥,陈山站起来,冲着小县主拱拱手,带着陈海退到后堂。

还差十多两,董娥娘挥了挥手,说道:“把莺啼带过来。”

“莺啼?”

“我给她去的艺名,这小丫头我一看就喜欢,你若是愿意也可以留她在我这里学音乐,我可以不收费的。”

“哼,这些钱只怕教十多个姑娘都成了。”周容一脸怒气:“少打我闺女主意。”

董娥娘吃了瘪,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难堪,依然笑眯眯的。

当周容看到女儿,冲上去抱在怀里,生怕她又不见了,周容女儿许轻儿,池仇以前见过,当时只觉得长得周正,此时梳洗干净,又穿了一身贴身的女仆装,依偎在周容的怀里,神情娇羞带喜,池仇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明日我将尾款拿来。”

董娥娘点点头,嘴上却不乐意:“那也没办法啦,谁叫有些人没钱,也要冲大头呢。”说完还加上一句:“若是以后你们真周转不开,还是把莺啼送到我这里,我是真喜欢,保准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哎……”

周容听不下去了,抱着女儿就往外走,在她心中,女子进入章台哪怕一刻,浑身就是不干净的。

池仇和宴菟儿也拱手告辞,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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