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菟儿一路上讲诉着这棺椁的来龙去脉,脸上浮现出不忍,却相信这不过是一个意外,池仇是想“混日子”的,可不是想“混案子”的捕快,对此事虽感凄凉,也许开棺验尸对李过来说是件好事,起码余生不必生活在某种莫名的悲愤之中。

此次运尸,为了掩人耳目(李过此人认定晏淬是凶犯,对其防范),杨三儿先将五具尸首从各自棺椁中取出,放在一个棺木之中,连夜送上小舟往宴湖运来。而李过则带着其他棺椁下葬,晚一天才会到来。

“入土都两年了,还能查出什么线索?”池仇随口问道。

宴菟儿说道:“凡是火灾的焦尸,外表碳化,内无空气,容易形成密闭空间,尸体腐败程度兴许并不高。”

池仇诚挚的说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宴菟儿的这个说法显然是有一定依据的,到底是专业人士:“那你可有的忙了,人间惨剧……哎,城衙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去忙吧。”

宴菟儿叹道:“也好,若是城衙有什么为难的,你到时候再找我吧。”

池仇逗着笑道:“办个追逃令,他们有啥好为难的?”

宴菟儿摇首道:“李远不过是沛城李家的庶族,又是从商为多,远比不得厉家的家名,这厉家先祖到底是一方诸侯之后,又是宗家一脉,虽然做了侍从,这次出逃,说不定在城衙文书眼中,还是有骨气的出走,少不得给你使点绊子。”

原来是这缘由,看来是世家也不是随便哪个家族自己标榜一下就能够改天换地的,想到李远、李过,池仇问道:“这李远、李过都是沛城李家的?难不成这沛城失火案还跟这厉氏夫妇出逃案有关?”池仇一顿瞎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关联,毕竟一个是两年前的失火案,一个是前天才发生的出逃案。

“应该没啥关联吧。”宴菟儿被这话倒是一激,招手唤来杨三儿:“你这次去沛城,李员外有说过什么没?”

杨三儿很想鄙夷一下李过,这个李过对他们这些差人谈不上友善,摇摇头:“到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们连夜冒雨起坟,显得倒是蛮谨慎的。”他并不清楚李过状告过晏淬,若是真的知道,他恐怕也不敢接这个差事,涉及官员的诉讼,就算是私下里进行,他这种低阶衙役能躲自然会躲:“不过小县主,开棺之时,小的倒是闻到了……”杨三儿眼神不怀好意的瞧了瞧池仇,此人歆慕小县主,自然也看得出小县主对池仇似乎不一般,有心邀功。

“你说吧,池仇又不是什么外人。”宴菟儿的话,本意是池仇帮着锦局办了不少事情,出了不少点子,此时听起来,却颇为刺耳。

杨三儿一脸青寒,拱手说道:“小县主知道小子这鼻子有些本事。”

宴菟儿想起当时那条线索,那丝绒毛,火烧之后,杨三儿鼻子一闻就知道是河间所产的淄衣料,也忍不住夸赞一番:“是的,上次在汪王氏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丝绒毛,横竖看不出什么材质,只那么一烧,三儿就闻出里面的玄机了,是河间官员所穿的淄衣料。”

听小县主这般夸赞,杨三儿腰杆不免直了几分。

池仇对奇能异士也颇为钦佩:“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呀。”

“那棺材开了之后,我问到了一股子煤油味。”

池仇和宴菟儿都是眉头一皱,池仇更是问到:“当真?”

杨三儿蔑然道:“我这本领你是不知,小县主可是知道的,虽然那煤油味并不重,但棺椁封闭两年,骤然打开,总归是腐尸、恶臭百味齐全,若不是我鼻子厉害,旁人未必能闻得出这煤油味。”

宴菟儿疑窦丛生,杨三儿既然以此邀功,显然他也发觉这里面必有蹊跷,若说大火之中,有煤油助燃,不是不可能,但大火过后,少量的煤油必定烧尽,整个宅邸都烧光的大火,尸体除了焦炭味,居然还有煤油味?除非当时有大量煤油助燃。

“看来你有的忙了。”池仇脑中泛起一丝阴谋的闪念,拱手告别。

宴菟儿也收起轻视之心,领着杨三儿直奔敛房。

杨三儿见自己的话引起小县主瞩目,好生得意,此事姑且不提。

池仇在城衙,果然受到了城衙文书们的刁难,一个商家子弟居然使唤一个武家子弟做侍从,在他们眼中这是一种僭越,到不是说他们有多重视落魄武家,而是对商人出身的李远颇为轻视。

在宴湖实行的卿族制度,有些类似春秋晋国的六卿制,但却又完全不同,晋国是设三军,每军设将、佐各一名,依次为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其中中军将为正卿,执政晋国,六卿出将入相,掌管晋国军政大事,是中国最早的内阁制度。

而宴湖的城衙制度有些类似,城衙官吏大多出身一些名门,这些家族有些姓晏,是宴氏的旁系,有些是宴湖早期的一些勋贵,在他们眼中,兴许沛城李家的宗家还算勉强合格,李远这一支,即便他再努力,也不够资格坐上了城防营掌营的位置。

池仇却毫不在意,无非是多等等,多排排队,多被人以推皮球的方式踢来踢去,但总归该办的你还得办,最终一个小小的追逃令,跑了刑侦部、档案部、宗人部、最后到刑侦部,还是给办下来了,时间却花了两个时辰。

走出城衙,见将近黄昏,池仇突然有种无处可去的迷茫,界堂,既然不想让她们知晓自己受伤,不好回去;齐家小院,一声叹息,不去也罢;虎啸镇,现在太晚了,若要去虎啸镇追逃,一来身子未必受得了颠簸,二来去了也办不了事情。

还是金香园吧,起码飞烟还在那里,于是池仇顺势往敛房方向走去,锦局离城衙不算太远,现在宴菟儿想必还在那里解刨尸体吧。

来到敛房之外,池仇就闻到了淡淡的恶臭,鼻子里再无其他气味,这么看来,杨三儿能分辨出煤油味,果然是非常人。

敛房很简陋,隔音、隔味效果并不咋滴,池仇在门口就听到有人阵阵的干呕。

“我说,白小尤你够了。”声音是小县主的。

“我叫尤小白。”一个颤栗的男音传来,显得虚弱无比:“才两岁的小孩,也要解剖吗?”

“快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这次答应李员外这事,还不是想着能够同意解刨的亲属太少,好不容易有六具尸首,也好好给你普及下什么是法医解剖,你倒好,从头吐到尾,你还是不是仵作?”宴菟儿声色俱厉。

池仇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一个仵作世家的子弟都这般不堪,他自认也无法面对葬身火海的幼 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他甚至有些后悔,本来想着来见下宴菟儿,晚餐甚至住宿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但此时此刻他明白,“晚餐”问题,已经解决了,单那股子气味,就让他毫无食欲了。

尤小白已经推了几次上手的机会了,李夫人尸首是几具尸体中最重要的,宴菟儿自然亲自动手,顺便给他讲解一番,结果他一晕再晕,一直晕倒现在,还未曾实践一次。

“算了,你也别难为他了,也许有些人注定不能子承父业。”池仇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办完了吗?”

“办好了,果然如你所说,城衙是百般刁难,一两个签章的事情,办了一下午。”池仇继续说,请你吃饭,此情此景实在说不出口。

“办好了就好,你在外面等我一会,还有最后一具了,过会我请你吃饭。”

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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