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漓点点头,这才对赤青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赤青有些疑惑地起身随着她向外走,心中对她的身份很是疑惑。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开始会从货箱里钻出来?又为何店老板对她如此毕恭毕敬?为什么会有人到处在找她?不过眼下还是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

出了客栈,赤青一路前行,飒漓小心翼翼紧紧跟在后面,头上仍然戴着那顶斗笠隐藏着自己的样子。好在天色已黑,赤青找的那个临时住所又不在城中心,走了一段路上了小路之后便没有了多少灯光,人也稀少起来。飒漓这才摘下了斗笠,似乎放下了心来。

总算回到了那所空屋,赤青收集了一些木头,在角落里点起了小小的篝火,可以把屋子照亮一些,然后又看了看屋中的床——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如今多了一个女子,这可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飒漓却一点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打开了一瓶酒递给赤青:“尝尝看啊,真的很好喝的!你就算不是本地人,难道外地的人就都是不喝酒的么?”

赤青只是看了看飒漓递过来的酒瓶,并也没有接过来,而是问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你想知道啊?喝了这瓶酒,我就告诉你。”飒漓笑道。

赤青真的拿过酒瓶来,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清洌的酒水一入口,赤青先是感到一股强烈的烧灼感,但随着酒水入喉,口中留下的却是一股清香和淡淡的鱼腥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虽然仍是不适应,但的确没有一开始自己想像得那么恐怖。

飒漓自己打开了另一瓶酒也喝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说真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跟着你……只是我跑到客栈里的时候刚好碰到你也在,我就认出了你是那个送货的人,外面又有人在找我,我什么都没想就坐到了你对面,想先应对过去再说,谁知道你还给我戴上了斗笠……反正你也不是本地人,我对你说了也无妨。你要是本地人,我才不会找你帮忙的。”

“你是小偷?”赤青猜道,“藏在货箱里就是为了偷东西吗?所以人家到处抓你是不是?”

“你在开玩笑么?”飒漓瞪了一眼赤青,“那几辆车都是我家的好不好!”

“你家的?”赤青问道,“那树析先生……”

“是我的父亲。”飒漓回答道,“我是偷偷藏在货箱里,好让你把我带出家的。”

“你如果是那家的小姐,想出门还不容易,还需要藏在货箱里?”赤青对飒漓的说法并不太相信。

飒漓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么?其实跑到客栈里遇到你也算是误打误撞,不过刚好我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好想随便找个人倾诉一下啊……我忽然发现你刚好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呢。”

“什么意思?”赤青问道。

“我是不可能和红珊堡的任何人说我的心事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树析家的大小姐,用不了多久我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城的。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根本不是这里的人,也根本不认识我,我今天和你说了些什么,明天你就忘记了,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飒漓笑了笑,“也许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哦。”

“我们本来也素不相识,我对你的故事也没兴趣。”赤青说道,“既然答应收留你一夜,这张床给你用,我睡地上好了。”

“不用啊,反正我也睡不着,干嘛抢你的床?你要睡就睡床好了。”飒漓顿了一下,“……等等!你什么意思啊?我要和你说说话,你要睡觉?”

“我说了,对你的故事没兴趣。你不睡床那我睡。”说着赤青便一头倒在床上,将后背对着飒漓,看上去是打算休息了。

飒漓气得抬起脚来在赤青的背上蹬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啊!听我说说话就不可以吗?”

赤青竟也不生气,头也不回地回答道:“那你就说吧。如果我感兴趣,也许会和你搭一两句话。”

“你要是不搭话呢?”

“那就说明我睡着了,你就可以不用说了。”

“你……”飒漓想再踢赤青一脚,不过还是忍了下来,自己默默地喝了口酒,坐在床边倚着床沿,“什么大小姐,那些恭恭敬敬陪着笑脸的人都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其实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至少他们虽然穷苦,但是日子却过得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的就不做,比我要幸福多了……”

赤青仍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但并没有闭上眼睛,其实也在静静听着飒漓的话,但是也不说些什么。

飒漓仰着头望着屋顶,小声说着:“红珊堡有两家大户,我家便是其中的一家。城里的十多家商铺都是我家的产业,我父亲在城里也是颇有名望的。另外一家大户和我家也是很好的朋友,他家的产业大都是海上货运,港口上的货船十艘有八艘是他家的。我们两家这些年来一直都合作得很好,我家负责货物的周转,他家负责海外运输,几乎包办了红珊堡七成以上的生意。”

赤青忽然问道:“你这么一说……我当时是在港口遇到的树析先生……”

“嗯,父亲正在指挥货物装船吧?商船便是另外那家的,货物是我家的,父亲是要跟船到大西国去做一笔生意的。这批货都是本城的特产,到了那边价钱至少可以翻一倍,利润自然是我们两家对分。”飒漓说道,“他们家有一个公子比我大四岁,叫做茗林。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就和人家定下了婚约,要等我长大以后嫁给他……那时候还小,对什么婚约根本没有概念,对那个茗林哥哥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最多……算是个朋友吧,对他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随着长大,我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婚约。与其说是婚约,不如说是两家为了以后更好的合作,将两个孩子当作牺牲品来作为强化关系的工具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赤青插话道,“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嫁给谁都是嫁,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公子,还能对自家的生意有好处,又有什么不可的?”

“当然不一样!”飒漓反驳道,“嫁人成婚是为了什么?自然应该因为双方都有情愫,彼此吸引喜爱才对啊!难道成婚是一种生意么?那我和那些货物有什么区别?就算我要嫁人,也应该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才对吧?”

“那个什么什么林喜欢你么?”赤青问道。

飒漓想了想:“……也许吧……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情,不喜欢的话我也根本没有在意过,因为我对他的感觉就只是一个朋友般的哥哥,从来没当他是我未来的男人。但是父亲却不这么想,他只是盼着我早一天遂了他的愿……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父亲打算按照城里的规矩先把婚约正式订下来……”

“你们不是已经订了婚约吗?”赤青问道。

飒漓摇摇头:“那时候还小,都只是口头上的而已。红珊堡的规矩,女孩子要到了十六订婚才有效。父亲说,这次从大西国回来就正式让我和茗林订婚。因为这件事,我和父亲大吵了一顿。我说一个人的婚姻一辈子只有一次,应该由自己来把握,如果让我把我的婚姻变成两家利益的陪葬,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算没有这个婚约,两家在红珊堡的生意地位也是无人可以撼动的,为什么还要再搭上两个人的幸福呢?”

赤青笑了一声:“不过……你怎么知道你就算真的嫁给那个茗林就不会幸福呢?或许你们成婚以后,你会发现自己可以慢慢喜欢上他呢?”

“一直到要订婚了都没有过彼此倾爱的感觉,还要把希望寄托于成婚以后慢慢培养出感情来,这不可笑么?”飒漓说道,“别人都以为一个富家小姐从小衣食无忧,过着别人羡慕却又得不到的生活,该有多么幸福。可他们却根本不知道,作为一个富家小姐,从小就不可以有自己的灵魂,而要跟着上一辈的需求去做一个你不想做的那个人。我就像是一个泥人,由着父亲按照他想要的那个形状去塑造。可一个真的泥塑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把它打碎重新塑造。而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呢?打碎了也就永远毁掉了。”

听到这里,赤青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像是对飒漓的故事有些感兴趣了。他伸出手来:“把那个酒再给我来一点。”

飒漓将另一瓶酒递给赤青,赤青大口喝着,然后抹了下嘴说道:“小姐,你只知道你作为富家小姐的苦恼,却根本不懂得平民百姓的痛苦吧?”

“是啊,我是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啊!”飒漓说道。

赤青愣了愣,他总不能告诉飒漓自己是从灵界来的,过了近百年的战乱生活。于是他沉默了一阵,只是说道:“你知道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发生了战争的话,那些富人家可以因为自己的有钱有势而选择到一个相对安稳和平的地方去生活,或者是花钱雇一些强人来保护自己。但是对穷苦人来说,只能把自己的命放在赌盘上,是死是活完全听天由命。那个时候,他们的性命根本不由自己掌握,和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小姐,当你的性命都无法由自己掌握的时候,你还会有心思考虑你的婚约问题么?”

“如果?你也说了是如果了对吧?”飒漓回答道,“首先,既然是如果,那就只是一种假设,假设也就是还没有发生或者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一直纠结在没有发生的事情里,那他的生命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连当下的问题都没有能力去面对解决,反而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有什么用?其次,你觉得人的命和蝼蚁没有区别是很悲哀的事情么?那你就错了,我反而认为人的性命本来就和蝼蚁没有区别,同样都是生命,凭什么认为我们的就要比蝼蚁更高贵?你这种说法,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如果按照你的意思,生命应该有贵贱之分的话,以我的身份来看你的身份,应该是嗤之以鼻然后让你远远滚开才对吧?单单从生命的角度来说,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你再高贵,你也只是你自己那副身体的主角。整个六界有这么多的生命,你却只在唯一的一个身体里是主角,除此以外的所有生命,你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个配角,甚至对大多数生命来说,有没有你的存在都是毫无干系的。你还觉得自己比一只蝼蚁更高贵吗?”

“……”赤青想反驳,但是一时间又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竟然会对生命的分别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当然,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来反驳我。”飒漓笑了笑。

赤青却无意地摆了摆手:“我没什么故事……你可以继续说你的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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