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不敢造次,连忙躬身拱手道:“禀告霍老板,他们脸上戴着非常可怕的面具。但是非常明显,一个从头到尾是黑的,是黑鬼!一个从上到下是白的,是白鬼!”

堂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达听到这番描述顿时一愣,一众弟子更是炸开了锅,甚至有人当场质疑:“别吹牛了!真是黑白无常的话,又怎么能容你活着把货送回来!”

洪三道:“原来他们叫黑白无常,小人今天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不过仔细回想一下,他们的样子确实跟戏台上的无常鬼一模一样。”一听到洪三这番描述,堂下众弟子立刻轰乱的不可开交。霍天洪轻咳一声,全场立刻一片寂然,再次恢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霍天洪紧紧瞪视着洪三的双眼,沉声道:“你可曾看清,确是一黑一白?”

洪山一字一顿道:“小的不敢妄言,确确实实一黑一白,两只鬼!”

霍天洪冷笑一声,看向堂下站立的沈达:“沈教头,你说这一黑一白两个杀手又会是何人呢?”

沈达连忙抱拳,仓促应道:“真如这位兄弟所言,倒是很像黑白无常……”

霍天洪慢条斯理地说道:“南小顾,北老九,十三太保无敌手。能有如此功夫一出手就杀了我六位兄弟的,整个上海滩铁定出不了这几位。十三太保中今天堂上就有两位。师爷,你说呢?”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霍天洪把视线转向身侧的夏俊林。

夏俊林如数家珍似地说:“禀老爷:‘乞丐、教头、纳三少;车夫、师爷、小阿俏;瞎子、酒鬼、黑白无常、龙虎豹’……这所谓十三太保,不过是民间的虚名,小人能和‘教头’沈达齐名实在是太过抬举了!”

张万霖一拍桌子:“夏师爷!我没空听你们互相吹捧,我眼下只关心这黑白无常的事!”

夏俊林连忙解释:“据小人所知:‘黑白无常’常氏兄弟擅长五虎断门刀法,素来以无常面具示人,行踪诡秘,下手狠毒。听闻他们一年前归顺英租界沈青山,已帮他暗中除去好几个仇家。”

霍天洪再望向沈达,沉声问道:“沈教头,死去的弟兄身上是刀伤不是?”

“正是!”沈达连忙应道。

霍天洪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那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张万霖跟着霍天洪再度起身:“走,兄弟们!杀到英租界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啊!”张万霖这一鼓动,堂下众弟子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纷纷挥拳喊道:“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

在周遭几近沸腾的山呼海啸之下,沈达不得不振臂高呼:“各位且慢!各位且慢!……我现在只想问这小兄弟一件事,这一黑一白二人后来去了哪里?”

洪三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你问的是那两个黑白没肠子的吗?不用找了,他们已经死了。”

“你……”沈达全身猛地一颤:“你说什么?谁杀的他们?”

洪三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杀死他们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洪三!”此言一出,全场众人一片愕然。刚才那个质疑洪三吹牛的人更是惊得几乎扯掉了下巴,久久合不拢嘴。

沈达愣了半晌,忽然扑腾一声跪倒在中堂,大声说:“霍老板!此事事关重大,如果不搞清楚,非但不能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反而怕会平添更多枉死的性命。还是请霍老板查清后再行定夺!”洪三连忙帮腔:“霍老板,我觉得这位兄弟言之有理。”沈达回头,感激地望了洪三一眼。

霍天洪耐着性子,又坐回交椅上,对洪三道:“你说下去!”

“是!”洪三拱

手领命:“小的见前一辆棺车遇伏,心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于是就告诉左右两位弟兄,以三足鼎立之势守护棺车,誓死完成帮里交给我们的任务!帮会的事再小,也比我们的贱命重,我们的命再贱……”

霍天洪显然有点适应了洪三这不三不四的讲话方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如此连篇的废话也有点坐不住了,喝道:“说重点!”

“是!”洪三不敢怠慢,手舞足蹈地说道:“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黑白没肠’又杀了我们两名弟兄!我暗叫不好,心想这两只是人是鬼还不清楚,纵然我洪三浑身是胆、通天的功夫,怕也难分胜负。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灵光一闪,就给他来了个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洪三讲故事的风格就好像茶坊里的说书先生那般云山雾绕、密不透风,只把在场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将信将疑。

张万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那是怎样?”

洪三摇头晃脑地一笑,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方形:“我就跐溜一下,钻进了棺车里……”

……

其实洪三那一晚的行径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光彩。当时,在眼见七名兄弟眨眼血溅当场之后,洪三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慌不择路之下,竟鬼使神差地躲进后面的棺车里。

盖好棺材板后,棺车外的打斗声也正好停滞。随着最后一声惨叫落下,整个树林都陷入一片寂静中。洪三听出那惨叫声发自吴山,立刻猜到了吴山的结局,心中暗暗惋惜。虽然相识不久,但这吴山胆大心细,行事光明磊落,也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就这样枉死在这里,确实非常不值。然而现在却不是伤心的时候。洪三将耳朵贴近棺板,侧耳倾听之下,只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悄然走近。

洪三全身瑟瑟发抖,却将颤抖的双手悄悄摸进怀里,取出了“美人”交给她的“救命三宝”,脑海中悄然回响起“美人”的话:“这第一包,名曰‘看不见’。乃是四川蜀中唐门我一个票友配置的强力辣椒粉。危难之时、情急之下直取敌人双眼,乱其意志,是天下第一逃命良方。”正思索着,却听到棺外有人轻声说:“不是说要留一个活口嘛!”

另一人低声道:“我只杀了三个……”随后,耳畔又是一片寂静……

洪三手里紧紧握着“看不见”锦囊,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甚至前胸后背都也被冷汗湿透。显然,那黑白两名杀手已经知道了有活口存在。只要他们意识到洪三躲在棺材里,那洪三就一定凶多吉少。危急之下,洪三将耳朵紧贴棺板,不敢放过棺外任何一个风吹草动。

忽然,只听到棺外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洪山全身猛地一颤,立刻意识到这声音并非发自身畔。仔细聆听之下:声音竟似从前方的棺车处传来。从声音看来,应该是有人用利器硬生生撬开棺材板。

洪三下意识地将右手伸进锦囊,手中紧紧捏了一把“看不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洪三所在的棺材,这声音十分细微,若非洪三一直在凝神静听,恐怕根本听不到半点声音。棺车里的空气越来越窒闷了,洪三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处于震颤之中……

忽然……“嘭!——”头顶的棺材板被人猛地掀了起来!紧跟着,两道寒光从黑暗中喧哗而至,“唰”的招呼到洪三眼前。

恍惚间,洪三也看不清对方用的什么兵刃。只觉得躺在棺材里只能任人宰割,还不如冒死一搏。说时迟,那时快。洪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扑腾”一声,硬是从棺车里站了起来。双眼紧闭,却将手里的“辣椒粉”奋力扬了出去。

那黑白二鬼虽然猜到棺车里有人,但一来没想到这人会像僵尸般诈尸站起来,二来也是对自己的刀法颇有自信,连想都没想就直上直下地砍了下来。两把长刀几乎贴着洪三的面皮剁下去,却先后砍空,“咚咚”两声钉在楠木棺材上。

黑暗中两鬼还没来得及看清洪三的样子,忽然嗅到一股强烈刺鼻的辛辣味道。紧跟着眼前一黑,瞬间被“看不见”迷成了瞎子。两人本以为一刀就能送洪三见阎王,全没料到事情会有如此变故。情急之下,白鬼连忙后退,手中钢刀狂舞乱轮,使出“夜战八方藏刀式”且战且退。然而,慌张之下,刀法招数便显得凌乱不堪,虽然看起来勉强也可称得“夜战八方”,但那“藏刀式”却像是漏刀式一样破绽百出……

黑鬼的眼睛似乎进入了更多的辣椒粉,显得更加痛苦,连刀都忘了拿,只顾着“哇哇”抱头惨叫。

洪三全没想到红葵花真传的救命三宝会有如此神奇功效,一时也看得有些傻眼。不过他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眼下,这黑白两鬼只是乍逢失明,不知如何应对,这才丢了分寸。一旦被他们缓和过来,洪三就绝无逃命可能。

想到这里,洪三再不迟疑,立刻跳出棺材夺路而逃。却没想到,这样一来就犯了兵家大忌——打草惊蛇。

黑鬼虽然眼睛暂瞎,但耳朵却还灵。听到洪三双脚落地的声音,立刻扑了过来,将洪三扑倒在地。

洪三哪里想到这黑鬼还能暴起反击?加上自身本事低微,只一愣神间,就着了对手的道。那黑鬼得理不饶人,刚一掀翻洪三,双手立刻顺藤摸瓜,牢牢扼住洪三的咽喉。这时,那挥刀乱砍的白鬼也听到了声响,当即持刀向洪三这边摸了过来。然而人在中途,冷不防地上跳起来一个没死透的人将他牢牢抱住,嘶吼道:“我跟你拼了——”是吴山!

那白鬼双眼被迷,根本不知道身畔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吴山暴起得过于忽然,只一搭手就将他手中的单刀挤掉。白鬼奋力挣扎,企图挣脱吴山的掌握。不料吴山武功比不过他,蛮力却似犹有过之,显然他已料到今日必死无疑,是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抱着白鬼,一路冲向悬崖!

那白鬼瞎眼之下,怎能料到吴山的心思?只听到吴山痛苦的吼叫声呼啸耳畔,还以为对手命在顷刻,根本不足以扼杀自己。不料刚随着吴山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空,两人同时一阵云里雾里,顷刻消失在悬崖深处。

洪三的喉咙被黑鬼一双铁手牢牢锁住,根本挣脱不得。黑鬼眼前渐能视物,却依然是模糊不清,不过凭借这点视线也足以使他看清对手的轮廓。双手死抓洪三脖子不放,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子掐死你!——”洪三被掐的几近窒息,但无论他做什么都挣脱不了对方的铁手。双手乱抓之下,正好抓到一个大石块。此刻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当即抡起石头,使出积攒了二十年的吃奶力气,直接砸向黑鬼的脑袋。

“通!——”一声闷响,鲜血飞溅。黑鬼庞大的身躯在剧烈的撞击下轰然扑倒,歪歪斜斜地趴在洪三身上。

洪三没想到自己这一下真得结果了对手,一时还有些恐惧畏缩,忙推开身上的黑鬼,连滚带爬地坐在棺车旁。惊魂未定的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整个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下不断起伏。后怕、侥幸、得意、激动……种种情绪忽如山崩海啸一般降临,使得洪三有点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洪三的气才算顺了过来。那黑鬼倒地不起,连动都没动过,显然不活了。洪三长出一口气,这才想起棺材里发现的东西。他连忙起身,屏住呼吸,悄悄掀开棺材底部的草帘,只看到下面铺着整整齐齐的一层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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