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知道自己失言。这些江湖大佬脾气大,性子直,原是轻易开不得玩笑的。连忙起身道歉:“不敢,不敢,结拜就结拜!”当即拉着胡坤的手,来到现成的关二爷面前。两人一起跪在地上,面对关二爷,手里各捧一柱香,拱手拜道:

“我胡坤在上!”

“我洪三元在下!”

“今日结成异姓兄弟,至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说完,两人三跪九叩,结成八拜之交。礼毕,携手起身,洪三又重复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胡坤笑道:“哈哈好,那我日后也叫你三弟如何?”

洪三道:“好啊,为求区别,我就叫你二哥吧!”

“哈哈好啊!”胡坤道:“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教头沈达,秦虎兄弟,不如你们也都留在这牛头山和我一起当这山大王,咱们可以不分座次,平起平坐,抛开那俗世纷扰每天一起喝酒吃肉逍遥快活多好啊?”

沈达连想都没想,摇头拜谢:“胡帮主好意我心领了,但沈达志不在此,抱歉。”

洪三扭头看向秦虎:“秦虎,你本来也没去处,不如留在这里当个二当家多好?”

胡坤道:“是啊,这牛头山虽不比大上海花花世界,但也别有雅致,保你留下了就不想走!”

秦虎犹豫了下,沉吟道:“好是好,但我大哥秦龙一直没有音讯,我还是想再等他一等!”

胡坤点了点头:“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反正你想来,我这二当家的位置就给你留着了!来,喝酒!”说着,举起了酒杯。

洪三道:“二哥,你我既然兄弟相称了,有一件事三弟还是要对你坦诚相见的……”

胡坤道:“那是必然,你快说什么事?”

“是烟土的事……”说到烟土,洪三竟有些吞吐起来。

“嗨!我当是什么?”胡坤道:“三弟这个不用你说,漕帮的航线当然还是对永鑫公司开放,烟土的提成也可以放低,只要你开口,以后所有烟土我们漕帮免费运都行啊。”

洪三摇了摇头:“二哥,是烟土的事,但不是让你运烟,而是让你禁烟。”

胡坤一愣:“三弟,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陆老板的人吗?”

“但我更是个中国人。”洪三想起临走前严华说过的那番话,模仿严华的样子慷慨陈词道:“二哥,我问你,你可知从前清到现在,我中华积弱列强横行军阀割据民不聊生,这其中最大的毒瘤是什么?”

胡坤一愣,全没想到洪三会把问题提升到民族大义、家国情仇这种高度上,茫然问道:“是什么?”

“是鸦片,是烟土!”洪三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这些东西一开始被英法等国包装成福寿膏,美其名曰强身健体,其实就是荼毒我中华的一剂慢性毒药,食者轻,玩物丧志,重,家破人亡。北洋政府现在虽然命令不许买卖鸦片,但……但某些人还是觊觎其暴利,背靠洋人势力,勾结地方军阀,买通水路陆路,大肆贩卖鸦片。他们中饱私囊富

得流油,百姓却愈发的积贫积弱苦不堪言。当前军阀割据,各自为政,这些靠烟土牟取的暴利更是这些军阀势力的主要经济来源,所以我可以大胆放言一句:鸦片不除,中国不强。”

至此,胡坤已经完全听傻。他早就猜到洪三会有一番说教,却没想到洪三会说得如此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一时呆呆愣在当场,竟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了。

沈达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只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隐隐觉得,听洪三的这番“肺腑之言”,竟比喝一坛陈年好久还要痛快几分,当即拍案而起,喝彩道:“好!知道他为何是我三弟了吧?知道了吧?这就是觉悟!是觉悟啊!来,三弟,大哥又要忍不住和你一醉方休了!”说完,兴奋地举杯就喝。

胡坤愣神片刻,缓缓道:“三弟,我听得一知半解,总而言之……”

洪三道:“总而言之,二哥你的漕帮以后不要再碰烟土了,行是不行?”

胡坤想了想,说道:“二哥的命是你救的,别说你不让碰烟土,就是三弟你以后不让我碰女人了都行。”这回轮到洪三愣了:“这也能戒?”

胡坤笑道:“实在忍不住就把这家伙切下来摆在那儿贡着都行。”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

洪三哈哈一笑:“二哥放心,三弟可没那么残忍。但二哥,由于我和永鑫公司的关系,这事,我希望对外界说是你自己的决定!”

“这你放心。”胡坤道:“反正这次漕运也断了货,索性断到底就是了。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但你二哥也还是爱国的。”

“哈哈,爽快!”洪三高举酒杯:“来,今晚和几位兄弟不醉不归啦!”

“不醉不归!”四人一同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痛快!

第二日清晨,漕帮两百多名弟子受命在聚义厅前分左右整齐站立,欢送贵客。

胡坤则亲自送洪三、沈达、秦虎三人走出漕帮大寨,一路来到码头。胡坤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啊,三弟?”

洪三笑道:“二哥你随时可以到上海来看我,三弟看心情也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哥哥!”

胡坤道:“一定要多来陪陪我啊!”

洪三生怕胡坤昨天晚上的承诺是酒后之言,低声说道:“二哥,关于烟土的事……”

胡坤拍拍胸膛道:“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二哥答应你的,你就放心好了。这是我写的亲笔信一封,你转交给霍老板,里面写的清清楚楚,即自今日起,管他永鑫公司还是大八股党,漕帮与烟土的买卖彻底一刀两断。”

洪三收起信,略显惭愧地说:“好,二哥这次小弟把你这牛头山美景拉得漫山遍野都是黄金,实在是哈哈……”

胡坤哈哈一笑:“那些东西都是养料,等你下次再来牛头山这些山草树林一定会更枝繁叶茂!”说着,请洪三几人登上一艘早早准备好的大船。

胡坤屹立码头,冲几人抱拳道:“沈教头保重!秦虎兄弟,我在牛头山恭候!”沈达和秦虎各自抱拳回礼。

胡坤又对洪三道 :“三弟保重!咱们兄弟要尽快相见!”

洪三一抱拳:“二哥放心,你也保重!”

“起锚!”大船在舵手的吆喝声中起锚前行。三人站在船头,与胡坤依依惜别。很快,牛头山就消失在视线里了。洪三进入船舱,趴在床铺上,没多久便睡着了。昨天晚上喝的酒还没完全醒过来,他需要借着行船的功夫好好醒醒酒……

呼噜、呼噜、呼噜……

……

就在洪三躺在船舱里大做白日梦的时候,英租界的华人巡捕房却已经闹翻了天。因为没有在期限内找到失踪的四个洋人,按照英租界总领事霍顿的命令,所有华人巡捕必须全部辞退。

起先,众华人巡捕还以为这一纸命令只是纸上笑谈。毕竟所有华人巡捕全下课的话,整个英租界必将天下大乱。然而霍顿似乎是铁了心要大闹一场,当限定的日子到来时,立刻派英国最高巡长领十几名英国巡捕前来清人。

众华人巡捕这才知道霍顿是闹真格的了,虽然有些人已经好了收拾东西走人的准备,但大部分华人巡捕却都不肯就范,反而在巡捕房门前与英国最高巡长理论起来。

“不能说辞退我们就辞退我们啊!”

“对啊,找不到那几个洋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你们这么做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英国巡长拍着桌子大声说道:“我也没办法,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是谁?让他们直接来和我们说!”

“对啊!不能说辞人就辞人啊!”

“是不是沈探长?把沈探长叫出来!”

英国巡长生硬地道:“他?他都自身难保啦!快,给你们半个小时时间,脱掉制服交出徽章离开这里。”

“不!我们不走!”

“对!我们不走!”

上百名中英巡捕分成两个阵营就在巡捕房门前较上劲。当谈话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脏话就成了主要理论方式,当脏话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手脚便成了理论方式。

一时间,整座大院混乱无比。两边人马相互推搡,中英文叫骂声此起彼伏,俨然把巡捕房变成了一个国际菜市场。

眼看事情无法和平解决,众英国巡捕已经掏出了各自的警棍,试图以暴力驱散人群。然而这帮华人巡捕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肯吃这一套?眼见自己一方人数比对方多出几倍,更是有恃无恐的迎棍而上,有些胆子大的华人甚至扑上去直接抢夺英巡捕手里的警棍。

双方各不相让之下,场面愈演愈烈,一场武斗似乎再所难免。混乱间,只听到“砰”的一声枪响从远处外传来。

这一枪响过后,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向门口看时,只见两列荷枪实弹的英国军队一路小跑跑近院子,看阵势少说也有二百人。随着英军队长一声令下,所有士兵围成一圈,将在场的华人巡捕困在垓心。队长又一声令下,两百名士兵纷纷抬起手中长枪,准星对准了场内的所有华人巡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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