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顿擦了擦嘴道:“法国在中国投资众多,有几个闹事的很正常,但雷诺阿先生,你们忍心因为几个个别商人的抗议就把法国已经在中国取得的利益再送回去吗?您觉得这样做,你们的总统大人就会满意吗?”

雷诺阿一时语塞,作声不得,井口插口道:“霍顿先生说得对。在中国,咱们都是外人,现在咱们是同一个战线,应该携手取得更大的利益,而不是向这些抗议的民众投降。”

霍顿道:“雷诺阿先生,对待这件事眼光一定要放长远些,若不用些极致的手段,镇压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他们的游行和闹事只会变本加厉。”

雷诺阿摇了摇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霍顿道:“等到他们彻底屈服的时候。他们的底子薄,扛不了多久的。对待中国人,就要像对待这只烤猪,火候不到烤不熟,一定要烤得熟熟的、脆脆的才好下口。哈哈……”说着,又拿起一块猪肉放进嘴里。

井口也吃了一口烤猪肉:“嗯……好吃。”说完,二人大笑撞杯。

霍顿笑道:“雷诺阿先生,再不吃,你的猪肉可就凉了哦……”

雷诺阿颇有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但还是把猪肉放在了嘴里,轻轻咀嚼。霍顿、井口见状又大笑起来。此时,秘书再次进来:“霍顿先生,他们问了好几遍了,您看是不是先来接待一下?”

霍顿擦了擦嘴,调侃道:“你们看,一定会有人比我们还急……两位慢慢吃,失陪。”同秘书一同前往会客厅。

路上,霍顿一脸的不耐烦,不断埋怨中国人麻烦,做事总是想到哪做到哪,没有半点逻辑可言。然而刚一进客厅,却立刻对来访二人笑面相迎,热情地寒暄道:“于会长、杜会长,两位老板可是大忙人啊。深夜到访,肯定是有要紧事啦?”虽然霍顿自认与这二人不算相熟,但面子上却并不想闹得太过不去。

于汉卿连忙起身寒暄:“霍领事,实不相瞒,确有要事。”

霍顿大大咧咧坐在两人对面,点了一根雪茄,得意洋洋道:“哦?我听说今天有好多商人到你们总商会去抗议,于会长是不是要坚持不下了?你们工商学联合会给出的那个《十七条》我看过了,我觉得很可笑……”

于汉卿闻听《十七条》脸色一变,摇头道:“霍领事,您恐怕误会了。今日于某人前来不是为公事,而是为私事!”

霍顿眉头一皱:“私事?什么私事?”他显然不觉得自己和于汉卿有什么私交。

“我是为了小女而来。”

“于大小姐?她怎么了?”

于汉卿赔笑道:“被您抓了。”

霍顿一愣,故作惊讶道:“被我抓了?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杜贤插口道:“霍顿领事,今天在爱多亚路上英军抓了几十名学生,这事儿您不会不知道吧?”

霍顿一抬眼,冷冷地看着看杜贤,

说道:“杜先生,我抓的可都是闹事的。难道于大小姐也参加了今天一早的游行,也来拆我的台了吗?”

于汉卿急忙接茬:“霍先生,这事应该是个误会。据我所知,小女一早是要去爱多亚路买些东西,我推想可能是遇到些过格的同学才把她给裹挟了进去……也都怪我,平日里太过娇惯她,结果一个不留神,才犯了英租界的忌讳。还请领事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计较。”

霍顿问身边的秘书:“有这事?”

那秘书点点头道:“是的,刚刚我接到巡捕房电话说有位齐先生和于会长的千金被关进了牢房里。”

霍顿一瞪眼,质问道:“那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

秘书吞吞吐吐道:“因为那边的探长说,于小姐不仅参加了游行,还是……还是……还是带头的几个!”于汉卿和杜贤闻言都是一惊。

霍顿一听,猛然起身道:“于会长,你带你们的商会和我们闹罢工谈条件也就是了,怎么还把自己的女儿往前面推呢?还好现在人没事,可枪炮无眼,万一这次于小姐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向你这个老朋友交代啊?”

于汉卿当然听出霍顿的言外之意,慌忙起道歉:“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这不特意向您赔礼来了嘛。”说着,拿起手边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木盒双手献上:“小小心意,笑纳。”霍顿接过木盒,打开看时,里面装着一卷卷轴,小心打开卷轴看时,竟是一幅上了年代的丹青水墨画。画中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老虎,大有啸傲山林、跃然出画之势。

霍顿一愣,伸出手时,秘书早递过来一把放大镜。霍顿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片刻,双手忽然颤抖起来,问道:“……这是真迹?”

“绝对的真迹!”于汉卿道:“十几年前我便收在府中,唐寅的《猛虎下山图》。”

霍顿点头道:“好!虎,兽中之王,代表威严、权利、荣耀!只不过下山的虎都是饿虎,太过凶悍了些……所以,当年唐寅创作此图时,还有一副下卷,名叫《猛虎归林图》,画的是上山虎。要说那副,可能会和我心意,才是舍我其谁的王者风范!只可惜啊,多少年来这两件宝贝始终没有团聚过,也是一大遗憾……”

于汉卿当然知道霍顿的心思,又从杜贤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双手奉上,问道:“霍领事说的可是它?”霍顿打开盒子,展开画卷,正是《猛虎归林图》。忍不住睁大双眼,赞叹道:“于会长不愧是纵横商界多年啊,这两幅宝贝居然凑齐了。厉害,厉害!”

于汉卿道:“上山虎是去学艺,下山是学成归来。上山虎是步步升,下山虎是发大财。霍领事,祝您官运亨通,财源滚滚。”霍顿颇为兴奋,欣喜道:“发什么财啊?我不过是替女皇陛下打打杂,发不发财还得多仰仗于老板和杜老板啊。”

于汉卿道:“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霍顿点点头,低声道:“等到今晚吧,你一定要劝告令千金

,这样的事,一定要躲远点……”

“明白。”于汉卿点点头,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

深夜,巡捕房的牢房里已停止了喧闹。疲惫已极的学生、工人们各自静坐其中,有的昏睡、有的发呆,还有伤者蜷缩角落,不时发出阵阵呻吟。于梦竹同齐林坐在角落里,面对门口那位时不时窥视自己的年轻巡捕,悄悄皱起了眉头。

一名男学生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望着监视室门口分毫未动的饭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门口那年轻巡捕见状立刻嗤之以鼻,冷哼道:“饿了吧?才小半天就撑不住了?你们不是为了你们那些个什么主义、什么理想连命都可以不要吗?这么快就认输了?”

于梦竹老早就对他不满,插口道:“谁说我们要认输?饭菜我们吃了一毫吗?水我们喝了一滴吗?我们要跟你们抗争到底!”

那年轻巡捕端起饭吃了一大口,赞道:“好!有骨气!你们不吃我吃!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这铁打的身子骨到底能坚持几天……”一些学生又渴又饿,意志已明显有些动摇。

于梦竹见状,连忙安慰众人:“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见巡捕头子带几个手下打开牢门。学生们还以为是于梦竹说的救星来了,纷纷抬头,期待地望着来者。

巡长不耐烦地问道:“哪个是于梦竹?哪个是齐林?”

齐林缓缓起身:“我是齐林,她是于梦竹……”

巡长冷喝道:“把他们给我押出来!”

众巡捕轰然领命:“是。”立刻有两名巡捕上前要逮于梦竹。

齐林一愣,连忙上前制止:“你们要干什么?别碰她!”其他几名巡捕各自上手,七手八脚将齐林和于梦竹控制住。

于梦竹显然不喜欢被这些臭男人乱摸乱碰,连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巡捕头子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喝道:“带走!”众巡捕不由分说,将于梦竹和齐林横拖竖拽拉出牢房。

于梦竹显然十分不喜欢被强迫的感觉,一边走一边叫骂:“乱用私刑是违法的,我要找律师来,放开我!”

齐林也喊道:“放开她!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如果被她爹知道了,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叫嚷着,一直被带到巡捕房外。刚一出大门,却见一中年人的背影远远站在拐角处。两人见到这身影同时一愣,各自停下争吵。那身影回过身来,正是赤脚财神于汉卿。于梦竹见到父亲亲临,先是一阵惊异,立刻挣脱巡捕的掌握,快步迎上去,惊喜的喊道:“爹!”

于汉卿扭头对巡长道:“谢谢胡警长。”

胡警长微微一笑:“于会长客气。”命手下巡捕放下齐林,转身走回巡捕房。

待巡捕们进了门口,于汉卿一把拉住于梦竹,用生硬的语气说道:“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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