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俏闻言眼睛一转,连忙起身,匆匆奔下楼去。才刚到楼下,就看见洪三和齐林站在楼梯中央,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阿俏一抱肩,似笑非笑地道:“我这敞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敢上门自讨喜酒吃的你们算是独一份儿。喜酒自是当喝,但这喝法嘛,不知该是敬酒还是罚酒?”

洪三急连忙躬身一拜:“是敬是罚都依嫂子的。只是多日未见,大嫂倒是清瘦了许多, 一看就是做生意累的。我那大哥也是,怎么人影也没瞧见,也说不帮嫂子分担分担?”

“他?别提了,”小阿俏撇嘴道:“石头蛋子驴脾气,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把客人得罪光就不错了,茶楼上下,里里外外,还不都得靠我?”

洪三连忙恭维道:“嫂子能者多劳。”

小阿俏道:“我是嫁鸡随鸡。走吧,先带你去找那倔驴,再开几壶好酒,一醉方休。”说着,引两人来到后院。还没开门,就听到院中原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两个汉子“哼哼哈兮”的好不热闹。推开门看时,却是沈达和余立奎正在院中过招。两人也不知道对练了多久,身上都沾了一身尘土,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对小阿俏、洪三等人的到来竟丝毫不觉。

小阿俏埋怨似的道:“你们瞧瞧,这一天天的,这俩大男人就和两个孩子似的每天只知道瞎比划……”见两人毫无反应,加重嗓音喊道:“你们看,谁来了?”

沈达、余立奎这才停下来,抬眼望向门口,看到洪三时,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三兄弟见面之后免不得嘘寒问暖一番,小阿俏则命小二在二楼雅间准备一桌好菜,定要为洪三接风洗尘。

五人一边叙旧一边走进二楼雅间,分宾主落座之后,洪三笑道:“大哥、师兄你们俩好兴致啊……”

余立奎叹道:“要不是全市罢工,没车可拉,天天闲得发慌,我才不会来这儿和他瞎比划。”

沈达道:“余车头,这话可就不对了,明明都是你缠着我要学三十六路擒拿手,怎么变成瞎比划啦?”

余立奎反驳道:“我还不是怕你一个无业游民闲得寂寞,才特意过来陪你?”这时,小二已经把酒菜端了上来,沈达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叹道:“哎,这倒是,自打离开巡捕房后,我就真成了闲人,这龙凤茶楼,有你嫂子一人就打理足够了。”

洪三也陪了杯酒,说道:“多好啊,我最想当这种甩手掌柜呢,财色双收。每天晚上只要床上运动运动就什么都来了……”

小阿俏听到洪三这番不三不四的话,脸色微微一红,笑骂:“又开始胡说!……你此番回上海是何打算?不怕张万霖继续找你麻烦?”

洪三道:“我此番回来正好和你们所说的罢工有关。如今上海局势焦灼,各方皆被罢工影响,僵持不下。我受永鑫公司委托调停罢工,还请哥哥嫂嫂多多帮忙。”

沈达点了点头,问道:“如此说来张万霖与你既往不咎了?”

洪三道:“此次罢工永鑫公司同样影响甚大,利益大过恩怨吧。”

余立奎道:“调停罢工好啊,我下面那帮小子们早闲的手脚发痒了。”

洪三道:“但我时间

有限,只有一个月。”

沈达一愣,皱眉道:“这么紧张?莫非你又下了军令状?”

小阿俏放下酒杯,颇为警觉地道:“怕不是军令状是生死状吧?”

见几个人齐齐盯着自己,洪三却笑而不语,优哉游哉地喝下一整杯酒。

小阿俏冷哼道:“永鑫公司这算盘打得真精啊,如此之大的烫手山芋居然扔给你。你是上海总工会主席严华的结义兄弟,曾任英租界华捕探长还救过英领事霍顿女儿的命,还险些成了上海商会会长于汉卿的乘龙快婿。这方方面面你确实是最佳人选。但你想过没有?现在这场罢工可不是简单的利益纠葛个人恩怨,它是政治,是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的较力。这事成则罢了,不成,你洪三可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桩上了。”

一直不说话的齐林忽问:“哥,你有几成把握?”

洪三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一成……也没有。”众人闻言,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洪三叹道:“这事是我自找的。再麻烦的事也得有人去干,想想,确实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我不去,谁去?”

沈达一拍桌子,举杯道:“这是大事,更是好事,我支持你!”

齐林也举杯:“对,三哥,这事加上我!”

余立奎忙道:“还有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说完,兄弟四人撞杯痛饮。

小阿俏默默看着四人的举动,等四人喝完了,才皱眉道:“你们酒喝得热闹,还是要给你们浇冷水。乱世之中,人与人的瓜葛便是势与势的较量。听说工商学联合会开出了停止罢工十七条,条条伤及英法等国的在华利益。纵使你洪三文韬武略,想尽天下奇谋,但想以你一己之力捭阖各方,还是难、太难!”四人闻言,都觉小阿俏说得在理,各自又陷入沉默。

洪三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自信的笑容,举杯道:“管他成不成呢,以前做事是为自己,这次感觉是为了好多人,我都觉得自己比以前更高大了呢哈哈……”

沈达抚掌道:“没错,明天的事交给明天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余立奎也道:“是啊,还有一个月呢,早呢。要愁明天愁,今天愁个球,哈哈……嫂子,今天我们要把你的好酒喝光咯!”

小阿俏无奈一笑,摇头道:“你们这几个糙爷们啊,说你们什么好?”说着,也跟着举起酒杯。

余立奎道:“什么也别说,喝,就对了!”五人撞杯再饮。

……

中午,于汉卿坐车来到英租界领事馆。领事馆门前,依然聚拢着上百名学生、工人,不断高喊着“释放学生”、“释放工人”、“签署十七条”等口号。然而领事馆一直大门紧闭,卫兵森严,里里外外没有半点回应。这些示威的学生、工人已经在此闹腾多日,全没半点进展。而被巡捕房抓起来的那些学生、工人们依然在监狱惨受牢狱之灾。据巡捕房的人讲,他们已经绝食四天,很多人已经脱水甚至奄奄一息了。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于汉卿来了!”众人回头看时,只见于汉卿正好从自己的001号汽车上走下来。众人纷纷拥上来,有的喊道:“于会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吗?

”有的说:“那些学生就快饿死了,你得帮他们主持公道啊。”

于汉卿摆手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请大家让一让,我要进领事馆跟霍顿领事好好谈一谈。”众人闻言一阵欢呼,各自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其实于汉卿本不想来,毕竟为这次罢工事件,他已经操心劳神枉费了好多力气。然而他的宝贝女儿于梦竹却一定要给他制造难题。自从女儿走出牢房后,于汉卿就将其禁足困在家中。然而于梦竹却天天喊着要出去,还以绝食相抗议。昨天晚上,这种抗议的声音已达顶点,于梦竹声称:不让出去就不吃饭,同学们在外面绝食抗议,她就在家里绝食抗议。

于汉卿好言相劝无果,只好妥协,答应亲自出面与霍顿交涉,想办法营救那些学生和工人,于梦竹这才肯吃饭。然而第二天中午,当于汉卿走进领事馆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出那些被捕的绝食青年。

一名英国管家将于汉卿引到霍顿的书房外,敲门道:“于汉卿于会长来了!”门内传来霍顿的声音:“请他进来!”管家开门,领着于汉卿走进书房。

霍顿连忙起身,微笑道:“于会长好啊,咱们又见面了。”

于汉卿道:“看领事大人状态还不错,这要是我天天听外面这些人不停的叫喊,不疯才怪。”看霍顿的脸上明显有些黑眼圈,显然最近休息也不是很好。

霍顿无奈的一笑,说道:“叫就叫吧,怎么办,这是他们的自由不是吗?于会长今天来不是看我好不好的吧?”

于汉卿想了想,说道:“霍顿领事快人快语,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英租界巡捕房里关押的那八十七个学生,还请霍领事高抬贵手,把他们放了。”

霍顿撇了撇嘴,冷笑道:“这不可能。”

于汉卿知道霍顿最是小气贪财,便说:“您尽可以开一个价码,我于某人绝不还嘴。”

霍顿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现在我要是就把他们放了,无异于向工学联合会低头,向你们中国人低头,这种行为有辱我大英帝国的威名,多少钱也不可以!”

于汉卿闻言,心中暗暗冷笑:“大英帝国?不过是欧洲西海岸的一个边陲岛国而已,论及土地不过中国一个州省的大小。小小弹丸之地,也敢在我中国的土地上肆意妄为。若非满清积弱、军阀混战,偌大一个中国还能怕了你们不成?我四万万人踩都能踩死你们。”不过这番话于汉卿也只能在心里说说,毕竟他是来最说客的,不是来骂人的。于汉卿想了想,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让所有英国商家在上海的投资都灰飞烟灭,让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在这次政治浩劫中毁于一旦就有利于提升大英帝国的威名吗?危楼百尺,已然铸成,这火眼看越烧越旺,霍领事,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都应该一道灭灭火呢?别忘了,咱们可都站在这楼上,楼塌了,对谁都没好处!”霍顿脸色一变,神色间略有犹豫。

于汉卿又道:“那些学生已经被关进去四天了,茶饭不食是要出更多人命的。如果我是您,就祈祷着狱里的那帮孩子,能够平安无事。否则,更严重的后果,我怕届时就算您也很难承担吧,告辞。”说完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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