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当天色全黑下来之后。衣冠楚楚的齐林独自一人走到法租界巡捕房,开门走了进去。他今天没有开车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开车回家了。

当齐林推门而入的时候,立刻有一名巡捕将他拦下,厉声质问:“干什么的?”

齐林淡然道:“自首。”他表现极为镇静,就好像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干的事情。

里面坐着的巡捕头都没抬,大声埋怨道:“自什么首啊?没看到我忙这么呢嘛……”

齐林道:“我是于汉卿码头的货运经理齐林,我来自首私运鸦片一事。”

这句话一落,巡捕房里所有巡捕都惊呆了,齐齐扭头看向齐林。齐林一脸淡漠,他伸出双手,做出要戴手铐的架势,说道:“带我见巡捕长。”

……

第二天一大早,各大报馆记者蜂拥来到审讯室参加一场新闻发布会。他们都听说了齐林自首私贩鸦片的事,都想在第一时间抢得头条。

不多时,齐林在两名巡捕的押送下来到审讯室台前。台下记者们的闪光灯对着齐林嘁哩喀嚓闪个不停,齐林却全然无动于衷,任凭他们照了个通透,面无表情地坐在审讯椅上。不论如何,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安然的。

巡捕长同其他几名巡捕头坐在齐林对面,问道:“齐林,你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巡捕长和其他几十名记者的拷问,齐林缓缓说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跟于会长无关。你们应该放了会长,治我的罪。”

“你说的于会长是于汉卿吗?”

“是的。”

“你做了什么?”

“……是我责成马国强招募工人,付以三倍薪酬、利用全市罢工空档谋取私利。当夜午时,我打开码头大门,安排工人在码头接货后运在货车上,再运往市内各地下烟档。”

“马国强现人在何处?”

“不知道,我怀疑他是畏罪潜逃。”

“卖家是谁?买家又是谁?”

“上下家皆为电话联系,我只提供渠道,收取短利。”

“说具体!”

“爱德华饭店大堂电话,拨五九九,接长安商号。”齐林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又道:“这是我收到的赃款。”

巡捕上前拿过银票,点过两遍之后说道:“一共三千大洋。”

巡捕长点头,又问齐林:“三千大洋,确实不是你一个码头经理能赚得到的,共有几次这样的私贩烟土罪行?”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林想了想,缓缓说道:“贩运烟土,是我自己私欲使然,和于汉卿于老板毫无干系。他家大业大,任人唯亲,若果说错,只在错认了我,并无其他罪责。”

巡捕长道:“齐林,你知不知道,私贩烟土,可是重罪。我再问你一句,你说的是否属实?”

齐林道:“句句属实!”

这时,巡捕长向一旁的书记员点

点头,书记员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齐林。齐林接过看时,只见纸上罗列自己的种种罪状。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眼睛一闭,默默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巡捕长提起纸后,扭身吩咐道:“收监!”立刻有两名巡捕上来把齐林带走。

此时,记者们如同发疯般围了上去,纷纷追问道:“齐林,你和于汉卿走的这么近,你是不是在为他洗脱嫌疑?”

“这是顶罪,齐林你根本就没有贩卖烟土,是不是?”

“齐林,有传你喜欢于汉卿之女于梦竹多时,这次你是否在为爱牺牲?请说几句话!……”齐林一言不发,在巡捕的护送下离开审讯室。

查良伟混在记者中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齐林同自己擦肩而过,只是说了句:“齐林,在狱里保重……”

一直面无表情的齐林看着查良伟笑了笑,惨然离去。

……

上午,工会办公室内。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洪三从查良伟口中得知齐林自首的事情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齐林给于汉卿顶罪了?你确定?”

査良伟道:“当然确定啦,我刚刚参加完记者发布会。”

严华请查良伟坐下,问道:“小查,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査良伟道:“就在今天早上……”于是一五一十地介绍了发布会中的所见所闻。

严华和洪三听完之后都是愁眉不展。均觉齐林这次是摊上大事,实难脱身。

不多时,李新力从外面回来了,洪三刚要说事情经过的时候却被李新力打断:“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不过有些问题我就不是很懂了,本来所有的矛盾都是集中在于汉卿身上,这齐林正好可以摆脱干系,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要替于汉卿顶罪呢?这私贩烟土可不是小罪啊!”

严华看了看洪三:“三儿,这个答案你应该比我清楚……”

洪三摇了摇头,叹道:“这小子……除了为梦竹,我猜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查良伟忽道:“会不会是他内心发现了呢?不想于汉卿替自己背黑锅?”

洪三脸现愠怒,大声道:“我再说一句,我还是不信他会干这样的事!”直到现在,他居然还肯相信齐林的为人。然而这也怪不得他,毕竟齐林到上海之后实在变得太多,以至于连洪三都无法确切猜到齐林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洪三作为齐林从小玩到大的兄长,自然一心都盼着他好,当然不会把那些大奸大恶的事情安在比亲弟弟还亲的齐林身上。然而洪三却不知道,正是这些护短的想法,才让洪三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事情真相,甚至酿成了后来一出天大的惨剧……

其他人显然不像洪三那么肯无条件无保留地相信齐林,但在洪三执拗的态度下,却都不方便明说。李新力只得转移话题:“无论怎样,这下于汉卿就可以脱罪了。后面的停罢协议就可以继续了,这对我们来讲还是一个好消息啊。”

洪三摇了摇头:“我要去巡捕房看一

下齐林,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刚要出门的时候,阿星却带着余立奎走了进来。

洪三一愣:“师兄,你怎么来了?”

余立奎道:“来和你们说件事,我下面的一个弟兄前晚居然遇见了沈青山!”

“沈青山?确定是他吗?”

“我那弟兄以前和八股党打过交道,拉过沈青山的车,说一定是他。大家对这个消息都很诧异。”

严华沉吟道:“这个人已经销声匿迹有段时间了,我还以为早就逃出上海了,原来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说着,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余立奎道:“三儿,他一直可和你有仇,那天在街头刺杀咱们的会不会就是他?”

洪三想到刺杀自己未成反丧命的酒鬼殷久华,点头道:“很有可能,但他突然冒出来刺杀我,绝不是之前那些仇这么简单。”

李新力道:“你的意思,那些被日本人收买的中国人就是沈青山的人?”

洪三问道:“你们还记得林远步说的吗?那些铁血救国会的人出手更像是混混。那晚行刺我和陆先生的人也应该是这同一伙人。”

严华点头道:“细想一下,整个上海滩能很快形成规模的打手组织确实也没有几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青山现在虽不能和最鼎盛时期相比,但他的大八股党应该还是保有很强的势力。”

洪三眼睛一亮,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们一直被日本人玩得团团转,现在,应该是时候我们还击了。”

“三儿,你有什么想法?”严华问道。

洪三道:“那些日本人既然懂得利用舆论陷害于汉卿,我们当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华哥,这件事需要总工会的配合,但更重要的是老查,你可是要派上大用场啦!”

查良伟摩拳擦掌,兴奋的两眼发光:“好啊,你说让我干什么?”

洪三道:“我马上就和你说,我保证经此一战后,你查良伟就会成为上海滩的头牌名记!”

……

当于梦竹听杜美慧说起齐林自首的消息时,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惊问:“你说什么?”

杜美慧道:“今天上午,齐林到法租界巡捕房投案自首,还同时召开了一个小型的记者会。说整件烟土案都是他一人所为,和你爹没有任何关系……”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个傻瓜……”于梦竹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翻身下地。她现在终于知道齐林口中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了。

这个傻瓜!居然连商量都不商量就去巡捕房自首,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难道他不知道私运烟土是多大的罪过吗?难道他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喜欢他吗?真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杜美慧生怕于梦竹半路上晕倒过去,连忙拦下她说道:“你身体还没养好,你要去哪?”

于梦竹摇头喊道:“我要去见他!”说着,连忙穿上鞋子,急匆匆冲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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