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昱晟低声道:“于会长老朋友了,当然要过来看看……”

台上的雷诺阿继续讲道:“这次法租界码头的烟土事件,无异于顶风作案,我们定会杀一儆百,从重处罚,以此表明我们法租界严厉打击烟土贩卖的决心。鉴于此次三北公司码头私贩烟土案主犯,码头货运公司总经理齐林已经认罪伏法,现将三北公司董事长于汉卿先生当场释放,”话音刚落,于汉卿在两名巡捕陪同下走了出来。

记者们一见到于汉卿现身顷刻沸腾起来,齐齐起身拍摄,数不清的闪光灯闪成一片,将前排几人闪花了眼。雷诺阿起身迎接于汉卿上台,并与之隆重握手,当场致歉:“于会长,前几日出于调查案件,在巡捕房委屈了几日,还请见谅。”

于汉卿淡然一笑,谦和地说道:“没有没有,大家都是秉公办事,何来委屈。”

雷诺阿道:“如今冤案洗清,还望于会长回去后,能为总商会继续做出贡献。”

于汉卿道:“是我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这时,台下的记者们早已按耐不住。都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举手提问:“于会长,您刚被洗清冤屈,给我们说两句吧。”

“是啊,于会长,您平安归来,是否还会再坐总商会会长的位置呢?是否还会继续支持罢工?”

“于会长,齐林一直在您手下,您为何一直没有察觉他私贩鸦片的行为呢?”

“是啊,于会长,还有人传言这个齐林正在和您的女儿于梦竹小姐谈恋爱,这是否属实呢?”

于汉卿微笑道:“各位记者朋友的提问太多了,我该先回答谁的呢?”

众记者抢着喊道:“回答我的……”

“我的……”

“答我的……”

正混乱间,查良伟突然起身,一脚踏上椅子,高声喊道:“你们问得都是什么啊?做记者的,最忌讳两点:一,没有底线地刨根问底;二,没有见解地人云亦云!”

众记者一愣,都被查良伟近乎癫狂的神态都吓了一跳。齐齐噤声,用异样的眼神望向查良伟。

查良伟话锋一转,转而向于汉卿提问:“于会长,难道您就没想过,您此次因烟土蒙冤的事会和罢工有关吗?您也是停罢条约签署方之一,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被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那么到底是谁不希望罢工结束呢?又是谁不希望上海恢复正常秩序呢?”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完全是各大报纸媒体上从来没提出过的新论点,众记者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于汉卿闻言一愣,皱眉问道:“你是哪个报社的?”

查良伟一抱拳,得意洋洋地说道:“快闻报社,查良伟。”

于汉卿点点头:“你的这个提问倒很有意思,可我想回问你,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众人见于汉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纷纷回身质问查良伟:“这位查记者,烟土和罢工本来是两件事啊,你混为一谈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呢?”

“是啊查记

者,你说我们人云亦云,你可以给大家解释得明白一点吗?”

查良伟懒得废话,当即从自己的布包内拿出一摞照片,大声说道:“这些照片可以充分证明,前段时间在英租界领事馆门口带头闹事的女学生,正是后来在上海火车站被枪杀的神秘易容女!经我深入调查可以确定,此人正是某国的女细作。加上此前被毒杀的学生王栋、险遭暗杀的陆昱晟陆先生、那个神秘失踪的铁血救国会……综上所述,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某国,正在不惜代价的阻止停罢条约的签署,继续加剧上海的混乱,从而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简直就是个惊天大阴谋!”这一番话语就像炸弹般轰然落地,众记者闻言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从查良伟手中抢过照片仔细端详。

查良伟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还可以确定,那个受雇于某国的铁血救国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年前因勾结漕匪劫持英租界四名神父修女而失踪的大流氓头子沈青山。”话音一落,仿佛又是一颗炸弹轰然响起。

这时,旁边一名记者终于按耐不住了:“都是你说的可以确定?但除了这几张照片,你还有什么其他证据吗?”众记者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查良伟一皱眉头,正不知如何措辞的时候。端坐门前的陆昱晟忽然起身,朗声道:“大家可以不信这位查记者说的话,但我陆某人说的话大家是不是会信呢?”

记者们又是一片哗然,纷纷将镜头对准陆昱晟,抢着说道:“我们当然信陆先生了!”

陆昱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说别的事情我不知道啊,但前几日我在法租界复康路遭袭的事后来经我下面的人调查,可以很确定,那些暗杀我的人就是失踪很久的原英租界巡捕长沈青山派来的!”

记者们闻言再次哗然,以陆昱晟的地位说出这番话,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再去质疑。众人纷纷将矛头又对准了查良伟:“查记者,你说的某国,到底是哪国可以直接说出来吗?”

“对啊!他们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呢?”

“查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刻开始注意到这些阴谋的?……”

现场一片混乱,几十名记者围在查良伟身边问来问去,俨然将今天的记者会变成了查良伟一个人的专场表演,甚至没人再去注意到台上的于汉卿了。

……

晚上,于汉卿在杜贤的陪同下走进自家大门。

李管家早就得知主人归来,是以领着一众仆人在门前列队迎接,并在门口布置了一个熊熊燃烧的铁制火盆。李管家看到于汉卿进门,颇为激动的高喊:“欢迎老爷回家!”仆人也跟着齐齐喊了一遍。

于汉卿微笑着跨过火盆,双脚刚一落地,于梦竹像蝴蝶一般翩翩飞进于汉卿的怀中,将之紧紧抱住。眼泪跟着簌簌而下,沾湿了于汉卿的衣襟。“爹……”她轻声唤道。只觉父亲的怀抱永远是她最温暖的避风港湾,无论在这里躲避多久都不会厌倦……

于汉卿轻抚女儿的长发,

安慰道:“别哭啊……傻孩子,爹这不是回来了吗?”

于梦竹擦了擦泪水,泪眼婆娑地抚摸着父亲愈显苍老的脸颊,柔声道:“爹,您受苦了……您都瘦了……”

于汉卿笑道:“这次应该是你爹我命中注定的一劫啊,但还好,清者自清。”

于梦竹道:“爹,这次多亏了齐林,是他替您扛下了所有的罪名,您后面要想办法尽快救他出来啊!”

于汉卿想了想,点头道:“放心吧,我明白的。”然而他显然并没有于梦竹那么相信齐林,虽然心中对齐林的自首也颇为感激,但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由齐林为他扛罪可能并不冤枉。

于梦竹自然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微妙心思,听到父亲让自己放心,便破涕为笑,说道:“爹,我今天亲自下厨为你做点西餐好不好,我要把你喂回原来的样子。”多日不见,于梦竹这一口一个爹喊得格外亲切。

于汉卿多日不见女儿,自然颇为触动,呵呵笑道:“啊,能吃到我女儿这一顿,在里面的日子也算值了!”

于梦竹扭头对杜贤嫣然一笑,说道:“杜叔叔,你也要留下啊!”

“哦?我也有份吗?”

“当然啦!您这些天忙里忙外的没少替我爹的事操劳,我还要好好感谢您呢!”

杜贤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于梦竹道:“你们坐一会,我去做饭了!”说完欢脱地跑去厨房。

李管家见大小姐亲自下厨,忙吩咐下人:“你们还不快去帮小姐的忙?再把老爷最爱的碧螺春沏上?”众下人连忙应声,纷纷做事去了。

于汉卿环视客厅中的摆设布置,都与那日出门前的记忆一样,此刻再见时竟依稀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杜贤走上来说道:“梦竹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于汉卿点头:“一个人的成熟是要靠挫折打磨的。”同杜贤一起坐在沙发上。

杜贤忽然皱眉道:“齐林这次算解了大围,但是……”

“但是什么?”

杜贤道:“你觉得,齐林真的和私贩烟土毫无瓜葛吗?”

于汉卿想了想,说道:“那个马国强已经彻底失踪,我想应该是死无对证了。齐林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了……”杜贤闻言并不说话,只得摇头叹气。

于汉卿道:“那晚我到了码头,亲眼见了那些烟土。不是小数量啊……如此大体量的私贩烟土,寻本溯源,大上海一直敢做、能做这买卖的,无外乎就是此前的沈青山和永鑫公司。如今沈青山倒了,能做这种事的应该就只剩永鑫公司了。”

杜贤一愣,隐隐觉得于汉卿话中有话,问道:“你的意思是?”

于汉卿提醒道:“你别忘了齐林在此之前是做什么的。”说着缓缓点燃了一根香烟。

杜贤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说这事情始于齐林,也终结在齐林身上,算他咎由自取。”于汉卿只是默默地抽烟,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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