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双龄掏掏耳朵,显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你求我也没用啊,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剁了你三只手指你还剩七只……哦不对……还剩六指并不影响你以后行走江湖啊!要么这样,平衡一下,一边剁掉两只,你以后的手是想要这样呢?还是这样呢?……以后你就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齐六指’啦哈哈……”史双龄一手伸出四根手指,一手伸出两根,比划出六指的手势,吓得齐林脸上更没了血色。

“史……史爷,你放过我……放过我吧,让我做牛做马都行啊……算我欠你的啊!”事到如此,齐林已经再也顾不得任何脸面了,当场跪下给史双龄连磕了几个响头。

史双龄冷冷一笑:“你欠我的何止是三根手指啊?”一挥手,一名红衣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正是刚才坐在齐林身边的侍酒女郎。她拿出一纸文书,递给史双龄,正是齐林按了手印的那张欠条。

史双龄接过欠条,看了看,点头道:“也还有一大笔数目呢……”

齐林虽然憨实,却并不傻,一看那女子,立刻知道今天踩进了史双龄设计好的圈套。然而,人在篱下却不得不低头。虽然肚子里已经痛骂了史双龄千万遍,口中语气却还是不敢丢了半分恭敬:“史爷,你……你有话明讲,要……我做什么?”

“简单,”史双龄从怀里拿出另外一纸文书,“你的三根手指加上这笔钱,我要的不多,这是一张转让凭据,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画……”

“转让什么?”齐林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东西能转让的。

史双龄问道:“你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英雄赌坊!”

齐林一愣,急道:“这……这我不能签啊!史爷……”

“不签?那还是剁指吧!”史双龄命旁边的弟子再动手。

齐林连忙暴叫出来:“不要啊史爷!那赌坊……关键不是我的啊,我签了也没用啊……”

史双龄笑道:“是不是你的,就看洪三跟你的情谊了。说实话,我对那赌坊不感兴趣,倒是对你和洪三两兄弟更感兴趣。我不是想要那赌坊,而是想要管赌坊的人。”

齐林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说道:“可洪三是洪三,我不能做他的主啊……”

史双龄一瞪眼,大喝道:“剁指!”

齐林连忙大叫:“我签!我签!”

……

次日清晨,当洪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依然还是呆滞的。

看时辰也不早了,洪三匆忙洗了把脸,连早饭都没吃就要出门。然而刚迈出大门一步,背后忽然传来红葵花的尖锐呼唤:“洪三儿。”

洪三扭头道:“美人你这大早起来中气就这么十足啊……”

红葵花走上来:“少贫嘴,告诉你小林子可是一晚上都没回来!”

洪三摇头道:“他那么大的人,在外偶尔吃个花酒约个相好不是也很正常?”

“你也知道他该有相好啦?你可比齐林还大两岁呢……那你……”

洪三知道红葵花又要旧

事重提,什么“老大不小、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论调又要来了,忙道:“美人啊,我的大事还用得着你操心吗?用不了多久,追你儿子的姑娘能从这儿排到南京路去你信吗?”

“你用嘴吹到南京路我信……”说到这里,红葵花忽然眼珠一转:“哎,我问你,为什么我叫门你不开,依依叫门你开门呢?那么听她的话你是不是……”

洪三急忙上去捂住红葵花的嘴,说道:“哎哟,我的美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从来没把一爷当成女人,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吗?还依依,依依,瞧你叫的亲,她怎么对你儿子的你没看见?”

红葵花摇头道:“你这脾气秉性非得有人管着你才行……”

洪三道:“美人,有你一个管我就够了,我得走了,再晚又被那露伶春骂了!”

红葵花道:“露伶春有什么神气的?想当年我红葵花红遍苏杭两地的时候,她还撒尿和泥玩呢……”洪三知道:一旦让红葵花打开话匣子,她就能把自己当年艳绝苏杭的历史说上个三天三夜。然而他现在却没功夫听她长篇大论,连忙打断道:“好啦,美人,我都知道了,不说了啊,我先走了。”说着,赶忙出门上街。

走上武夷路后,洪三坐上一辆黄包车。用多花一块大洋的代价,总算按时来到了露伶春房门前。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露伶春对洪三的印象已经好了很多。只觉得这小子虽然有点油嘴滑舌,但办事做人都还干净利落。而且人又灵巧,嘴又甜,每每冒出一两句“真诚”的赞美,能让露伶春美上半天。所以渐渐原谅了洪三最初时的“出言不逊”,甚至偶尔有什么好事也会想着他。然而今天的洪三似乎心事重重。露伶春让洪三备车,洪三只是潦草地点头答应,并不像往日那般同露伶春有眼神交流。坐上车后,露伶春发现副驾驶位置上的洪三仍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颇觉没趣,便问道:“洪三,你今天的话少了很多啊……耳根子这么清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洪三头也不回地道:“回二奶奶,祸从口出。说多错多,说少错少,我还是安静点好。”

露伶春撅起小嘴,怏怏道:“就是看你反应快嘴巴甜,才把你留在身边的,你要是也变成一个闷葫芦,那多无趣啊。”

洪三当然不敢得罪露伶春,只得捡好听的说:“不是我洪三嘴巴甜,是二奶奶招人夸的好处太多,说不过来。就算是个哑巴,跟了二奶奶几天,也得变得妙语连珠合不拢嘴!”露伶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洪三,我可是在霍老板面前说你的好呢……”

洪三点头:“谢谢二奶奶,您别嫌我笨就好!”露伶春忽然收敛笑容,正色道:“这做人呢,笨不笨倒不是最打紧的,关键是要忠心……”

洪三岂能听不出露伶春的言外之意?当即表态道:“二奶奶您放心,我洪三跟您一天就是您的人一天,跟您一世就是您的人一辈子,无论做事说话,我眼里第一个瞧见的人必定是您。”

伶春嘻嘻一笑:“你这么聪明伶俐的,我还真不要放你走了呢!”

洪三心中暗自叫苦,暗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你这个母夜叉啊……”却还是挤出满脸笑容,笑道:“呵呵,我也舍不得二奶奶啊……”

露伶春往前一凑,低声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二奶奶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洪三依稀觉得露伶春眼神有些暧昧,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明白……都明白……”露伶春身体向后一仰,声音突然温柔了起来,用近乎讨好的声音问道:“真得都明白?”洪三看向后视镜,露伶春脸上竟闪出一副千娇百媚的笑容,只笑得洪三心里七上八下的。

洪三暗道:“这娘们不是真看上我了吧?……”咽了口口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艳福感到恐惧,却不得不赔笑着说道:“明白……好像是……明白……差不多明白……”

这一整路的尴尬对话,尴尬得连洪三这种不要脸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车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却又停在上次来过的薛记旗袍店。洪三赶忙下车给露伶春开车门,一边开门还一边用手隔着车顶,以防二奶奶撞到头。

露伶春款款下车,冲服侍周到的洪三微笑点头,正要进店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唤声:“伶春。”听到这个声音,露伶春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她当然听出了这声音主人的身份,但那个人的声音却显然是她最不想、也最不愿听到的。然而,当露伶春回过头的时候,脸上仍旧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娇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徐局长啊……”

一名穿着警官制服的胖子乐颠颠地凑了上来。这人身材肥得流油,脸上生着一颗大黑痣,一笑起来,两撇猥琐的八字胡显得极为滑稽。身后还跟着七八名警察,看起来派头极大。

徐局长讪讪一笑,肥油油的脸上露出色眯眯的表情,用暧昧不清的语调说道:“说了你多少次了,叫局长就显得见外了,你总是没记性,称呼我一声国良多亲近啊……”

原来这人正是上海警察局长徐国良,当年是露伶春一号铁杆票友,也是最狂热的追求者之一。后来露伶春嫁给霍天洪,徐国良心有不甘,每每见到露伶春都要趁机搭话甚至揩油一番。而露伶春碍于面子和对方的身份,也不好直接撕破脸,便次次容忍退让。

露伶春呵呵一笑,奶声奶气道:“哟,那怎么敢呢?您可是维系上海治安的第一人啊!”

徐国良道:“你还是上海滩第一红角儿,法租界第一夫人呢……正相配!”洪三暗自分析二人的对话,估摸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隐隐猜到来龙去脉。

露伶春道:“哟,千万可别这么说……让旁人听了去,以为我不懂事托大呢!徐局长,约了薛二爷帮忙做几件衣裳,就不跟您多聊了哈,改日潮州会馆喝茶。”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扭身往旗袍店里走。可徐国良显然意犹未尽,拖着肥大的身躯匆匆跟了上来,讪讪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巧这会儿不忙,陪您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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