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凤鸣楼的一刹那,洪三忽然觉得自己同这凤鸣楼似乎有某种不解之缘。作为上海滩最大最豪华的酒店,洪三但凡有什么好事都想来这里庆祝。然而事无好事,洪三目前为止来过凤鸣楼两次,每次都得到一个九死一生的答案。

第一次来凤鸣楼时,洪三被青帮逮个正着。齐林因此断指,洪三因此加入青帮。命运的分水岭将兄弟二人推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今后何去何从?谁都无法回答。

第二次来凤鸣楼时,洪三被史双龄彬彬有礼地请到沈青山家中。洪三断然拒绝了沈青山,也因此跟八股党结了梁子。后来,史双龄因洪三而死,洪三也就不得不第三次来到凤鸣楼。这一次,洪三是来见沈青山的……

洪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愧对史双龄的地方,所以他的步子迈得很坦然,就好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虽然他明知自己的家没这么大。

一名小厮在前方引路,将洪三、齐林一道一条长而宽阔的走廊中。这走廊的装饰风格与凤鸣楼的整体风格相一致,都是精致典雅的古典气派。抬头所见是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栋,脚下铺着的是红蓝相间的波斯地毯,两边的粉墙上挂满了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尽头处,一座金漆大门遥遥矗立,仿佛一座通往仙境的大门。然而洪三却知道:这大门里的世界绝非仙境,反而有可能是地狱……

那小厮推开门,将洪三、齐林请进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又在两人身后关上门,转身去了。

洪三抬头看时,刚好看见两个身影静坐堂上。陆昱晟坐在右手边客家的位置,沈青山坐在左手边东家的位置。两人身畔各陪站一人。陆昱晟身边站着的自然是青帮师爷夏俊林;而沈青山身边站着的却是一名陌生面孔。这人大半张脸都被头发遮住,手中酒瓶从不离手,让人觉得除了瓶中之物,仿佛身边一切人和事都与他无关。洪三最近多历大事,一眼就看出这个“酒鬼”的与众不同之处,猜到他定然是一号人物。

除了这四人之外,大厅左右各站了几十名弟子。青帮一边穿着清一色的黑绸衣裤;大八股党则是清一色的白色丧服,披麻戴孝、表情沉痛。两派人马泾渭分明,黑白相对,显出一种水火不容的架势。然而最让洪三不解的是:两边人马虽然互不对付,但他们看向洪三的目光却都有一种冷酷的意味。洪三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执,便索性低头不去理会。这一低头正好看到屋子正中央摆放的担架。担架上盖着一张白布,白布下面显然是一个尸体的轮廓。这尸体会是谁呢?看了看那些披麻戴孝的八股党弟子,洪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洪三迈步走近大厅。沈青山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洪三、齐林,任凭后者空荡荡的脚步声回荡耳畔,不发一言。

起初,洪三还能迈着大步前行,但是走了几步之后,他却有些迟钝了。眼见周遭恶目环伺,显然不论是青帮弟子还是八股党弟子都对他心存芥蒂。看来这一回算是捅了一个大马蜂窝,若是收拾不好,不仅仅洪三要被蛰个满头大包,就连红葵花、一股党等人也未必能幸免。

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下,洪三

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上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沉痛。

沈青山瞪视着洪三,正要发问。洪三却忽然扑到担架前,一掀白布,下面躺着的果然便是史双龄的尸体。

洪三这一下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八股党人群情耸动,几乎当场就有人要扑上来同洪三拼命。沈青山一拍桌子,怒道:“这就是你们青帮……”话音未落,洪三“噗通”一声跪在史双龄尸体前,齐林也跟着跪了下来。两人扑在史双龄尸体上嚎啕大哭。这一下连沈青山都愣了,正要斥责的一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两边弟子看到这般戏剧化的场面也都不明所以,各自面面相觑。

洪三哭得声泪俱下,狼哭鬼嚎道:“史爷啊!你英雄一世,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呢?简直就是天妒英才啊!史爷你这一走,完全是上海滩之大不幸,全中华之大不幸啊!”齐林哭得更是触目惊心。他身上的伤势全然没好,这一哭,鼻青脸肿的德行就显得更为凄惨:“史爷啊!我齐林感谢你对我手下留情!这份恩德只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了啊……”

这时,终于有一名八股党弟子忍不住了,指着洪三大骂道:“你少猫哭耗子!杀史爷的人就是你引来的!”

洪三扭头一看,见那人头上有伤,知道他昨天也在现场,便说:“这位兄弟此言差矣啊!”

“我说错了吗?”那弟子声色俱厉的问道。

“你当然错了!”洪三抹着眼泪,反问道:“你刚刚说我是猫哭耗子,我只想问一句,谁是猫?谁是耗子?”

“你?……”那弟子一愣,硬是不知道如何接话。洪三意思再明白不过:“猫哭耗子四个字是你说出来的,你用在这里显然是把史双龄比喻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那八股党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

青帮众人颇觉有趣,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就连端坐堂上的陆昱晟也不禁莞尔。沈青山显然并不觉得有多有趣,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放肆!洪三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洪三一脸迷茫地问道:“沈老板,洪三不知何罪之有?”

沈青山厉声道:“何罪?杀史爷的人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是……也不是!”

“废话少说!”

“确切的说,那些人不是我带回来的,而是追杀我而至的……”

沈青山一愣:“追杀你?”

洪三道:“那些杀手领头的便是十三太保中的秦虎,此前的劫土案他们冒充黑白无常被我识破,秦虎以为他的弟弟秦豹被我杀死,所以一直要找我报仇。那天正好在街头偶遇,我便逃命回英雄赌坊,谁知刚巧遇见史双龄史爷。”

沈青山耐着性子问道:“秦虎人呢?”

洪三道:“秦虎,也已经被我了结了!”

“那到底是谁杀的史爷?”

洪三脸上露出一种愤恨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杀死史爷的人,正是秦虎!”

沈青山显然还有些不敢置信:“秦虎杀了史双龄?”

“千真

万确!”洪三道。

“你又杀了秦虎?”

“万确千真!”洪三说得大义凛然、斩钉截铁,就好像秦虎是自己杀父仇人一般。

沈青山沉思半晌,忽然阴仄仄道:“洪三,死无对证这种事儿是我玩剩下的了!”

洪三一拱手:“沈老板、陆先生二位在上,小人不敢胡言乱语。当时在场的人也不只是我和齐林,大家可以当堂对质啊!”沈青山、陆昱晟闻言,同时看向那几名受伤的八股党弟子。那几名弟子不敢混淆是非,只好微微点头。

沈青山淡淡一笑:“好,我们就当是秦虎不是你带来的,是为了追杀你而来的。可你能不能解释清楚我们大八股党和秦虎素无瓜葛,他秦虎为何会见了史爷对他痛下杀手呢?”

“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洪三碎碎念叨着,脸上现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堂上陆昱晟皱起眉头,咳道:“洪三,你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是!”洪三连忙答应,对沈青山拱手说:“这……当然,这只是小人的一点点猜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青山冷冷道:“当讲不当讲?再不讲,我怕你就没机会再讲了!”

洪三想了想,忽然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好吧!事已至此,正好两位老板都在。小的就把一些听闻和猜测今天一股脑都说出来。反正无论对错,也都是难免一死……”

陆昱晟道:“洪三,别废话了,没人非要你死。但这个事你一定要说清楚了,说得清,我保你安全,说不清,别说沈老板,我也绝不会饶了你!”

这番话一说出来,洪三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点头道:“好!有陆先生给我做主,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要说这史双龄史二爷上海滩哪个不知谁个不晓,是赫赫有名的英租界二当家,沈青山沈老板的拜把子兄弟,掌管着上海滩最大最好的远大赌场。乃上海传奇、赌界偶像。史二当家年轻有为,身怀绝技,虽然暂时来说在英租界是一人之下,但其锐气不可挡,所以江湖总有传闻说……呀,史爷已经仙去了,这也不知当说不当说了……”听洪三废话连篇,沈青山这回真有点不耐烦了,催促道:“传闻什么?快讲!”

洪三道:“传闻说:以史爷现在的劲头,超过沈老板您掌管大八股党,指日可待。”

沈青山闻言立刻拍案而起,指着洪三怒骂:“你放屁!”

洪三连忙躬身行礼:“这屁真不是小人放的,也是我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沈青山看了看陆昱晟的表情,见后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心中颇为不忿。他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冷哼道:“我已经没耐心了,再给最后三分钟,你要是还没说清楚秦虎为何要杀史爷,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洪三连忙说:“沈老板莫急,马上就要说到正题。前些日子那劫土悬案,让我们永鑫公司枉死了好几个兄弟。后来证明:是秦虎、秦豹兄弟冒充沈老板座下黑白无常,可问题是他们为何要冒充,又是谁指使他们冒充的呢?”说到这里,又把疑虑的目光看向沈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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