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又喊:“弟子请祖师爷临坛把道开!”

霍天洪、张万霖一同起身,把香插进香炉,又坐回原位。

执事这才转身,面对八名新人,喊道:“十大帮规: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提闸放水;四、不准引水代纤;五、不准江湖乱道;六、不准扰乱帮规;七、不准扒灰盗拢;八、不准奸盗邪淫;九、不准大小不尊;十、不准代髪收人。你们是自愿入帮,还是有人教你们入帮?”等到执事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洪三才意识到他是在与自己八人说话。只听到另外七人高喊:“入帮自心情愿,甘受约束,誓守帮规!”洪三来得较迟,并没人教他这套说辞,只好混在其中干咬嘴唇,滥竽充数,却也表演得似模似样。

执事道:“既是自愿,要听明白,青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如违犯帮规,定须家法从事,办得到吗?”

八人齐声答道:“办得到!”

执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霍天洪:“霍老板……”

霍天洪起身,说道:“今儿虽开了香堂,但三日之后的换帖大会礼成你们才是真正的青帮弟子。入了门子,说白了,帮里的众位兄弟就是你们的兄弟,有人敢难为你们,就是和我们所有弟兄过不去!”

数百名青帮弟子忽然齐声高喊道:“同为一家,同宗同门,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霍天洪点了点头,又说:“当然,帮里的困难也是我们大家的困难,需要你们为帮里出力的时候,你们也要义不容辞!”说到这里,又把头转向师爷:“俊林……”

夏俊林颌首应道:“霍老板!”

霍天洪道:“换帖前的这几天,你就不要让他们外出了。好好教教他们行走江湖的规矩礼数,有什么小活儿也不妨让他们先试试……

夏俊林点头,“明白!”

霍天洪这才转过身,面对新加入的八名弟子高喊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往后你们做神做鬼、吃肉吃糠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下首八人皆肃穆,就连向来不知庄重为何物的洪三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那一套,恭恭敬敬地聆听霍天洪训话,心中暗暗想道:“完了,看来这回是真要当杀手了……”

“礼成!”霍天洪高喊道。

洪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青帮弟子,无论他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晚上,洪三和其他七名新弟子被安排在内堂的一处厢房里,门口却有两名青帮弟子看守。不多时,门外有人送来八套刚刚缝制好的新衣。却是青帮弟子的专用行头:短襟青水粗布褂、长紥黑云细纺裤。

虽然这身衣裤的用料、做工均说不上考究,但好在量身定做、合身得体,穿上之后却也让八位新人的风貌焕然一新。之前他们穿着各异,犹如一队杂牌军。换上这身衣裤后,却俨然变成了似模似样的青帮弟子。

其中一名精瘦的黄脸汉子最快穿完衣服。这行头一换,眨眼就来了精气神,照着镜子感叹道:“

还是入帮好啊,不愁吃喝还有新褂子穿!”

旁边一个身材臃肿的白胖子好容易才蹬上了裤子,大咧咧道:“关键是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俺了,听见没有?有事就报青帮的名号!”

也不知谁插口说了句,“报青帮不如报霍老板!”

白胖子摇头道:“都一样,霍老板就是青帮,青帮就是霍老板!”

黄脸汉子道:“那是自然!”说完,几人一起笑了出来。

其余几人(包括洪三在内)一直不说话,只是各自低头盘算,明显心事重重。黄脸汉子眼睛一立,指着洪三几人问道:“你们几个怎么无精打采的?莫不是进了会不高兴?”

洪三也不去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溜到门前探听情况。门缝里,只见两个高大威猛的青帮弟子门神般驻守门前,虽然庭院里并无其他人,但洪三也不敢贸然出去。

“莫非是把我们当犯人看管了?”洪三正寻思间,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嘀咕:“也不知得意什么,搞不好哪天命都搭进去……”众人扭头看时,却是一个一直缩在角落的毛头小子,看样子年纪不超过十八岁。

“兄弟们怕是累了……”一名精壮汉子忙过来打圆场,对那黄脸汉子一抱拳道:“我叫吴山,唐山人!”此人正是日间香堂里跪在洪三旁边的人,洪三东张西望的时候还被他好心劝阻过。

黄脸汉子根本不顾及吴山的劝阻,指着那毛头小子骂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呢?”

那毛头小子也不甘示弱,把上衣一脱,与黄脸汉子怒目相对:“我说什么干你屁事?”

黄脸汉子待要上前,却被吴山伸手拦住,好言劝道:“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时,洪三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门缝里看时,只见几名青帮弟子端着菜盘、饭桶、酒坛走了过来,当即回身喊道:“饭来了,各位兄弟!”一边说,一边把那毛头小子拉回角落。

这时,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面无表情的弟子鱼贯而入,陆续将酒菜摆在桌上,然后齐齐退下。当大门再次从外头关上时,那七名新弟子各自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洪三却懒得管那些劳什子,酒来舌挡,饭来嘴掩,当仁不让地坐上桌,掰了只最肥的鸡腿,张口就啃。其他几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窝蜂地疯抢上去,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起来。

晚饭之后,一名管事的弟子推门进屋。随手点了洪三、吴山、黄脸汉子和那毛头小子四人,引他们来到一侧厢房,冷冰冰道:“你们四人睡这间!”四人刚一进去,立刻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撞击声,回头看时,那管事弟子已经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毛头小子低声嘀咕:“怎么像是对犯人……”黄脸汉子吃得饱了,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自顾自地找张床躺下了。

洪三小心观察,发现这房门即使上锁了,门外也还是有人把守。心中立刻雪亮:入帮之事显然大有玄机。其实洪三刚才也仔细瞧了,青帮今天收的这几个弟子多半都是外地人。这些人本

事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在上海本地无根无底,有的人甚至可以用孑然一身来形容。话句话说,他们这些人就算立时死了,也不会有人会追究责任。向来师徒如父子的青帮什么时候门槛这么低?连阿猫阿狗都随便收来当儿子了?想到这里,洪三更加坚定了青帮是找他们当杀手的判断。但是……杀人?别逗了,这些人恐怕连鸡都没杀过!

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否则肯定会成为青帮的替死鬼!想到这里,再联系眼前的实际情况。洪三不禁全身发冷,满头大汗。正茫然间,身后忽然出现一只大手猛地拍在他肩头。慌忙回头看时,却是吴山一脸和蔼地凑了上来:“兄弟,看什么呢?”

洪三一阵尴尬,连忙掩饰道:“月色好美啊……”

吴山早看出洪三心思,附耳道:“大门外还有把守,逃出去绝无可能。”

洪三勉强一笑,“霍老板如此……如此重视我们,想必是有大任务吧……”

“……见机行事吧!”吴山不置可否地道:“兄弟哪人?”

“苏州!”

“来上海是……”

“寻个朋友……”洪三嘀咕道:“也不知这是让我们去干什么差事?神神秘秘的……”

吴山故作轻松地说:“安心睡吧,即已入了门子便是一家兄弟。霍老板不会为难咱们的!”话虽这么说,但瞧吴山的语气,显然他心里也是没底。

洪三心有戚戚,感叹道:“但愿如此吧……”

接下来的两天里,八位新人的日子过得没有任何悬念。每日里无非吃喝拉撒睡,大门小门都被上了锁,门里门外到处都是“狱卒”,就连拉屎撒尿也得提前汇报。

这种日子虽然了无惊喜,倒也算是安生踏实。只不过对于洪三这种居无定所、食无定餐的人来说确实有点沉闷,用洪三自己的话来说:“简直能把人闷出个鸟蛋来。”虽然如此,洪三还是乐得清闲,只两天下来,他就觉得自己肚皮上的肥肉又多了三斤。

不过其他人倒是没洪三一般轻松,晚饭时,八人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待遇。虽然酒菜摆满了整张桌子,但房间大门依然被上了锁。院子里到处都是狱卒,让人连饭都吃不安生。

那毛头小子早就按捺不住了,大声抱怨:“怎么和坐牢一样?都两天了,每天除了吃喝、睡觉也不让咱们干点什么营生?”

黄脸汉子忙“嘘”了一声:“帮会自然不养闲人,如此厚待我们一定是要日后委以重用!”经过两天的相处,黄脸汉子已经同这黄毛小子成了朋友。毕竟男人之间的事没有一杯酒解决不了的。

毛头小子不再说话,身边的白胖子却忍不住插口:“重用?这几日我越想心越慌……会让我们干什么呢?”这番话恰好说中了大家的心思,众人深有所感,各自低头不语。

不过洪三看起来却相当轻松自在,似乎根本没瞧见眼前的困境。他大咧咧地撕下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嘟囔:“既来之,则安之吧。各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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