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通过这一系列试探,终于摸清了状况。他曾经也在街上听过几个“激进分子”的演讲,演讲的人和听讲的人多半都是学生。这些学生思想激进,路线极端。很多人叫嚣着要推翻旧世界,并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于他们说的内容,洪三其实也听不太懂,不过他隐约记得:这些人全以为革命是好事,是正确的,是可以拯救中国的百年大计。洪三虽然未必赞同他们的说法,但对于那些人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形象却印象深刻。

沈达虽然并非“激进分子”。但有好几次在酒桌上,洪三都听过沈达有同情革命的言论。显然,立志成为一代大侠的沈达也像那些学生一样是不满足于现状的。只不过身在其位这才不得不忠实其事,否则,沈达早晚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洪三忽然一拍桌子:“对啊,好!那大哥你说这南方革命军到底……该不该革命?”沈达安静地盯着洪三,半晌不发一言。

洪三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一时竟乱了阵脚,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暗想:“莫非这一下赌错了,大哥又不赞成革命了?”

沈达紧紧瞪视洪三,忽然反问:“你说该不该革命?”洪三又咽了口口水,把心一横,缓缓道:“……我以为……革命总……总没错吧!”话音未落,沈达猛然起身。

洪三吓了一跳,不知道沈达想要做什么。只见沈达绕着桌子快速走了一圈,继而坐回原位,用炯炯的眼神瞪视着自己。半晌,终于缓缓低声道:“革命……无错!当然要革命!要彻彻底底的革命!要把这世上种种恶疾一扫而尽,把封建军阀殖民列强统统赶出去!要建立全新的、平等的、民主的新中国,要让人人有书读,人人有饭吃!”听到这里,洪三终于长出一口气。顺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试探地问道:“好……大哥,那你现在告诉我,我该不该帮汪雨樵,该不该让你放过他?”

沈达低声道:“那汪雨樵不顾自己的安危刺杀徐国良,完全是个心怀天下恩泽苍生的大丈夫,你当然该帮,我必然会放。”

“所以,大哥你……”

这时,沈达竟激动地难以自持,一把握住洪三的手:“好兄弟!大哥果然没看错人!”

洪三前胸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附和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嘛……”

沈达当即倒满两碗酒,拱手道:“三弟,大哥不知你理想如此远大,心怀如此宽广。大哥敬你重你。你平日虽看起来闲散慵懒偷奸耍滑,但你果然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洪三没想到沈达竟能如此称赞自己,一时也激动万分,动情喊了声:“大哥!”

“三弟!”

洪三道:“你懂我!”

“我懂你!”言罢,二人撞杯对饮。

因为心中舒畅,这一杯酒就干得格外容易,洪三擦了擦嘴,偷偷环视周围的情况,说道:“但是大哥,小弟的这些想法不希望……”

沈达也警惕起来,

低声道:“三弟,你不用多说,大哥都明白。你们革命者有革命者的规矩,我一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提。未来有什么需要大哥做的,大哥更是责无旁贷。三弟,千斤的担子,我陪你一起扛。”说完,又干了一碗酒。

洪三看着沈达,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碗,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他没想到:自己随便说两句,就真被沈达当成了革命者。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说到底,他其实根本不懂革命是什么意思。革命,革谁的命?革命能当饭吃吗?如果革命真那么好,为什么三大亨从来不参与革命?为了这两个字,连汪雨樵这样的人物都差点被“革”了“命”,他一个小小的洪三元,又有什么本事革命?

晚上,出去探查情况的几人全回到大杂院里。看着几人风尘仆仆的样子,红葵花连忙端上刚做好的饭菜摆在桌上。

阿星一边扒饭一边说:“一南一北两个火车站都是警察,一个人一个人的排查,滴水不漏完全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铁鼓也道:“码头也是一样,铁板一块。看来这次警察局是动真格的了。”

拐爷道:“徐国良是齐夑元拜过把子的兄弟。汪帮主这次众目睽睽下刺杀徐国良属于迎风而上,齐夑元不可能丢了里子又丢面子,是一定要讨个说法的。”

齐林低声抱怨:“三哥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块烫手山芋住在我们院子里,我连觉都睡不踏实。”

“山芋?”皮六驳道:“定时炸弹懂吗?”

阿星道:“可目前的状况想把人送出上海简直难如登天……”

林依依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门外默默出神,初予仙见状唤道:“一爷……”林依依有点恍惚的抬头:“啊?”

众人一起望向林依依,初予仙问道:“有心事?”

林依依连忙收敛神色,掩饰道:“没有啊!”正尴尬间,房间里的余立奎猛地冲进院子:“老初,你快看看帮主他怎么啦?”

大家一惊,都随着初予仙走进房间。只见汪雨樵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头上布满一层细白的汗珠。

余立奎急道:“下午人还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初予仙探试了摸了摸汪雨樵的额头,又扒开衣服检查伤口,发现伤口有点化脓。还没等他说话,余立奎也有样学样把手放在汪雨樵的额头,惊道:“好烫!”

初予仙摇头道:“我身上的家伙不够,昨晚只是暂时把伤口缝合了,现在看里面还是有些感染,伤口化脓导致汪帮主高烧……”

余立奎道:“退烧对你们这些医生来讲不是很简单吗?”

初予仙道:“这烧不是普通的烧,我只能用法子暂时控制住,但就怕伤口恶化,最好的法子还是去西医院打一个退烧针再重新缝合下伤口。”

余立奎嚷道:“你这说的不是屁话吗?能去医院不早去医院了吗?”铁鼓再一次挺身挡在余立奎面前,不甘示弱地嚷道

:“你说话注意点啊!”

林依依道:“你们怎么总吵个没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人送出上海。”

阿星愁眉苦脸道:“办法都想过了,没机会啊!”

拐爷却摇摇头,说道:“要说方法也许有一个……”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向拐爷,拐爷却缄口不说了。

红葵花戳了拐爷一下,“你个老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装风雅,还不快说。”

拐爷道:“有一个人应该能帮着我们把汪帮主送出上海滩,但这个人要洪三出面去找他才行。”话音未落,一人忽然推门而入。众人扭头看时,正是洪三。

洪三的脚步显得有些虚浮,醉眼惺忪地看着众人:“咦?大家伙都在啊?……呵呵汪……汪帮主怎么样啦?”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拐爷当即对洪三说了事体的严重性,并提示洪三一定要找那个人。虽然喝多了,但洪三还是觉得头皮发麻。他确实认识拐爷说的那个人,但是,熟悉程度却绝对没有拐爷想得那么深。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洪三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拐爷的请求……

第二天上午,洪三再次来到美术学院门口等待。当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从校门里走出来。洪三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于梦竹和杜美慧二人,笑嘻嘻迎了上去。

杜美慧看到洪三,打趣道:“小瘪三,你又来骚扰我们大小姐做什么?那天不是走得很有骨气吗?”

洪三笑道:“我找于小姐是有事让她帮我……”

杜美慧给于梦竹做了一个鬼脸,说道:“那你们慢慢聊吧,我先走了。”

于梦竹微笑点头。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袖洋装,整个人显得端庄大方,温文尔雅。只是微微一笑,顿使洪三如沐春风。

杜美慧走到洪三身边,低声说:“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再见!”说着快步离开。

于梦竹和洪三并肩而行,让接他的司机跟在后面,问道:“那晚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和我连个招呼也没打?”

洪三尴尬笑道:“哦……我是临时有点急事……”

“你不用骗我了,”于梦竹摇头:“我猜也猜得到,是不是我父亲对你说什么了?”

洪三故作淡定:“啊?没有啊……”

于梦竹道:“无论他说什么你也不要太在意,他在商场打滚这么多年难免会多疑一些,他一直告诫我的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更是个好父亲。”

洪三点头表示赞同,说道:“那是当然。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全上海第一好爹!我要也有这么个爹,我就什么都不干了,天天坐家里吃香喝辣的。”语气中竟似颇有酸意。

于梦竹叹道:“你要生在我这个家里就不会这么想了……哎,你来找我干嘛?你这两天应该很忙才对啊?你家二奶奶摊上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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