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介醒来时,头还有一些昏昏沉沉的。他发现自己被安置到了一个小破木屋中,除了自己躺的这张床之外,屋中就只剩下一张跛脚的桌子。不过屋子虽然年久失修,却并没有很多落尘,似乎是被人打扫过一番的。

床上的被角也是掖好的,枕头褪了色,却都没有放久了的奇怪味道。不过最为瞩目的,还是床头放了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野花。花茎都瘦瘦弱弱的,像极了乡村中营养不良的孩童,即便如此,还是顽强地挺着自己的花瓣,试图讨观者的欢心。

枫介不禁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抬头把目光投向坐在他床尾的克洛诺斯,彼时此人正在端详自己的大爪子,神情间带着……枫介猜度,那种情绪应该是郁闷。

“醒了?”听到枫介的动静,克洛诺斯收了自己的注意力,转头向枫介看去,正对上了枫介关切的目光,原本不太明朗的脸色更显得难看。不过毕竟是曾为诸神之王者,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促狭,问道:“主人在想什么呢?”

枫介见克洛诺斯难得别扭的样子,也不忍戳穿,只是绽出一抹微笑,道:“没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游里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游里城附近的……小村庄?枫介歪了歪头,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游里城是人造地下城,附近怎么会有小村庄。何况当时,枫介晕了过去,单只是克洛诺斯一个人架着他,仅仅是他的巨爪就给搬运带来不少麻烦。那时游里城又几乎都被枫介的大阿卡纳污染成了一座空城,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把他拖去就近的地方呢?比如说——马戏团中宫崎的卧房?环境不比这里好吗?

这样想归这样想,枫介心里也清楚,他与克洛诺斯有滴血之契。两人现在同生共死,他没必要害他,因此也不再追问,点点头算作首肯。

“一路上多谢你了。”枫介一边说,一边舒展着自己新生长出来的右臂,挣扎着下床,“后来发生什么了?那个孩子呢?”

听到那个孩子,克洛诺斯的表情微的凝滞了一瞬间,随即仍然端着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摇了摇头。

枫介见状挑眉,知道事情多半有些难言之隐,却还是不禁好笑道:“怎么你也有变成闷葫芦的时候?”他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原本关闭的窗子内伸了进来,正落在枫介的床头。那手中正攥着一束新采的野花,上面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馨香。

眼前这一幕实在过于诡异。枫介脑中只来得及有一个想法:幸好自己现在没有还躺在床上……

那只手颇为聪明地将新鲜的野花摆在床头,紧接着又收拢了之前的野花。整个过程快速又小心,似乎生怕吵醒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

可这怎么看也是一只成人男子的手啊!

枫介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未名的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松了口气似的,开开心心地要抽回去。这时,愣怔了半晌的枫介才反应过来,先一步将那人的手腕扣住,考虑到对方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尽管枫介也实在不太明白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样的——他决定还是客客气气地冲窗子道:“稍等一下。”

那只手甫一被枫介抓住,竟然像碰到了什么炽烈的光明,轻轻颤抖了一下,说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这一来枫介更笃信他并无可防备的地方,于是语气放得更温柔了些:“谢谢阁下的住所和鲜花。如果你愿意……可否让我隔着窗户向你亲自道谢呢?”其实他如果稍稍向外探出头去,就能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了。可是他既然百般躲避着枫介,枫介也不好就如此失礼。

对方听了这句话,似乎内心做起了极大的挣扎,一时没有了声音。这下反而令枫介有些左右为难。他转头试图向克洛诺斯求救,却发现后者装作没看见似的低着头。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枫介只好暗自责备自己太过鲁莽,于是微微叹了口气,正准备把手松开,却感到手上一松,握住的东西变得滑溜溜的,就化成了数道虚影,取而代之的是几只蝙蝠,挣扎着从窗沿飞了出去。

“抱歉。”窗外随之传来一声道歉,声音被压得很低,就像是极怕被人发现似的。

枫介随便地扯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也不再勉强了。

“主人”,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克洛诺斯终于抬起头,向枫介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我不让他进来的。”他的语速难得放得很慢,像是故意在等待枫介的回答。

“哦”,枫介听了他的话,选择性地忽略了克洛诺斯情绪上的异常,扬声冲窗外道,“那你也听到了,该没有顾忌了吧?”能化形成蝙蝠,能对他释放善意,枫介觉得对方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不过也能使因此,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刨根问底似的想和他见上一面。

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昨日仰视哥哥的自己吗?

这次枫介的话说完,并没有过多久,便再次有一阵黑色的蝙蝠烟雾似的席卷而来,他们扑向枫介,却又中途调转方向,乖巧地避开了他,最终安安静静地停靠在枫介的身旁,又聚合成为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身材健美的青年男子,棕发碧眼,五官清秀,虽然身上穿的衣服破烂肮脏,仍然掩盖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一种非礼勿近的气质。只是皮肤灰白灰白的,丝毫不像一个活人应该有的颜色。即便如此,在那双少有情绪的眼睛中,枫介还是能读出穷人家孩子与生俱来的自卑、防备和……欣喜?

男子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太自在的样子。

这次却轮到枫介有些惊讶了,面前的青年并非是他记忆中的血族少年,乍一看之下令人感到天然的疏离。

枫介正试图打破空气中流转的沉寂,却听见男子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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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介记得自己今天25岁没错啊!有个这么老大的儿子那也太年少有为了吧!

“你……”枫介感觉这个世界有点魔幻,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胸中的勇气顿时泄了一半,干脆转头问克洛诺斯,“他刚刚说什么?”

“父亲。”克洛诺斯还没回答,就听见男子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可比刚才的清晰不知道多少,却把枫介原本清晰的脑子喊得更乱了。

不然大哥你还是出去吧……

“咳”,克洛诺斯也很是尴尬,对上枫介的眼睛生生别开了,“主人想一想,是不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不眼熟!一点儿都不眼熟!你主人我一个风流债都没有!

虽然枫介想这样回答,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端详面前这个男子。

“你……”枫介的眉头深深打成一团,“是不是马戏团的那个……”那个小孩……的哥哥?

男子听了这话,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您还记得我。”

“主人的记性不错。”枫介感觉克洛诺斯的语气里有着压抑不去的幸灾乐祸,心情实在糟糕。不过他记得,当时这孩子应当是才十三五岁的样子。而且这孩子是血族,应该是长不大的才对啊。这可就触及枫介的知识盲区了。

“多亏了您的喂养,我才能恢复成死前的模样。”男子恭敬解释道。

枫介挑了挑眉,问道:“你多大?”

“大概……二十六。”

“我是问你的身体年龄。”

“十九岁。”

好吧,原来之前的那个样子,是生生把自己饿“小”了么。想起也是一个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饥寒的可怜人,枫介的心莫名又软了下来:“那你的名字是?”

男子闻言,神色有一瞬间尴尬。而后又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应该随父亲的姓氏的。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枫介摇摇头,很是无奈,道:“鄙姓佐山,佐山枫介。不过你不必随我的姓氏,照你的实际年龄,我比你还小些。即便是依从身体年龄,我也只能做你的兄长。”而且,你比我还高些呢——这一点,枫介自然是没好意思说的。

男子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着急,道:“可是您是我重生为异类之后,唯一一个肯喂养我的人……如果不如此,不符合规矩……”

“血族有这样的规矩?”这话不是问男子的,而是问克洛诺斯的。

“没有”,克洛诺斯十分识趣道,“即便有,照这样说,主人该是他的血仆才对。所以比起父子关系,你们应该更容易发展成……夫妻关系。”

枫介都可以想象到克洛诺斯说这话的时候促狭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的建议是,你也闭嘴。”

克洛诺斯耸耸肩,倒是不继续添油加醋了。

“你的本名是什么?”

“乔恩·沃尔特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叫作慎介。你愿意吗?”

慎介?

愣怔了几秒,面前的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那表情仿佛一个终于有了一个家的小犬。他轻轻地问道:“佐山……慎介吗?”

枫介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床头那一束野花。

或许是因为习惯的原因,慎介还是迅速收拾了自己曾经过于激动的情绪,道:“那父亲……我出去找些食物给您带回来。”

“别这么叫我,很别扭……我跟你一起去吧。”枫介有些头大,这个孩子是不是智商还没跟着身体一起变回来呢。

“主人”,克洛诺斯突然插话道,脸色格外凝重,“您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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