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兵刃?”顾仪问道,“不是打铁所使用的器具吗?”

老伯说道:“是啊,不过我之前没有想明白这件东西是干嘛用的,打造寻常兵刃,用的材料从来都不会用到这种模子,因为这个里面的空间太大,用不到这么多的钢铁,也就是顾少侠你的这把剑,才会需要这个东西。”

牧松客蹲下身来,看着那个模子,模子以特殊金属打制,中空之处,是一条狭长凹槽,其宽度比之顾仪的剑还要宽上许多,于是问道:“老人家,这个东西用来铸剑熔铁,我能理解,可你说是融化兵刃,又是什么道理呢?”

老伯说道:“顾少侠这把剑,剑身之上,没有纹路,表面光洁,那便是不曾经过折叠锻打,但却十分坚固,老奴我跟着老爷,打了半辈子的铁,还没有见过这么完整打造的材料,只是你若细心观察,便能发觉顾少侠这把剑的剑刃之处,略有细小竖纹,你看我说的对吗?”

顾仪从一旁拿过自己的剑,仔细看剑刃之处,果然如老伯所说,就在剑刃最边缘之处,似是有一道极其难以看到的纹路,他抬头说道:“老伯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一个细小纹路,这是什么原因?”

老伯说道:“你这把剑,乃是用两把剑熔铸为一的,一把做内芯,刚硬无比,一把融在其外,使剑刃柔韧而不易折,我初时不理解这把剑如此长且厚,是用的何种材料才能保持纹路如此稀少,但见了这个模子,我就都想明白了,你们看,这个模子狭长,其上有孔,正是将两把剑只留剑刃,一把剑先置于其中,烧至融化,再将另一把自孔洞送入,稍加熔炼,随后冷却取出,便得到了一块融为一体的坯子,随后再锻打淬火,打磨至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老奴我想得没错,大概便是如此了……诶?这是什么?”

打铁的原理,在场几人除了杨姑娘,其他三人都不是太懂,但老伯这惊讶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凑了过来,老伯捡起地上的半截模子,却见模子上部一角处,竟有一个翘起的小小的铁壳,似是不太牢固的样子。

“这是什么?”杨姑娘问道,她知道这般融铁所用的模子,起外部一定是完整的,以保证其中火力的均匀,这个铁壳位置却十分奇怪。

老伯伸手过去,想要将铁壳扣开,只是刚才侯柏仙将这个模子从水车支架上取下之时,用的蛮力太大,铁壳被完全卡住了,老伯将模子拿起,说道:“几位谁能把这个东西打开?”

侯柏仙自告奋勇,拿过模子,随手抽出腰后短刀,往翘起之处一插,发力一掰,却听清脆的一声响,铁壳应声而飞,露出了一个藏在模子上的孔洞,侯柏仙倒过模子一晃,一块绢布从孔洞处隐约露出一角。

牧松客随手从地上拽过一根小树枝,在孔洞口出一扣,绢布便被扯了出来,老伯伸出手来,接过绢布一看,居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杨姑娘问道:“老伯,这是什么?”

“这……这是……”老伯说道,“这是老爷的笔迹!”

几个人赶紧凑了过来,却见绢布之上,的确写着字,字体工整优雅,但却是一篇书信,不是写给老伯的,也不是写给杨姑娘的,更不是写给在场其他人的,杨姑娘伸手拿过绢布,上面的字迹她还能隐约认得,的确是爹爹的笔迹,再看看内容,不禁摇了摇头,大声读道:

“寻得此处笔迹之人,当先感谢鄙人之学徒,若非他爱惜铸剑之艺,不忍弃置良材,便不会留下此封书信。深夜子时,有学徒偷偷在山中,以此无用之模具练习捶打之技巧,实在可塑之才,鄙人留下此封书信,一则是深感对爱徒隐瞒铸剑技法之愧疚,二则是要留下记录,若有人有幸寻得此书信,便可揭开十几年来,江湖上最为玄妙的奇案。

“约合两年之前,深夜子时,一人敲响鄙人山庄大门,上山求剑,手持之物,乃是一柄已然断作两截的长剑,剑身四尺,剑刃宽阔,然剑身断裂之处,却是十分完整,是为与人斗剑之中,为敌所斩断,其人颇为自傲,自认武功不输对手,只是兵刃不行,故而找鄙人求剑,鄙人铸剑向来有规矩,求剑之人,若无鄙人看得上眼的材料,便绝不动手,当下即便那人哀求逼迫或是许以重金,鄙人都决计不动,不得已之下,那人便与鄙人约定,若是寻得鄙人看得上眼的材料,鄙人便需要按照他的意思铸造一把剑,此事不与鄙人信条违背,于是便许诺了那人。

“一年之前,此人又是趁夜上山,寻找鄙人求剑,此人自称已寻得合适材料,必不输于当世任何一把宝剑,鄙人接过材料,方才发觉,此人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两把长剑,只需要将其熔铸,便是当世第一的材料。两把长剑,鄙人全都认得,一柄乃是仙贤剑派掌门的佩剑“武君剑”,另一柄则是当时江湖之中传扬已久的名剑“荡寇剑”,两柄宝剑各自分属江湖中的大势力,鄙人问此人从何处得来这两把剑,此人一概不言,只说我二人之约定,鄙人虽知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此人也多半不是善类,然则既许以诺言,则必应之,当下鄙人留下宝剑,与那人约一年为期,按照其人要求,将两剑熔铸为一,剑长四尺,宽刃,无任何标记纹路,取名‘悬首’,意味打造此剑,必会惹怒众多江湖人士,无异于自悬其首。

“一个月前,此人依照约定而来,对此剑甚为满意,但其剑名却改作‘散魄’,鄙人一时好奇,问其缘由,其人自称自己敌手,乃是‘一刀二剑’之中仅存的一位,其剑号称‘夺魂’,取散魄之名,只为与其可同台相称。

“为此人铸剑,鄙人并不后悔,所铸之剑,鄙人也颇为得意,只是江湖之中,为寻找无所踪影的‘武君’‘荡寇’两剑,必是免不了腥风血雨,此人持散魄剑与夺魂剑对敌,也免不了是一场血战,其中结果,鄙人之一工匠,不知其中结果,只是泄露了此事,杨家山庄百年重振之基业,也免不了要遭其乱。故而鄙人写下此封书信,只**之,倘若无人寻得此书信,则此事便随鄙人一同入土,若有人有幸得知,或许已是百年之后,此事亦无非笑谈。”

杨姑娘一口气将信读完,在场除了侯柏仙外,所有人都被震惊了,这封书信,的确不是写给任何一个人的,不过是杨家老爷铸剑之余,为慰藉自己内心不安,写下的独白书信,藏于此模子之中,也是并不期望有人当真能够寻得,若是有人提早找到这封信,说不定真如信中所说,杨家山庄反倒要更早遭遇此劫。可即便如此,信中内容,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顾仪看着手中的“散魄”剑,一时说不出任何话,牧松客也盯着顾仪这把剑,陷入沉思之中,只有侯柏仙问道:“顾兄弟!你这把剑,就是书信里说的散魄剑吧!”

顾仪点点头,牧松客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这么说来,武君剑隐退江湖,仙贤派由‘玉竹剑’林知古接手,便是因为此事了,武君剑名动江湖,却连自己的佩剑也没能保住,这话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于是也就只好隐退了事了。”他先提这些,不提那个上山求剑的人,只是为了顾仪的面子,想来此人只可能是顾仪的师父了,还是由顾仪先说比较好,“荡寇剑为‘一刀二剑’之一,二十年前京城一场混战之后,由保存在皇宫之内,却被人连同霸羽刀一起劫走,竟是如此缘由?”

顾仪摇了摇头,说道:“从京城劫走荡寇剑与霸羽刀的,乃是翠烟阁阁主,翠烟阁初建之时,便是为了此事。”

顾仪这句话让牧松客一愣,还没再问,却听顾仪继续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兵器的原因,只是因为归途路上,遭人所劫,霸羽刀被阁主保住,却被袭击之人从手中夺走了荡寇剑,于是许以重金,于天下寻求荡寇剑的下落,为了换阁主许诺的好处,各路人马开始从各处搜集名剑,送到翠烟阁中,翠烟阁的江湖名声,便是自这里开始的。”

牧松客一时间被镇住了,全然没想到翠烟阁这么个江湖第一的邪派,其起家竟是源于这样的事,尚在思索之时,一旁杨姑娘问道:“顾少侠,翠烟阁的事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顾仪低下头来,看着散魄剑,说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翠烟阁阁主李宗戎自己说的,我拿着这把剑到了翠烟阁的主阁之内,求翠烟阁阁主指点,他给我看了仍存在阁内的霸羽刀,又荡寇剑的事告诉了我。”

“那岂不是说……”杨姑娘反应了过来。

“不错,如今想来,荡寇剑,我已经送到了阁主的面前,可他认不出来。”顾仪在一旁缓缓地坐了下来,把剑放在腿上,看着剑,说道,“在京城的时候,‘玉竹剑’林大侠也指点过我一些剑法的事,这把剑,他也看过。”

老伯站起身来,说道:“老奴是个打铁的人,对这件事,还是能说上两句的,无论多好的材料,总归不是剑,两剑已融,便已不再人世之中,这把剑老爷取名做‘悬首’,后被剑主该作‘散魄’,便已是一把全新的剑,与‘荡寇剑’‘武君剑’再无什么关系了,顾少侠,你不必想太多。”

顾仪突然抬起头来,问牧松客道:“牧兄,你见多识广,听闻的事情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师父要找的那个‘夺魂剑’,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松客想了想,说道:“‘夺魂剑’岑文鴷,一介草民出身,与底层之中摸爬滚打,自己练就了一身本领,游侠四方,惩奸除恶,乃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大侠。”

顾仪又低下头,说道:“这么说来,我师父费尽心思,要和这位大侠一较高下,不惜去抢夺别人的剑以为材料,如此的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松客看着顾仪那十分复杂的神情,安慰他说道:“最了解你师父的,不就是顾兄弟你吗?为何

牧松客见顾仪说话时的表情,一脸正气,显然,不把这里的事情搞清楚了,这位顾小兄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凶杀之事,他自己也有些想管一管了,于是说道:“顾兄弟,道观的事,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既然你要管这件事,咱们便可以把这件事给彻底搞清楚。”

顾仪点点头,杨姑娘问道:“你们问了我半天,那个道观,最开始好像是他们打算搞一场法事而建的,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牧松客正想要回答,却听外面一声巨响,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往外看去,却听到侯柏仙的声音传来:“杨姑娘!顾兄弟!牧兄弟!你们快来!”

他的声音显得颇为兴奋,三人马上意识到,虽说刚才那一声巨响有些吓人,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一起朝着山庄靠近溪流的那一侧而去。

出了山庄大门,转向靠近溪流的院墙一边,却见原本立在那里往山庄内汲水的水车,被卸下了一根支撑用的立柱,水轮虽说仍在运转,可流水的通道却断了一截,老伯蹲在一根立柱旁,似乎在拆卸什么东西,侯柏仙则将散落在地的木块一一收拾起来,见顾仪三人赶来,侯柏仙说道:“你们看!老伯他发现好东西了!”

杨姑娘最先来到老伯身旁,见老伯面前的,是一截金属梁子,见自家小姐来了,赶紧起身说道:“小姐,我以前不明白这个模具是干什么用的,但见到了这位顾少侠的剑,便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杨姑娘问道。

顾仪和牧松客也走上前来,侯柏仙收拾好了散碎的东西,也凑了过来,说道:“老伯刚才看了这截东西半天,突然让我动手把这玩意拆下来,结果这架在上面的水道都断了。”

老伯也先不解释,让顾仪他们帮忙,取来一根颇为结实的铁棍,伸进那截东西中,用力一撬,那东西应声而开,老伯说道:“此物,乃是融化兵刃只用的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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