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该出手时就出手,果断真男人。

看看自家儿砸,从摸摸眼角、告白求婚、牵牵小手、为铺平道路而向家人求允入赘……

一干行动, 一气呵成,其行动能力可谓满点。

老实说, 儿砸啊,爸爸很欣慰啊――

如果这番所作所为不是冲着爸爸来, 爸爸就更欣慰了。

而作为欧阳晚的真?父亲的欧阳锋呢?

――欧阳锋都要气炸了!!!

好气哦!气炸了!气的完全无法保持微笑了!虽然他平常也是不笑的!!!

好不容易找回了大侄儿?真儿子, 先是见面失忆,再是迟疑的死活不肯轻易认亲,方才因为这个姑娘, 晚儿好不容易肯认亲时, 欧阳克还觉得此女大好,此事大善, 然而――

如今呢?此刻呢?当下呢???

怎么认亲还没半炷香!自家大儿砸就要跑去入赘了啊!!!

这能不气死吗!

快要气死的欧阳锋也是应了他那西毒诡谲的脾气, 二话不说,蛇头杖往地面一敲,竟是直接飞身而起,只听衣衫在风中如刀锋般铮铮作响,内力沿经脉迅猛游走, 扶摇一掌,化功为实,威压若倒海排山, 极其狠辣,阴狠冷冽之风直逼徐哲面门!

更遑论他袖口一抖,绿粉已然覆在掌心,赫然是手中有毒,掌风含末!

徐哲眼底厉色闪过,眉宇微皱间,脚跟已然离壁,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便又觉腰间一紧――

失了忆的儿砸搂着爸爸飞上了天。

一言不合就被搂腰的小哲:“………”侧眸看二叽,二叽的脸色,比他还冷。

金若鎏,青似翠,那金衫剑客将青衫女子牢牢的圈入怀中,仪态冷然无比。

欧阳锋这一掌看似很辣,却并非十成功力,哪怕他心中气急,也仍顾及着自家大侄儿与徐哲的距离不出几寸。

不出所料,出势落空,唯有欧阳锋掌中的绿粉悄然而落,屋顶砖石凹陷腐蚀,滋滋两声,冷彻心骨。

风刮过脸侧,徐哲的鼻尖微颤,并不是那么冷。

而身后的温度,很暖,很热。

叶枫晚一手搂住徐哲,一剑在手,臂挽腰肢,从屋顶飞落于地。

……有点粗。

牢牢抱住徐哲的二少下意识的想。

他本以为这女子的腰肢定然更为纤细,甚至不盈一握,不料其手感与他所想差之甚远。

但就算这样……他的心中,却莫名升起了“这才正确”的念想。

仆一落地,自知过界,叶枫晚立马松手,不敢再搂。

“……冒犯了。”垂眸注视着矮他一头多的女子,叶枫晚轻声道。

“………不打紧。”徐哲低下头,敛去眸中情绪万种。

叶枫晚的动作已经很快,但一想到那令人头皮麻烦的“滋滋”两声,他就不由自主的上下瞅着徐哲,心中紧张的将徐哲打量了个遍。

还好,除了面色稍差,“她”连发丝袖口都没有乱掉。

叶枫晚松了口气,又不禁为胸口涌动的情绪感到难以形容的怪异。

明明她的武功极高,为什么他胸间涌动的情绪却给他一种,这个人其实无比弱小,只能靠他保护的……错觉?

叶枫晚对自己失去的记忆更好奇了。

他一侧身,将徐哲完完全全挡在了身后,抬眸看向与他们交换了位置的欧阳锋。

欧阳锋立于墙端,背着双手,西域人的面孔在逆光之下覆上一层浓郁的阴影,叫人无端的心中发寒。

几人的视线于空中交织,似是交上了劲儿,却愣是纷纷紧抿嘴唇,不肯首先开口。

完颜洪烈一类,是自知武力不够,而武艺高强的这几人,却是不知为何了。

令人窒息的静默后,两道男声齐齐的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

“…叔父。”一声冷冽。

“西毒先生。”一声傲然。

“若你不喜,我带着婉儿姑娘离开可好。”

“这好歹是完颜王府,而婉儿姐姐可是我府中贵客。”

叶枫晚:“………”扭头冷瞪那个敢和他一同出声的臭小子。

完颜康:“………”侧眸斜视那个竟敢和他抢姐姐的负心汉。

话题中间的蓝颜祸水:“………”小哲心情复杂,然而立场不能改。

徐哲对完颜康轻轻的摇首,稍一撤步,站在了叶枫晚的身侧。

叶枫晚:“………”二叽手指一颤,刹那间似是笑了,又很快重新扳起了脸。

而完颜康:“………”姐姐,就算你并不心悦我,起码也不能找个负心汉是吧???

气氛更压抑了,静谧到了极致,便叫人不禁产生仿若窒息的错觉。

谁都不曾料到,率先打破这第二次无言寂静的,竟然是纷争中心的徐哲。

这倒是叫一直旁观不语的欧阳克不由挑眉,高看了徐哲两眼,他本以为,这女子或许会躲在他大哥的身后一言不发,徒让大哥一人,去面对天下五绝之一的叔父。

“西毒先生。”徐哲脆声道。

欧阳锋不答,一声冷哼。

徐哲也不拖泥带水,直白道:“我与你家侄儿有旧,可否借人一叙。”

“当然――!”森冷无比的“不可”二字还没从欧阳锋的口中溢出――

“叔父!”――就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大侄儿?失忆版,无情又急切的打断了。

找大侄儿?亲儿砸这么多年的西毒一口气没上来,差么点也呛上一声。

完颜洪烈适时开口,一步上前,道:“今日耗时甚多,本王府内客房几凡,不如各位都暂且留下,让本王好生招待一番,也好让各位叙旧美谈?”

徐哲想走,这里没人当真能留得下他。

但若徐哲想带着叶枫晚走,一个大毒物加一个小毒物一起阻挡,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

完颜洪烈是对着众人问的,但在场之人皆心如明镜,这关键人,只有徐哲一个。

毕竟当事二人便是这婉儿姑娘与欧阳晚,而若是婉儿姑娘硬是要走,刚才那欧阳晚都迫不及待要入赘了,还能不同意跟着一块走?

也难怪西毒要气炸了,他堂堂西毒的大侄儿,怎么好端端的竟倒贴至此?!

女人!女人!都是女人!这女子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着实又鲜廉寡耻!

欧阳锋狠戾的瞪了一眼在一旁乐的看戏的欧阳克,想到克儿花在女人身上的诸多心思,不由更恼恨了。

多般思考后,徐哲选择留了下来。

但他有一个条件,他和叶枫晚的住所要与他人隔开,摆明了是今晚他俩要秉烛夜谈。

如果不同意?

……哼,不就是走人嘛,但如果之后你们的欧阳大少又失踪了,千万不要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冤到我的头上哦!

徐哲这话,虽是对着完颜洪烈问的,但这次的关键人嘛,明显就是要看那欧阳锋是否肯同意了。

欧阳锋……刚刚找到痛失多年的亲儿砸的欧阳锋………刚刚又被亲儿砸毫不犹豫的甩到身后的欧阳锋………

杀气如刀锋,冷哼无数声,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的。

欧阳锋心中的算盘也打的精明,毕竟在武艺一道的追求与身为天下五绝的傲然上,欧阳锋可是分毫不少。

――我让你们搬到院落里秉烛夜谈!我天下五绝如果真的要听些什么,克儿那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朽木就算了,我欧阳锋还能让你发现了不成?

也是这欧阳晚当真是失而复得,现下还可怜巴巴的失去了记忆,若是换成了长年陪在身旁的欧阳克,欧阳锋可不一掌上去就毒了那女子,再打了自家侄子。

当晚,完颜康申请搬到仙子姐姐的隔壁,欧阳大少的隔壁的隔壁。

理所当然的,小王爷被果断的拒绝了。

完颜洪烈一直不满完颜康对“婉儿姑娘”动了心思,这会更是直接拉出了完颜康的母亲包惜弱,又及包惜弱本就对出门已久儿子思之念之又担之忧之,在完颜康归家的此刻将她叫来,无疑又是另一番不同的秉烛夜谈了。

完颜洪烈没有武功,对那厢“痴男怨女”的话本也不感兴趣。

欧阳克倒是对这话本兴趣浓浓,无奈被自家叔父冷声呵斥,道那婉儿的功夫不低,他这种不好好习武的,去了可不就是丢脸丢到了极致。

欧阳二少悻悻然,想着明日倒也不迟,待他次日亲自去找失而复得的大哥讨教一番,再支招两手,教教他究竟该如何讨女子欢心。

当晚,完颜王府北厢。

如徐哲先前所想,其实他多少觉得,就算叶枫晚是真的失了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盏烛火,一张方桌,两个圆凳,两人相坐。

昏暗的墙壁烙下了斜长的黑影,一点火光极尽了屋中的尽数光源。

身着金衣,背覆长剑,容貌隽美,目若星辰,拥有这番熟悉无比的样貌的人,此时正坐在徐哲的对面。

而这双溢满星光、不曾黯淡的眸子,在这光线并不明朗的内室,倒是更显得明亮夺目了。

他们的身前,摆着一盏茶,两个杯,杯中装满了水,但是却无人去动。

唉。

徐哲的心中发出了这样一声叹息,毫无缘由。

房周没有人,早在晚餐归屋后,因时间紧迫,徐哲便以石子以八,在房子周围设下了简单的八卦阵图。

虽说无法挡住欧阳锋那般的人物太久,但凡是他入了这阵,不发出丁点动静,却是绝不可能的。

徐哲放空的视线又渐渐凝焦。

他看着对面的人。

而当他的目光看向那人时,总是能恰好与那人的目光相融相对的。

因为打从进屋起,叶枫晚的视线就从不曾偏离过他的身上。

墙壁上的斜影动了,因为桌上的人动了。

徐哲说出了一句自己听了都想大笑三声的话。

徐哲道:“你可信我。”

然而对面的回答毫不犹豫:“信。”

徐哲又道:“可你并无记忆,为何这般笃定道……你肯信我。”

我虽不曾……不曾对未失忆的你说过谎,但我同样也不曾对你说过真话。

叶枫晚静静的凝视着徐哲,又道:“正因我毫无记忆,一切方可顺从本心,仅凭直觉、想法、言辞、感受这类之本我,方是最为可信任。”他一顿,声音轻了三分,“‘我’告诉我要信你,我因此而信你;‘我’告诉我你绝对不会害我,于是我不仅信你,还信你的一切――尽数信你。”

徐哲的喉结动了一分,但他的声线依旧平稳,他敛下了眸,遮住了那双叶枫晚总是夸赞的眼,他叹息道,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我都已经渐渐不信我自己了,你却能说出这般的话……”他并没有夸赞叶枫晚,反倒是嘲笑起他,“你这幅作态,反倒是像极了那入魇魔怔了。”

叶枫晚却好似笑了一下:“正是因为你都已经渐渐不信你自己了,我才更应该信你。”他的眸光冷静而安详,与几个时辰前的那副毛头小儿的作态,似是截然两人。

“你………”徐哲怔住,又随即审视道,“你当真失去了记忆?”

叶枫晚举起茶杯,轻抿一口,他的拇指环壁,食指依托,姿态从容雅致,本是冷冽的气质,或许是托了这烛光的柔和,硬是让人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人极尽了这世间尽数的温柔。

“我是失去了记忆,所以――”藏剑山庄的小黄鸡,失去了记忆的叶枫晚,如此直白而又认真的,向徐哲做出了这般的询问,“你可否告诉我,那些我们之间的过去。”

他的心底还有一个声音。

我信你。

但你不信我。

所以,这个人才会欺他、瞒他。

但这个人又不会害他。

所以这欺他、瞒他,便很自然的变成了爱他、护他。

对待一个如此爱他、护他的人,他如何能不好言相待、温柔以对,恨不得把世间的美好都捧到他的面前,只求他眸底眉宇积淤不散的阴郁能少上一分?

即使――

那个不属于叶枫晚本人的声音道。

“……我们之间………并非侠侣,却是结义姐弟,若你………仍然对我有所触动,欧阳公子,贸然请求,可否与我结伴同行,一路快意恩仇,高歌驭马,抛却……”说话之人微微一顿,轻声道,“…凡事……江湖纵情。”

――即使,这个人,仍然是以“为了他好”为由,傲慢又自大的选择了将他永远的关在门后。

这并不是“真实”,叶枫晚在心底以直觉做出了判定。

可这也并非皆是假话。

高歌驭马,江湖纵情。

说道这八个字的时候,这人注视着他的双眼,明亮好看到简直夺魂耀目。

――“婉儿”的眼睛是墨色的。

要怎么形容呢?

圆凳后撤,刺耳声起,又继而消失。

叶枫晚已然走到了徐哲的身侧。

他垂眸看向以坐姿仰视他的人。

――眸底是墨色的,是最最璀璨又漂亮的,却又是满溢了苦痛与沉重的。

这双眸子仍然明亮,却无端的叫人呼吸梗塞。

里面化不开的东西,好似有好多、好多。

注视着这般浓郁难解的墨色,叶枫晚却露出了笑容。

他的愉悦之情喜上眉梢,甚至已经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握住了徐哲的手腕。

“不要不开心啦。”几个时辰前的无措、甚至是羞涩,在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消失无踪。

叶枫晚爽快的大笑道,带上了说不出的肆意味道:“如果和你一起纵情江湖,就能让你的笑容多上几分,这又有何不可呢?既然想与我一起游玩江湖,早说不就好了,有想要做的事,却不直白的说出来,你这人啊,莫不只是看似聪明绝顶,其实却是个有些笨的?”

【你这人真是个笨的!怎么冷了,都不知道说呢!】

时间与空间的错位违和感总是很有趣的。

松怔间,徐哲仿佛看到了那个与他熟稔无比、并没有失去记忆的叶枫晚。

任凭他对初见的陌生之人怎的百般冷漠,在自己人面前,却总是最最肆意潇洒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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