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另一头。

黑峦山腰,半山腰洞,叶枫晚并未在洞穴内停留许久。

他只是在半山腰又停留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晨曦明露,朝暾初上,四起的水雾带着潮湿的寒意,打湿了叶枫晚的衣衫与睫毛。

……冷。

黑色的布匹又冷又湿地贴在身上,冷地让叶枫晚寒噤唇颤,于是一声沉重的长叹便脱口而纾,像是叹出了说不清的孤独与夜晚。

唉……

他惆怅着想,阿哲他,终究还是走了啊,走了,走了,走得好啊,只是,下次见面,又要待到何时呢?

他想着,叹着,怅然着,继而便收起了外露的心思,折返回洞穴的最深处。

于洞穴的底端一角,他半蹲在地上,用手试探着泥土的厚薄,随即,他选定一处,拔出长剑,以长剑为箕,对地面连凿数下。

刺啦——

悉悉——

洼洼……

片刻过去,当这暴殄天物之行到底,叶枫晚的面前便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坑落。

嗯,这个大小……

二叽半蹲在地,伸手一摸,心想,这个深度便够了。

于是他掏掏衣衫,从胸口的内衫里掏出了一个布袋,他没有将其打开,因为他清楚这里面装了什么,他早已将其中的物件摩擦过不知几何。

那么,这个布袋里有什么呢?

有着两个火折子,当然,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封信。Μ.166xs.cc

信……

不,与其说是信,不是说是一张字条与一句话吧。

这么想着,叶枫晚便松开了手。

——塔。

布袋落地,落入了那个半深不浅的坑里,于是叶枫晚又忙活起来,他洒土、拍压、让泥土的色泽几乎与周围无异,如此这般,反复几次,又费了一会的功夫,他终是将这个布袋埋得严严实实。

至于那封已经入土的信——

宣纸上的内容极其简单,即便被外人侥幸挖出、意外看到,也不会透露出什么,更何况,这封信只会被阿哲看到。

信中只写了一句话。

【我如今效力于杨大将军麾下】

如此一来——

阿哲便有了去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多了一条退路了。

这么想着,叶枫晚的心却是难过了起来,这一刻的他似是在看着地面,又像是他的眼中已然无法映入他物,就像是下着一场落了星辰的雨,暮暮沉沉,看不清五指之外的地方。

他就这么闷声不吭地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好一会,然后他抖抖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尘埃与泥土悉悉而落。

借着向洞内延伸的晨曦微光,在那些光影交错的斜长景色里,叶枫晚看到,自己的指尖透出了隐约的青色。

……好冷啊。

叶枫晚突的就打了个寒颤。

他犹豫片刻,把手放在唇前,像是不敢碰触般,迟疑地呼出了一口热气,霎时,指尖传来了冷热交织的刺痛,瞬间凝结的水雾也打湿了双眼。

……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二叽的心中游过了模糊的寂寞与失落,他想,没了暖手的人形火炉,没了那个能让他把手探到对方脖子里的人,在这深寒料峭的日子里,终究是有些冷的。

唉,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少了个人呢,总是要更冷些的。

这般想着,叶枫晚踩着狭长的光,就像是踏着光明的路,又走回到洞穴的入口。

洞穴之外,天更亮了。

他以手遮阳,眺望远方,只见天际尽头,薄光万丈。

新的一天又来了。

叶枫晚伫在洞口,忽的就出了神,他就那么站着,不动,不语,不发,不想,像是一尊静默的雕像,他是那么的专注,就像是他真的能看到什么。

半晌,叶枫晚的眼里传来涩意。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视线,以徐哲教给他的法子,揉了揉眼周的穴道。

二叽一边揉一边想,他都看到了什么呢?

除了一望无际的冬日,他什么也看不到。

……唉,该走了。

伪装过后的黑衣剑客压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

随之,只见模糊的身影一闪,就此,深冬寒林,重归幽静。

……

两个月后。

徐哲再闯大宋皇宫,此次戒备极为森严,不乏数名内力好手,然徐哲亦是准备充分,尽管稍有波折,终是抵达藏库,他一番探寻,发现他在二刷射雕时留下的后手依旧,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小哲松了口气,不禁感慨他可真是个牛人。

却接着又心绪怅然,后手犹在是好,可……

系统适时出声,鼓励道:【叮,徐公子,这是好事啊!】

徐哲敷衍地挥挥手:【是的是的,这是好事,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又高了几成,这当然是好事。】

系统忧心道:【徐公子,近日来,自从你与那叶枫晚见了面,你便时刻……】

徐哲又敷衍地打断它:【我知道我知道,你说了许多次了,自那之后,我便愁眉不展,淤气堵心,愁丝渐重。】

系统微微一默,又道:【徐公子,若任务完不成,叶枫晚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你……】

徐哲更敷衍了:【可是我,下个世界,我会失去所有与任务、系统、现代社会有关的记忆,只当我是个武侠世界的原住民——系统,你说过许多次了,不要再唠叨了。】

于是系统安静了。

徐哲见状,不由一声嗤笑,系统这模样,就好像真的在关心他似的,于是突地就有点百感交集,当他实在找不到人说说话、快要被物是人非的寂寞活活逼疯时,随时随地能与他唠上两句的,竟然还是系统这个“罪魁祸首”了。

徐哲闭上眼,掩去眼底的讥讽与冰冷。

再度睁眸时,他便又成了那个竭尽全力只图运筹帷幄的……

……他到底该叫自己什么、又该如何定义自己呢?

总之,皇家重地,不宜久留,多愁善感实在是无用的东西,徐哲蹲在漆黑无光的重宝藏阁里,他先是仔仔细细地为自己收了尾、万不能叫人看出他来过此地的踪迹;随后又耐心地等着巡逻交接之际,抓紧时机溜了出去。

这一次,没了洪七公与冯默风的故人巧相逢,徐哲不动声色地来,安安静静地去。

随后,徐哲稳如泰山,心平如水,任皇家卫兵全城严戒,在城内搜了一波又一波的“可疑人士”,他依旧是雷打不动,吃睡逍遥,过了一段自得其乐、醉生梦死的神仙日子。

如此,又在首都临安住了一月有余,眼见那日夜巡逻的卫兵渐渐少了,人少了、次数也少了,徐哲这才饮下最后一杯浊酒,与店家退了上房,牵马启程离去。

于是——

好像就又没事干了。

在确认后手犹在,不曾夭折后,除了等待,他又无事可做了。

最初的无事可做让徐哲得到了难得的休憩,长时间的无事可做却又让他深感焦虑,他本就是寻由出来,避开蒙古的权利交接,如今蒙古忙着内斗,也没工夫南下发兵,在未收到蒙哥的消息之前,他也不好私自回去。

所以无所事事的徐哲便开始想叶枫晚,他总是会在感到孤独的时候想起叶枫晚,他会想叶枫晚这个人,会想许多夜、那一夜的事,他会想似乎一无所知的系统,想那些总也想不清的事。

……想那些想总也不清的事。

于是就越想越头疼,越想越焦虑,徐哲的头是真的疼,几次头疼欲裂,心烦欲死,他梦回现代,梦回西湖,梦回桃花岛,梦回——

……实际上,如今的他已是鲜少做梦了,便是做了梦,也多是噩梦。

是以,在噩梦惊醒后,他也不愿再睡,而是披上一件轻衫,继续想那些想不清的事。

且不说叶枫晚的那句【阿哲,如果你信我,就不要站在蒙古那边,和我一起,加入宋金联盟,守住襄阳,保卫大宋】他还需要好好想想,更一针见血的一个问题是……

……现在还没到蒙古南下的时候。

也就是说,无论是站在蒙古那边、还是要站到大宋那边,距离那个抉择之日,他还有的等呢。

如此,又过两月有余,身居西湖的徐哲突然收到了一封密函,那是长子蒙哥的暗中来信。

信中道——

【局势已定,择日而归】

——局势已定。

——择日而归。

尽管早有预料,徐哲仍是刹然怔住,神智空离。

他呆了好一会。

然后又低下头,慢慢地、慢慢地咀嚼着这简单的八个字。

他注视着这白纸、这黑字,不知不觉间,目光就变得愈发冰冷了。

那笔直的背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蜷缩,却又似乎只是幻觉。

徐哲自行灭了这幻觉。

于是,不过是内劲入掌,轻轻一震,那脆弱的、可怕的白纸黑字,便尽数化做了悉悉索索的铅粉,冬去春来,春日的暖风一吹,便再也觑不到半丝踪迹。

——死无全尸。

终有一日,他也必定如这信函一般,必定会死无全尸。

徐哲想象着自己惨死的画面,却是在嘴边喃喃道:“这便是蒙哥在让我回去的意思了……”

……他是真的想“回去”吗?

不,当然不想了。

可是,不去不行啊。

仗着那封密信里没有【速归】二字,就如半年前的他,是如何慢悠悠地南下,此时的他,亦是循了那慢悠悠的速度,慢慢悠悠地北上。

如此,过了足足一月又十六天,徐哲才再次踏上了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

他在去年的夏末离开了蒙古,又在大半年后的春日回到了这片土地。

雪色匿去,冰层融化,绿草蓬勃,破土又生,此时已是次年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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