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卉迟再出来的时候,上官幽词与那位贵公子已经相谈甚欢,推杯换盏了。金卉迟摇头:“女人果真善变啊。”那位贵公子看见他,眼里像是亮起了星辰,他微笑着走来,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金卉迟面前:“山茶花虽不是金子做的,但是如果你肯陪我们一起去赏花就可以得到这片金叶子。”金卉迟看着那片金叶子,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名字来:“你是哲哲?”唐括普哲面露惊喜:“原来你还记得我,我日日都来你这儿,你可是从来都没看过我一眼,我以为你早把我忘干净了呢。”金卉迟哈哈大笑:“你这么大的冤大头,我想忘也不容易啊。你刚才说什么?赏茶花是吧,你等等啊,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上官幽词哀怨地叹了口气:“难道我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片金叶子值钱?”唐括普哲笑着安慰她:“美人儿在我眼里可是价值连城啊。”上官幽词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跟贺小兔一个腔调啊?”唐括普哲疑惑:“贺小兔?何许人也?”上官幽词耸耸肩:“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金卉迟不仅换了身衣服还带了一个人出来。唐括普哲盯着金卉迟身后的云沁寒看了半晌,金卉迟明白他是觉得云沁寒与澹台飞羽容貌相似,忙笑着解释:“这是我义弟云沁寒。你刚才说陪你赏花有钱赚,是真的吗?现在我们两个人是不是该得双倍啊?”上官幽词嘟囔一句:“钱串子。”

出了门,转过街角,唐括普哲招了个手,就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赶车的正是当初救过金卉迟的那名阿楞。阿楞没想到他家小主人会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一瞬间的愣怔后就跳下马车向唐括普哲行礼:“少主。”唐括普哲邀了众人上车。马车很宽四人同坐都不觉得拥挤,唐括普哲转向上官幽词:“有友同游,其乐悠悠,不如叫上你那位贺小兔一起啊。”上官幽词爽朗一笑:“好啊,他家就在前面,经过那里时我进去叫他。”

马车行出一段路停在了路边,上官幽词跳下车去找贺小兔,唐括普哲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云沁寒的脸上:“长得也太像了,若不是因为年纪对不上,我简直要认错人了。”金卉迟生怕提到澹台飞羽就让云沁寒想到无归山庄,心头郁堵,赶紧换了话题:“哲哲,你怎么会到大明城呢?”唐括普哲笑笑:“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游遍名山大川,我已经把大半个江北都玩儿遍了,恰好这几日走到这大明城,本来打算玩两天就走的,没想到遇到了你,可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年拿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居然转头就把我给忘了,我都在你面前晃了十几天了你都没认出我来,着实让我伤心啊。”

云沁寒静静地安坐,微笑着看金卉迟与哲哲插科打诨。少时上官幽词就与贺炎泽一起出来上了马车。

清严寺的主持无相大师是传说中最不务正业的和尚,既不做早课晚课也不撞钟敲木鱼,整天带着一帮小光头种花养鸟,把好好的一座桦榆山弄得招蜂引蝶的,还不顾佛家尊严的在山下设了一处功德箱,让来往的文人墨客,善男信女投放钱财。此举引来许多的人非议,就有一位官家二世祖携美前来非要与无相大师扛上一扛:“花草树木天生地养,什么时候成了你这秃驴的私产?”

“阿弥托佛。”

“除了这一句,还会说点儿别的不?不会就给老子滚远一点。”

“阿弥托佛。”

“嘿,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敢拦本少爷?”

“阿弥托佛。”

不管那二世祖如何辱骂,两名僧人都是一句佛号以拒之。二世祖怒了,脱了一只鞋照着小沙弥扔过去。小沙弥笑嘻嘻地伸手捞住:“多谢施主布施。”他一闪身作个邀请的手势让二世祖上山。那二世祖本是想拿鞋打小沙弥的,不料打出去的鞋却收不回来了。二世祖心头火起:“有本事你站着别动。”反正已经失了一只鞋,那二世祖干脆把另一只也脱下来照着小沙弥的头上砸去,小沙弥还真就岿然不动任由那只鞋砸了个正着,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多谢施主。施主请。”二世祖也没心情赏花了,掉头走了。待他们走远,小沙弥身边的一名三十多岁的僧人面含悲愤:“师叔何苦要受这样的折辱?”小沙弥一张带着稚气的脸上现出几分法相**来:“释元错了,这不是折辱而是修行,去除贪嗔痴三毒也是我等修行的必经之路。”小沙弥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双鞋上镶着的一对珍珠,笑了笑:“他虽无心行善却留下了此物,经我等之手济危扶困也算消除了他的一些业障,拿此物去换米粮这世上又会少一个被饿死的人,于他于我于旁人都好。”那年长的僧人合掌沉思,心悦诚服。

马车停在了路旁,一行人下车徒步向桦榆山走去。小沙弥远远地看见云沁寒,笑着挥手。云沁寒也快步向小沙弥走去。上官幽词瞟了金卉迟一眼:“三弟不是甚少出门的吗?什么时候跟清严寺的人小沙弥这般熟络了?”金卉迟没好气地纠正:“别乱叫,他可不是你的三弟。”上官幽词悻悻然拉了贺炎泽向山门走去。金卉迟自言自语:“臭小子,我说他不嫖不赌的上哪儿花那么多钱去,原来都进了和尚们的腰包了。”唐括普哲看着金卉迟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经意间弯起了嘴角。金卉迟斜睨着他:“你笑什么?”唐括普哲敛了笑意,干咳一声:“没什么。”

桦榆山果然非同凡响,初进山便是一片迎客苍松,姿态婆娑,谦恭有礼。再往后便有一条清溪,水气氤氲,仙雾渺渺,逆流而上,两旁杨柳依依,风一吹满山都是轻盈飘舞的柳絮。花香阵阵,鸟鸣声声。真是重花过后复花丛,桃红粉白各不同。百鸟相和几重唱,引得游人展颜容。茶花林外有一瀑布,瀑布下有一青竹小亭,亭子在水雾掩映下显得影影绰绰。一路上金卉迟的目光一直都在云沁寒身上,生怕他身体不舒服。上官幽词和贺炎泽、唐括普哲自去赏花玩水,金卉迟则陪着云沁寒进小亭稍歇。走进小亭才发现原来里面是有人的,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蔡神医。蔡神医的对面坐的正是传说中不务正业的和尚无相,还有一名青衫文士坐在主位上。他相貌清雅,约摸不超过三十岁,笑容谦和有礼。只是在看到金卉迟和云沁寒的一刹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而莫名的情绪。

“哟,是你们两个臭小子啊。你们两个早该来无相大师的这宝地了。一个去去满身的铜臭味,另一个也该去去病气了。年纪轻轻的还没我一个老人家精神好。”金卉迟的嘴一刻也不肯饶人:“我三弟可是您老的病人,他这么多年都好不了,我是不是该问问您老人家是不是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蔡神医正想发作,那青衫人却抢过了话头:“这位公子气色的确不是太好,可否让我看看?”蔡神医呵呵笑着:“这小子可是修了什么福德,能让您出手?”无相大师一边站起来让云沁寒坐过去,一边笑道:“要说福德,小寒还真是修的不少。”金卉迟看着那颗光头就没来由地生气:“的确没少给你们添香油钱。一个出家人诓骗别人财物,也不嫌害臊。”云沁寒眉头一皱:“二哥,大师拿那些钱是扶危济困的,你别这么口不择言让人家笑话。”金卉迟两眼一瞪:“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拿来给你治病的。谁叫那蔡老头的药贵得要死。”金卉迟虽是责备之语却听得云沁寒心头暖意融融:“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回去以后小弟任打任罚。”金卉迟对他向来是束手无策的。

青衫人的手指搭上云沁寒的脉门,云沁寒突然心头一紧,那只手指上传来一股暖意。明明眉目五官都是陌生的,偏偏那个神情是那样的亲切温和,似曾相识。云沁寒突然觉得一股柔和而温暖的力量从他的脉门缓缓流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适让他不由困倦起来。缓缓合眼,枕在了石桌上。金卉迟惊叫了一声:“小寒”就要往前冲,被无相大师掌中一股绵软的力道所阻:“稍安勿躁,叶先生这是在为小寒推血过气,对他有益无害。”蔡神医也一旁搭腔:“放心吧,老夫跟你保证经了叶先生的手,你的心尖子很快就能生龙活虎了。”

过了良久,叶沫尔的手才从云沁寒的脉门上松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的大梦心经也只能助他排瘀解郁,理气清肺。他受损的心脉实在年深日久,恐怕还要蔡兄多费心了。”他说完从衣衫上撕下一角,指尖在衣物上轻移,所过之处皆如火焚,一绢焚出的药方交到了蔡神医的手中:“依此方为他调理一个月后当如你所说生龙活虎了。不过药方里有些药是可遇不可求的,恰好这桦榆山上就有,看来少不得麻烦无相大师。”无相大师笑笑:“叶先生这是哪里话?小寒本是我们的朋友,该是我们麻烦了叶先生才是。”叶先生笑而不答,转而看向金卉迟:“请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今年贵庚?”金卉迟不客气地将蔡神医赶开,自己坐了下来:“看来叶先生不光会看病还会算命啊?这倒不必了,多年前有位白发童颜的仙姑给我算过了,我这辈子不会缺钱的。”叶先生莞尔:“白发童颜?不错,古灵族的占卜之术这世上无出其右。我问你姓名年纪并不是想为你占卜,只是你的形容相貌与我一位故人相仿,所以才冒昧一问,若不想说也无妨。”金卉迟顿了顿:“不知道叶先生的这位故人又是姓甚为谁,年约几何?”叶沫尔温和地笑了笑:“多年没有音讯,想来是不在这世上了,算了,不提也罢。”到了两人谁也没有套到谁的话。

云沁寒一路酣睡,马车的颠簸都没能把他惊醒,一直睡了三天三夜才醒了过来,他刚醒过来就看到耿大力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三弟,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这就去告诉二弟,你不知道,你睡了这么久都不醒,他都急得快要杀人了。蔡神医这两天没少被他收拾,你要再不醒,他就要把人家剥皮拆骨了。对了,你饿吗?想吃什么,大哥亲自下厨给你做。唉,不行,你这么久没进食,应该吃一点清淡的东西。我去先给你弄碗粥。”耿大力絮絮叨叨地说着匆匆忙忙地走了。

云沁寒定了定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因为躺得太久,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胸口却轻松畅快了许多。大梦三生,尽揽红尘,这一场梦他按着自己希望的那样过了三世却发现原来不管怎样的人生都免不了留有遗憾,百姓看帝王将相风光无限,帝王将相却羡慕江湖人快意恩仇,江湖路走多了又不免惦念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宁岁月,这世上原来没有谁是真正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回首看这些年来他执念于心中的伤痛,顾影自怜将自己的这副身子拖得虚弱不堪,让身边的人跟着费心劳神,实在不该。

耿大力和金卉迟一齐进来,云沁寒看着两人心中泛起丝丝暖意:“大哥,二哥我又让你们担心了。”耿大力一时高兴得口不择言:“担心怕什么,只要不是伤心就成。”金卉迟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咱们三弟福泽深厚,长命百岁。”耿大力连忙点头:“对对对,还是二弟的嘴巴巧,会说话。”云沁寒看着两个待自己如此真心的人,心里更觉温暖舒畅:“大哥,我饿,二哥,我渴。”白粥糕点便很快递到了他的嘴边。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飞快。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三年,大明城中出了一个叫金玉堂的帮派,所有的清泉帮、黑虎帮和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要么臣服要么被吞没。金玉堂一家独大,成了大明城里说一不二的江湖势力,甚至连知府耶律华书都成了金玉堂的座上宾。大明城所有的商铺都跟金玉堂有着斩不断的瓜葛,唯有一家新来乍到的莺歌别馆没被金玉堂插一手进来。

金玉堂真正的当家人金卉迟还没走进莺歌别馆,就被后面跑得太快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的上官幽词撞得往前一个趔趄,他是来踢场子的,却差一点儿出师未捷先丢脸。他满腔怒火转过头来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上官幽词抬着两只纤长的爪子求饶:“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金卉迟将她两只爪子挥开才看清一身男装打扮的上官幽词,愠色稍减:“你来干什么?”上官幽词身姿扭动如弱柳拂风地撒着娇:“我听说你来妓院了当然要跟来看看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整个大明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就差临门一脚了,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别的女人截了胡。”金卉迟气不打一处来:“你为我所做的我自然都记在心里,也必不会亏待了你,但是与男女之情无关。我跟你说过不只一次了,我跟你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还有我今天来是有正事,你要是想跟着来没问题,但是不许给我搅局。”

金卉迟走出几步见上官幽词没有跟上来,回头时只见她紧咬着下唇低眉垂泪。金卉迟心里突然针刺似的痛了一下,三年了,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金玉堂能有如今的成就她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他喜欢男人这事要怎么宣之于口呢?他注定给不了她什么,何必还要给她希望呢?他强忍着想要回身去安慰她的冲动,狠心地甩手离开。只是有了上官幽词这一出,他已不像是初来时那般怒气冲天,盛气凌人了。

他一走进莺歌别馆就看见了两个老熟人——耶律华书和蔡神医。两人正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窃窃私语,舞台上一群舞妓如穿花蝴蝶般翩翩起舞,金卉迟不好此道只觉莺莺燕燕的晃得人眼花心烦。莺歌别馆的馆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行为举止也算优雅大方:“公子很面生啊,想必是头遭来,我为公子安排个雅座。”金卉迟抬头止住:“不必。”那馆主是见惯了世面的,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不慌不忙地浅浅一笑:“公子若是有事商谈,不妨去雅间里坐坐。”

耶律华书凑上前来一把揽了金卉迟的肩膀:“莺姐怕是不认识我这位兄弟吧,他可是咱们大明城里头一号人物。金玉堂的二堂主。莺姐你去忙吧,这儿有我呢。”他矮着金卉迟半个头,身材又有些发福,揽着金卉迟的姿势显得不是很从容,他连拉带拽地将金卉迟拉到了座位上:“兄弟我知道你是干什么来了,你放心我已经知会过莺姐了。别看人家是个女流,这办事比男人都爽利,我才刚这么一说,你猜怎么着,人家立马就答应下来了。”金卉迟疑惑地看着耶律华书:“知府大人一向无为而治,怎么对这家莺歌别馆这么上心?莫不是你已经从中伸了一手进来?”耶律华书一副受了冤屈的样子:“兄弟,你把你老哥哥当什么人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只不过是看人家一群女人流离失所才卖艺为身着实不易,这才生了怜悯之心在老弟面前讨个人情。在供俸上适当地减免一些。”金卉迟斜睨着他那张油光水滑的白脸:“你还说你没有从中牟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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