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响彻云霄的笛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众人心头皆是一惊。笛声清亮高亢,在这悬崖峭壁间更觉悠远空灵。几个音符奏过,云沁寒脱口而出:“梅花引。”宝瑟惊呼:“是杀手落梅。”耿大力回首问:“什么落梅?”简纤柔倒是比宝瑟沉得住气:“你们久居江北当然不知。整个江南武林都知道落梅的名字。落梅一出,授首伏诛。没有人能躲过她的追杀。我们之前遇到的那几个杀手绑一起都不及落梅一根手指头。他们还真看得起我简纤柔,竟然请动了落梅来杀我。”金卉迟朗声道:“那个落梅很贵吗?”简纤柔轻描淡写地一笑:“雇主是皇帝,你说会便宜吗?”

简纤柔话音刚落,原本清丽明亮的曲调忽然阴柔缠绵起来。同样一曲梅花引却奏出了不同的意境。溪山夜月,青鸟啼魂,隔江长叹声……笛声传到云沁寒耳中,丹田气海的内息顿时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云沁寒的心口狠狠地绞着痛了一下,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从心口泛滥。云沁寒压抑地低吼一声,倒了下去。金卉迟慌忙回身将他扶住:“三弟。”简纤柔急忙奔了过来:“这是落梅笛,大家快捂上耳朵不要听,越是内力深厚,丹田气海充沛的人越容易被笛声所伤。”云沁寒意识开始模糊,目光迷离:“不要,不要……”金卉迟胸口也传来一阵阵的钝痛。耿大力已经握不住重剑,当啷一声连人带剑倒了下去。夜孤灯和夜无眠也似乎快要撑不住了。只有简纤柔主仆完好无事。

金卉迟怒骂:“这个死落梅,人家花钱雇他杀人,他倒好,正主什么事也没有,光是殃及池鱼了。”他怀里的云沁寒突然一口血呕了出来,晕在了金卉迟的臂弯里。金卉迟的神智也渐渐朦胧起来,他眼前突然出现云沁寒跟简纤柔深情对视的情形,他冲过去想要抢回云沁寒可是却掉到了一张床上,澹台飞羽就躺在他身边。他轻轻叫了声:“师父。”澹台飞羽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亵渎先师?”金卉迟惊得后退后背却撞到了一个人,他回头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是听到他熟悉而可怕的声音:“孽子,你怎么不去死?”他轻轻叫了声:“爹。”却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谁是你爹,你个小孽种,以后不许你姓明,你给我滚。”他求救地去看母亲,他的母亲却一脸呆滞地抱着一个枕头:“月光光,照地堂……”

金卉迟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狂吼,才发现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他清醒后却发现笛声早已停了。他身前站着一个人,与他身形一般高,只是穿着黑色的斗篷,黑纱遮面。虽不是酷暑天气,但那一身装束也足够捂出一身汗了。但那个人却似乎一点儿汗也没有。简纤柔主仆三人惊慌失措地缩在一旁,可是那人却不急着杀人而是盯着刚刚苏醒的云沁寒看得入神。

他一挺身将云沁寒护住:“不许你碰他。”那人似乎是在笑,但是金卉迟并不确定。“你叫什么名字?”她无视金卉迟的存在,一双眼睛只是盯在云沁寒的脸上,金卉迟从落梅的衣着、身形、举止都很确定这是个男人,可是她一开口金卉迟就不确定了,她的声音如一串银铃般好听,根本就是个女子的声音。云沁寒人虽然醒了,胸口处仍被疼痛席卷,说不出话来,软软地靠在金卉迟肩上。那人却并不着急,转过头看了简纤柔一眼,目光落到了宝瑟的脸上。宝瑟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落梅像是捉住了老鼠的猫一样并不急着下嘴,闲庭信步地走向宝瑟,宝瑟吓得面如土色,暗暗扣了一把银针在手,落梅一步步向宝瑟逼进,简纤柔霍然挡在宝瑟身前:“落梅,我才是浮沉阁的主人。你别弄错了。”落梅看都没看简纤柔:“是吗?可惜我的客人要的是她的命,不是你的。”

简纤柔只觉眼前一花,有风拂面而过,待她转身就看到宝瑟的身体凌空向她撞了过来,她本能地退后一步,就看到了地上的宝瑟那一双剪水双瞳已然失了神采,七窍中都渗出了血水。宝瑟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落梅直接提起来惯在地上摔死了。

落梅摔死宝瑟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云沁寒身边:“告诉我你的名字。”云沁寒眼见她举手投足间就将宝瑟杀了,心中又怒又惧,勉强提了口气倔强地回她:“我若不说,你当如何?”落梅侧脸,声音里带了些讥诮:“我会杀光这里所有人。”她话音刚落,黑色的身影便鬼魅般飘向耿大力,耿大力立刻举剑迎战,夜孤灯等人也立刻向落梅围去。落梅黑色的袍袖一荡将离她最近的两名白衣人击倒,耿大力大吼一声,一招泰山压顶便举重剑朝着落梅头顶劈下,这一招还未用老,落梅的头顶就感受到了那柄重剑上传来的力道非同凡响。她没想跟耿大力硬碰硬,虽然她也不是拼不过。落梅身形一转侧飞出去,她站过的地方现出一道半尺多深的地坑。落梅喝了一声彩:“好力道。”她身子轻盈地在悬崖边打了个转,在崖边一株侧生出来的树枝上一沾即走,因为耿大力第二剑已经到了,依然是力道刚猛,这一次剑风中竟隐隐有灼热的之感,来势也快了一倍有余。

落梅不慌不忙,身形一展避开耿大力第二剑,袍袖一扬又将两名白衣人踢晕,顺势向耿大力劈出一掌,荡开了耿大力攻过来的第三剑。身形再次向耿大力逼进,匆忙间两人对了一掌。耿大力的掌力浑厚刚猛,而落梅的掌力却狠辣乖戾。一掌之后高下立判,落梅受耿大力一掌,连晃都没晃一下,而耿大力却是连退数十步才稳住脚步。他无论轻功还是内力都在落梅之下。而落梅将他击退,并不算完,而是手掌一圈一带,握住了耿大力的脉门,立掌一挫,耿大力重剑脱手,人已被落梅拿住。

“放开他。”金卉迟与云沁寒同发一声喊就向落梅冲了过来,落梅将双指抵在耿大力咽喉处,摆明了是威胁。落梅:“我并无恶意,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云沁寒。快放了我大哥。”虽然之前已有猜测,但乍听之下,落梅的心头还是掀起了波澜。落梅盯着云沁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越看越觉得与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相似。

简纤柔在众人身形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落梅。只有对面的云沁寒与金卉迟看到了眼神中充满杀机的简纤柔。落梅突然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满心惊喜放松了警惕,简纤柔果断拔钗刺向落梅后心。落梅惊觉蓦然转身伸手一挡,松木钗应手而断,半截还插在落梅的手心里。

落梅拔出断钗,怒喝一声:“找死。”怒极之下挥出一掌,正是成名绝技落梅掌。这一掌若是击中莫说简纤柔不会武功的一介弱质女流就算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也必是有死无生。云沁寒看到简纤柔刺向落梅时身形已动,绕过落梅将简纤柔往怀中一带,抢在落梅掌劈下之前带着简纤柔闪身避开。可是落梅掌是落梅成名绝技,威力非同小可,虽然这一掌落了空,但带起的掌风却将两人推着撞向了峭壁。云沁寒将简纤柔护在怀里,自己的背脊却狠狠地撞上了峭壁上的一块尖石。他痛得惨叫了一声。落梅一掌落空,耿大力与金卉迟等人才反应过来,夜孤灯等人迅速将落梅围了起来,生恐她再次发难,可是落梅只是极轻极轻地问了一句:“你是要护着她吗?”云沁寒背上被尖石深深地刺入,痛得冷汗淋漓说不出话来。

落梅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好,很好。”她的目光只落在云沁寒一人身上,根本没把耿大力、金卉迟等人放在眼里,仿佛他们都只是路边一棵树,一株草而已。落梅说完转身身形掠起,像一只轻灵的燕子般向着悬崖下飞去,只见崖壁上草木微微抖动几下瞬间就不见了落梅的踪影。

等落梅走后,简纤柔才惊魂甫定,推开云沁寒走到宝瑟身边跪下俯首低泣。

金卉迟见云沁寒背靠着石壁不动,心中惊惧:“三弟,伤哪儿了?”云沁寒忍着背后的伤痛,低吼一声向前一步,将尖石从身子里拔了出来。金卉迟与耿大力一左一右将他架住。血水从尖石上一滴一滴坠落,地面上已有一片殷红。云沁守肩胛骨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方才那块尖石是硬生生戳进了他骨头里。金卉迟转过脸去不忍再看,云沁寒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

“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呢?”耿大力温言责备:“去那边我给你上药。”夜孤灯等人迎风而立,形成一道人体屏风。耿、金两人帮云沁寒宽去外衣,止血上药。耿大力踌躇一下:“要不,要不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看看你出来几天的工夫身上都添了多少伤了。”他也知道如果回去,他与金卉迟之间的事必会僵成死局,但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这条小命都堪忧了。云沁寒摇头:“我答应了送简姑娘回江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耿大力还想再劝,金卉迟冲他微微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耿大力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实在不吐不快:“我看你上哪儿找一个这么掏心掏肺对你的人?你倒是为了人家拼死拼活,你看人家看都何尝看你一眼?”耿大力只是顺嘴的一句唠叨,却在云沁寒心里不深不浅地刻了一道印记。

这个世上没有人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云沁寒确实几次三番地为救简纤柔受伤,可是简纤柔待他却似乎并不如何上心,这一点,云沁寒是有些失落的,但他转念一想,他们之间相识时日尚短,女孩子矜持一些也是好事。这样想想他的心里又舒服了些。也许假以时日,她就会倾心于自己吧。简纤柔若能有金卉迟对他一半好,他就心满意足了,反过来金卉迟若是个女人,他也就心甘情愿地跟他厮守一生了。他胡思乱想着又觉得自己想法未免幼稚,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座天然的石洞里有火光若隐若现。落梅摘下脸上黑纱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来。肤色如麦,棱角分明的脸上眉形清秀,目如刀锋,鼻梁挺拔,唇若涂丹。比男人多一分清丽,比女人又多一份刚毅。她眸色清冷地看了一眼掌中血淋淋的伤痕,抬手一拂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方青石上。

面前的火苗兴奋地跳跃着,温暖的火光在她身上蜿蜒流动却依旧无法将她那一身冰冷的气息烘热。她从腰间取出一只药瓶拇指轻挑拔去瓶塞,往那一只受伤的手上撒下了黄色的粉末。粉末一接触伤处就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冒起了白烟。这种情形下想必那只手的主人会痛不欲生,可是落梅连眉梢眼角都未有一丝颤动,她从衣摆上撕下一角曼条斯地包着伤口,那神情仿佛那只手不是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忽然间她的眉扬了扬:“这儿呢。”

血衣依旧穿着他那件红得耀眼的长衫,迈着万年不变的轻佻步子走了进来:“你藏身的地方好别致啊,我白天在外面转悠了半天都没找着。要不是有你的火光引路我恐怕得找到猴年马月去。”落梅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少费话,钱呢?”血衣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埋在这个地方了,自己去挖。”血衣目光落到她受伤的手上,难掩脸上的兴灾乐祸:“哟,难得呀,连你都受伤了,本来我还觉得你这笔生意要价狠了点儿,现在看来果然是块儿不好啃的骨头啊。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雇主明明一开始跟我们说是杀简纤柔,为什么到你这儿就改成杀那位小美人了?她虽然长得国色天香,可是一个丫头怎么会让雇主下了三十两黄金的血本请你出手杀她?莫不是那小丫头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落梅语声冰冷:“不该你知道的别瞎打听。”血衣翘了翘嘴角,阴阳怪气地一咏三叹:“好,我不打听。”血衣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往洞壁上一靠,落梅看也没看他一眼:“你还有事吗?没事就把自己搓圆了赶紧滚。”血衣的头顶像是有一千只怨灵在盘旋,但是慑于她是落梅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嘴里老和尚念经似的嘀咕:“客人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就赶人走,真是没教养。”他只是随口牢骚没想到落梅会有回应:“我从小没爹没娘,是门主教养大的,你说我没有教养,是对门主有什么不满吗?”血衣脸色一变,立刻怂了:“我错了,我一向嘴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落梅捡了根树枝拨弄面前的火堆,再不理血衣,血衣如蒙大赦一般身形掠起化成一道红影消失了。

马帮的总舵就在清溪镇上。帮主封九歌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马贩子,因缘际会下结识了人称点金圣手的金玉堂当家金卉迟,在他点拨扶助之下封九歌很快就建起了马帮,为能将马帮进一步做大,他与米帮、漕帮、茶帮、盐帮、丐帮结盟,共称江北六帮。结盟后选出盟主却成了江北六帮的大难题。最后还是封九歌提出,既然六位帮主都僵持不下,不如选一六帮皆服的外人来做盟主。漕帮帮主秋雁痕就推举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点金圣手金卉迟,而米帮帮主米麒麟的娘子是上官幽词的妹妹,自然也甚是赞同。丐帮更是逢年过节就去金玉堂打秋风,吃人嘴软自然也举四肢赞成。茶帮、盐帮虽不认识金卉迟但与耿大力打过交道,知道他为人宽厚,性子淳朴,想着他的义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六位帮主亲自登门请帅,拜了金卉迟为江北六帮的总盟主。

六帮结盟后彼此看顾回护,一帮有难六帮齐聚,再加上金卉迟是个解决麻烦的行家里手,短短一年下来江北六帮无论是势力还是声望都一日千里。金卉迟的江北六帮总盟主之位也坐得越发稳当。六位帮主对这位总盟主都心悦诚服,恭敬有加。

金卉迟一行人到了清溪镇马帮的时候却没见到他们的帮主。副帮主顾昭见来的是金卉迟,一边连声告罪一边遣人去找帮主回来,殷勤地将众人迎了进去设宴备茶。简纤柔主仆也跟着沾光被热情款待。金卉迟满心地不舒服,借故向顾昭介绍众人却刻意漏掉简纤柔主仆。顾昭惯通人情世故,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简纤柔的身份,盟主大人不待见的人,他也远离着一些好。

“盟主好久没来马帮坐坐了,我们马帮上下都想得紧。大堂主上次一别好像有三个月了吧。我家帮主前日还说您要是再不来,那坛二十年的陈酿他可是忍不住要独吞了。这位三堂主是第一次来我们马帮吧,一回生二回熟,待会儿酒菜上桌,我可要多敬你几杯。”顾昭一脸热情,云沁寒常年深居简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金卉迟替他开了口:“顾副帮主有心了,我三弟身子不大好,不宜饮酒。”顾昭是个场面上混久了的,话锋急转:“那倒是我唐突了。不知道三堂主有什么忌口,我好吩咐下去,让他们注意点儿。”他察言观色已知道这位三堂主在盟主心中位置不一般,恐怕要比大堂主还要重要一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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