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东西,就他也配叫神医,真是越老越没用。”万子善对这位蔡神医满腔的看不惯:“拿碗参汤来给他灌下去。先把人救醒了再说。”不用金卉迟吩咐,夜孤灯已经下去传参汤了。只是他刚出园门就听到外面弓弩声嗖嗖不绝。钱迎花像被烧着了屁股的猴子般大喊:“救命啊,光天化日就杀人了。”万子善也听到了动静向金卉迟一拱手:“外面那位是老朽友人,只是不太懂事,请堂主手下留情,别伤了他性命。”金卉迟挥了挥手让夜孤灯去传令。弓弩手全都收了起来。钱迎花虽然叫得欢实,其实连油皮都没擦掉一块,不过金卉迟再晚来一会他就不止擦破油皮那么简单了。

“万老头,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嘴怎么那么紧啊?”

“不就是因为你嘴跟棉裤腰似的,我才一直不让你知道吗?你还穷追不舍了?我说你怎么越老越没皮没脸了?”

“可是你不说,我不是更好奇吗?你放心,我这次嘴一定紧。不用你说我也猜到七八分了。你那个病人就是轻羽家的那个小崽子。而且他就在这儿。”

“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这多好的事儿啊。澹台兄要是知道他的小外孙还活着,指不定多高兴呢。你为什么藏着掖着?哦,你自己鳏寡孤独就盼不得别人天伦之乐了。”

“你说你,为什么你该糊涂的时候精明得很,该聪明的时候又蠢得一塌糊涂。你忘了海楼和轻羽是怎么死的了?还天伦之乐,你怎么那么一厢情愿啊?你光想着澹台兄高兴了,你就没想那个孩子会怎么想?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他可是个病人,而且病得很重,受不了刺激的。你要是把人给我气死了,我倒无所谓,我看你到时候到哪儿赔一个小外孙给澹台兄?难不成你现生一个?”两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当着金玉堂众人的面就不管不顾地吵起了架。夜孤灯等人听着尴尬,可是想避都来不及避。

钱迎花被万子善一顿敲打才醒过神来:“他病了?什么病啊?我要不先瞧瞧去。”万子善没好气地抢白:“你瞧什么瞧?我可警告你在澹台兄那里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要不然我送你两针,把你扎成个哑巴,灭你的口。”钱迎花被万子善吓住了,再不敢胡说,讪笑着:“好,我听你的。”

一碗参汤下肚,云沁寒终于微微睁开了双眼。他第一眼就看到万子善,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万子善回头吩咐:“去把那老废物找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金卉迟知道他口中说的老废物就是蔡神医。夜孤灯依令去找人,万子善给云沁寒喂了半盏清水。云沁寒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前辈。”万子善温声劝慰:“放心吧,我没跟澹台提过你。你不点头,我绝不让他知道。”云沁寒微微勾了勾唇角又合上了眼帘。万子善急忙取了要银针挑破他的食指,挤了血出来:“你振作一点儿,千万不能再睡了。寒儿……”云沁寒被手指上传来的疼痛惊扰到,轻轻皱了皱眉仍是没有睁开双眼。金卉迟看着他的样子浑身发软,求助地叫了声:“万前辈。”万子善花白的眉毛拧了起来:“再去端碗参汤来。”万子善在云沁寒几大要穴上都施了针,又将参汤灌了进去。可是万子善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云沁寒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万子善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吧。这孩子怕是自己失了求生之念。”钱迎花凑了过来:“哟,真这么严重啊?他不还是个孩子吗?又没有七老八十!”万子善冲他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的厌恶之情。

蔡神医喝得微醺半醉,被夜孤灯从金风醉里揪到了金卉迟面前:“我的小祖宗,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救了,你就放过我老人家吧。”金卉迟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别过头去。蔡神医这才看到金卉迟身后的万子善,两只眼睛惊恐地睁圆,张口结舌打着磕巴,一副见到债主的表情:“师师……师弟,你……”他转身想要开溜被万子善喝斥一声:“蔡仁杰,你给我站住。”蔡神医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万子善。万子善面沉如水:“师父当年怎么教你的你都忘哪儿去了?一辈子偷懒耍滑。病人没真正断气之前你就该想尽办法去救。你怎么做的?一句没办法就摞挑子了,谁教你的?”蔡神医委屈巴巴:“那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我哪儿救得过来呢?”万子善气得扬手就要打。

钱迎花上前拦住:“算了算了,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你打也改不了了。”蔡神医没皮没脸地笑了:“这位仁兄说的极是。师弟你想必已经看过了,他那副样子能活到今天着实不易。就算渡过了这一劫,也就只能活个一年半载了,而且你没看出来吗?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活,也是,我要是他啊也不太想活,三天两头的卧床不起,还经常地被病痛折磨,你就随了他的心愿让他早一点去往生岂不是善事一桩?”万子善被他气得老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金卉迟之前有过交代,所以叶沫尔和澹台轻羽进来得比万子善容易多了,不必通报直接进了门。万子善和钱迎花远远看着进来的叶沫尔,以为自己老花眼了,直到走到近前才看清楚,的确是叶沫尔无疑。钱迎花哈哈笑着迎了上去:“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这不是叶贤弟吗?这都多少年没见着你了?”他说着话便顺手就去搭叶沫尔的肩膀,澹台轻羽挥手挡下:“他身上有伤,别碰他。”钱迎花顿了顿。万子善闻言握了叶沫尔的脉门为他把脉:“叶贤弟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叶沫尔抽回自己的手:“先不说这个,寒儿呢?”

“叶先生这边请。”金卉迟领了叶沫尔澹台轻羽进去。澹台轻羽不停地催促叶沫尔:“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呀。”叶沫尔望向万子善:“万兄可有良方?”万子善摇头:“我施针护住他心脉,喂了他两次参汤,性命暂时是无碍的。可他心脉已衰,就算这次醒过来恐怕也是时日无多。”叶沫尔:“那就先渡过这一次再说。”万子善面露喜色:“莫不是叶贤弟成竹在胸。”叶沫尔摇头:“姑且一试吧。”澹台轻羽急了:“什么叫姑且一试啊?你到底行不行?”叶沫尔年纪虽不是很大,但在江湖中无论辈份还是声望都颇高。在金卉迟这样的后辈那里更是世外高人。可是澹台轻羽如此不客气地对他说话,倒是让众人疑心起了这位紫衫蒙面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叶沫尔腼腆地笑了笑:“拙荆脾气急了些,众位莫怪。”万子善与钱迎花等人听他这么一说倒是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可金卉迟却犯起了嘀咕:“这女人对我三弟怎么如此关心?”

金卉迟安排了叶沫尔、万子善与蔡仁杰在花厅内商议如何救治,自己则守在云沁寒身旁想起万子善说的“失了求生之念”几个字,他就恨不得把床上的人揪起来打一顿。可他的手到了他脸上时变成了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很凉,面色也呈了灰败,看着他的样子金卉迟心痛如绞。他对别人都怀着一颗慈悲之心,为什么偏偏要对养大他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却如此残忍?给了他希望如今又让他如此绝望。金卉迟紧紧地咬着下唇忍住狂潮一般的悲痛,直到咬出了血腥的味道。

叶沫尔:“他如今变成这样除了本来的病根之外与那一身阴寒的内力也有很大关系。”

蔡仁杰:“叶先生,你不会是要废他武功吧?这可不行啊,别说他现在身子也未必吃得消,就算他挺过来了,万一知道自己花了十年才自创出来的武功没了他立刻就得气死。到时候你们都脚底抹油了,姓金的那个小疯子非把我老人家下油锅不可。”万子善气得一瞪眼,吓得蔡仁杰马上缩了脖子。

叶沫尔:“我的意思是以至阳的内力消减他体内阴寒内力的侵蚀。再辅以药石。”万子善拧眉:“叶贤弟所言甚是有理,但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一个身负至阳内力的人?”叶沫尔气定神闲:“拙荆正是火凰宫的传人。”

万子善喜出望外:“火凰宫的烈焰神功闻名天下,倒是消减寒气最合适的功法。只是火凰宫每一代都只有一名弟子,而且从不在江湖走动。没想到这一代的火凰宫主竟做了叶贤弟的夫人。叶贤弟好福气。只是可惜若是轻羽当初选的是你,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对于当年的事情万子善每每想起都觉甚是遗憾。叶沫尔不置可否,如果当初轻羽选的是自己,他会在众目睽睽下立刻带她远遁,事后再查明真相,还她清白,断不会如云海楼一般傻乎乎地去挡剑,弄成这般结局。但这些话叶沫尔只是心里想想,断然不会宣之于口。

云沁寒在药缸里泡了整整一夜,天亮后又由蔡仁杰为他施了针。时值正午又有火凰宫主以内力推宫过血。消停了不足两个时辰又重新泡进药缸,如此反复了三天三夜,云沁寒才算真正醒了过来。

金卉迟冲进房里,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了?”万子善笑着大步走了出去:“有叶贤弟在,他就是真的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云沁寒半躺在床上,脸上的灰败之色已经尽退,只是还有些蜡黄。火凰宫主拿着一盏清水,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叶沫尔靠在塌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金卉迟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你放着自己的男人不管,对我的人那么好干什么?金卉迟走到床前伸出手:“叶先生似乎很不舒服,前辈不去看一下吗?”澹台轻羽这才注意到叶沫尔,将水递给了金卉迟:“有劳了。”她急步走到叶沫尔身旁,轻声问:“世叔,你怎么样了?”这一声世叔声音虽不高却被金卉迟听得清清楚楚:男的说女的是他的拙荆,女的却管男的叫世叔?这什么关系?难道那不是位前辈,是位年轻姑娘?金卉迟看着他的小寒双眉微蹙的病弱模样,真是比西子捧心还要美上几分,难道那姑娘想要红杏出墙,看上我三弟了?

金卉迟心不在焉地喂得快了些,云沁寒被水呛到,咳了起来。金卉迟慌忙去帮他顺气。云沁寒咳了几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又给你添麻烦了。”金卉迟面色一沉:“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翻脸了。”他这些天来压抑在心里的所有情绪像一棵毒芽被云沁寒这句话松了松土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中迅速生长。

澹台轻羽扶了叶沫尔离开后金卉迟狠地撅住了云沁寒的嘴唇,发狠地啃咬他的舌尖,云沁寒想要推开他却浑身使不出力气,云沁寒快要被他吻得窒息了,他才松开,可是脸上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骗子!”云沁寒一头雾水:“我骗你什么了?”金卉迟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他枕边,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你打从心里就觉得我是个喜欢男人的怪物,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就用你的余生来哄骗我,你当我是傻子吗?”云沁寒心虚地避开金卉迟的目光:“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怪物,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这种喜欢是弟弟对哥哥的。我是骗了你,可是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欠了你太多,想着能还一点是一点吧。”金卉迟猛地站起身,背对着他:“你这是在可怜我吗?不需要。等你好了就离开吧,爱去哪儿去哪儿,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过问。”云沁寒赶在金卉迟离开之前拉住了他的手:“二哥,你是要赶我走吗?”金卉迟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这是成全你,给你自由。”云沁寒依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二哥我错了,我错了……”金卉迟低下身来,伸手为云沁寒拭了拭眼泪,满目苍凉:“二哥再教你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金卉迟狠心地甩开了他的手,决然离去。

金卉迟从那日离开后再没有来看过他,只是吩咐了人来照顾他的饮食。万子善怕钱迎花到云沁寒面前乱说话就早早地拉了他离开,蔡仁杰更是一刻也不愿多留,他只要看着金卉迟那张被雷劈过一样的脸就浑身打哆嗦。

一曲令人心境澄明的清心普善咒自叶沫尔手中的幻雪琴下缓缓流出,声音悠远、空灵。整个金玉堂都像笼上了一层祥光。就连平日脾气最火爆的金卉迟都安静了下来。云沁寒心里那团化不开,剪不断的忧郁也渐渐透了些光亮进来。长久以来他一直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想要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给澹台若谷看,他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想要在铁血疆场,保家卫国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他所有的想要而做不到经过年深日久的沉淀酝酿化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拉着他所有的意志一直沉沦。这一曲清心普善咒就像是一只闪着金光的大手探入黑洞里将他紧紧地环绕缓缓拉出。云沁寒的胸闷之感也渐渐减轻,消散,呼吸平稳地入了梦乡。

五天以后云沁寒终于可以下床了。他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到了银杏园的门口。按着他以前的性格,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但是日日听着清心普善咒,他的想法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他不再一心求死,他要活着,想要留住他舍不得放弃的情义。他长跪不起的架式把夜无眠吓得赶紧跑去告诉了金卉迟。金卉迟直接一个茶盏飞出去:“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夜无眠彻底懵了,二堂主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他不是一向把三堂主当成眼珠子,心尖子的吗?再说了三堂主不过是病了一场又没犯什么错,他这又是发哪门了邪火?夜无眠跑到夜孤灯那里一顿念叨。夜孤灯只是冷冷地送了他四个字:“与你何干?”

云沁寒跪在园外,金卉迟在房中坐立不安,那感觉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面前放一杯有毒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另外一个坐立不安的就是澹台轻羽了。她忐忑难安地房里走来走去,晃得叶沫尔直眼晕:“放心吧,他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跪这么一会儿不会出问题的。”

“你说的轻松,外面天气这么冷,他才刚刚能下床。而且他的心疾也只是暂时压制,这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得了?”澹台轻羽差一点儿说:“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担心了。”可是又觉得这话像是亲娘跟后爹说的话。赶紧就闭了嘴,把这话吞了回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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