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卉迟将云沁寒送他的护心甲穿在里面,将软剑缠在腰间,带了夜孤灯与夜无眠二人就向明府而去。走出漕帮大门时正撞上醉眼朦胧的唐括普哲拥着一个俊俏的美少年回来:“卉迟,你这是去哪儿?”金卉迟目光里露出一丝狡黠来:“去找别人的晦气,世子有没有兴趣凑个热闹啊?”唐括普哲手指在美少年下巴上一勾,笑得意味深长:“等我回来。”随即带着阿楞跟着金卉迟上了马。

到了明府门前,唐括普哲才看出来,自己被金卉迟给算计了,哪里是带他来凑热闹,分明是拿他这尊老虎来压阵了。

“快去通报,安南候世子驾到。”金卉迟一点儿也没客气地扯了唐括普哲的大旗。阿楞虽有些不满,但看着唐括普哲一脸被利用得很开心的样子,他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金卉迟神情倨傲地斜睨着亲自来迎接世子的明朗:“明大人,你这什么眼神啊?看我不顺眼?”明朗当着唐括普哲的面敢怒不敢言:“哪里话,请进。”金卉迟双手负在背后,十足的狐假虎威。

明朗待唐括普哲坐定后也打算落座,金卉迟眉峰一挑:“世子面前也有你的座位?”唐括普哲心中一顿:这谱摆得也太大了点儿吧。他偷眼去看金卉迟,金卉迟却是冷眼省视着明朗:“世子贵人事忙,我也有些俗务缠身就不跟你客套了。请你家夫人和小姐出来。”明朗恨不得把金卉迟撕碎了喂狗。奈何唐括普哲态度明显向着金卉迟。

“不必请了,知道有贵客,我们自当出来拜见。”列敏如一手牵一个男孩儿,另一手牵一个女孩,两个孩子一般高俱是三岁还是一对龙凤胎。列敏如盈盈一礼,端庄大方。金卉迟看都没看列敏如:“这个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股子狐臭?”列敏如笑得仪态万方:“我家院子里往日都是花香四溢,只有今日不知道怎么地就有股狐臭味。”金卉迟朝着唐括普哲闻了闻:“世子,人家说你有狐臭啊,你自己有没有闻到?”唐括普哲很配合地喝了一声:“大胆。”

明朗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世子恕罪,贱内无知,请世子息怒。”列敏如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世子恕罪。”金卉迟目光直视明朗:“你知道我要见的是谁。别跟我兜圈子。你给我下寒魂针的事我还没给你记着帐呢。”

唐括普哲闻言呆住,想起他那夜明明痛得死去活来却偏偏查不出病因。金卉迟上前一步低下身去与明朗平视:“爹,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就那么巴不得我死。”明朗神情冷漠:“金大老板客气了。”金卉迟眸色微冷 “那夜我来你府中,见到我娘与妹妹在你这儿过得很是艰难。你既然养不起她们,我来养。”明朗怒视金卉迟:“凭什么?”金卉迟软剑一抖,架在了明朗的脖子上:“凭这个,够吗?”

列敏如转向了唐括普哲:“世子,我家老爷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若是被一介草民杀死在家中,大金国的威仪何在?安南候府也难逃诟病吧。”唐括普哲一想到金卉迟那日痛苦的模样,心里就像有根刺扎着一样:“一个小小知县,损不到皇家威仪,我安南候府也扛得住几句闲言碎语。”他这话摆明了护着金卉迟。金卉迟没想到唐括普哲这么够意思,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畜牲,你敢弑父?”明朗怒视金卉迟。金卉迟冷笑:“你不是说我不是你儿子吗?”明朗惊惧着退后了两步,金卉迟的软剑如影随行。

金卉迟从怀中掏出一份和离书:“签字吧。”明朗看了一眼:“和离?休想。”明朗不松口,金卉迟也不松手,曾做了十二年父子的两人相互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半晌,唐括普哲适时地调解:“这样吧,我做个中间人,明大人写份休书放人就行。”明朗看了唐括普哲一眼终于答应休妻。

明萋萋带着沈纯从明家出来时除了身上洗得发白衣服外什么也没有。金卉迟随手掏了一张银票出来看也没看是多少就递给明萋萋:“去跟娘置办一点衣服首饰,等回了大明城我再为你们另外添置。孤灯、无眠帮我去照顾一下。”打发走了四人,金卉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到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埋进了膝间。

“你怎么了?”唐括普哲一只手搭在金卉迟的肩上,才发现他的身上是湿的。“头疼,**病了,扛一会儿就没事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是寒魂针发作了吗?”金卉迟抬头看了唐括普哲一眼,又无力地垂下。

“阿楞,去雇辆轿子。”金卉迟一把拉住了唐括普哲的手:“别去,我要坐着轿子回去,大哥和三弟会起疑的。”唐括普哲在他额头摸了一手冷汗:“你觉得你这个样子回去,他们不会起疑吗?”他想了想重新吩咐阿楞:“去,买辆马车来。”

明萋萋有生以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但是真的握在手里了也不知道怎么花。谁说只有由奢到俭难的,其实节俭惯了突然天降横财也是件令人犯愁的事情。还好明萋萋聪明。先买了个小匣子,把钱锁进匣子里,花不完就放着。万一以后再遇到难关呢?

金卉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里,房里很暗,只点着一盏油灯,唐括普哲趴在他床沿上睡得口水都出来了。金卉迟推了推他:“我怎么回来的?”唐括普哲擦着口水坐起身来:“阿楞把你背回来的。哎呀,放心,我跟他们说你喝多了。没人知道。”唐括普哲揉着酸疼的腰:“你感觉怎么样?”金卉迟摇头:“我没事了。谢谢你。”唐括普哲脱了靴子直接上床:“都是朋友客气什么,往那边点儿。困死我了。”金卉迟想要拒绝,他已经自顾自地抱了个枕头又睡着了。

金卉迟,一脸懵,他们还没熟到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吧。金卉迟醒了就再难入睡,干脆下床,在昏暗的灯下铺纸研磨。算算日子叶沫尔走了快两个月了,依旧没有音讯。可是他体内寒魂针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真的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万一哪天不小心划破个手指性命就堪忧了。他有太多的后事需要安排。他要为江北六帮重新选一位盟主;耿大力性情太过敦厚,根本镇不住大明城里那帮奸商;大明城没有了他,也许周边的各路强匪恐怕就会把爪子伸进来,像现在这样安宁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再有了;他新找回的妹妹和母亲也需要人照顾;还有他最在意的三弟,他越想越害怕,怕得不敢去死。

南宫傲言悠闲地在船舱里摆弄着茶具:“盟主这么早把我约出来,不只是游湖这么简单吧。”金卉迟在船头撑着篙:“南宫兄的识人之能,我一向是最佩服的。”南宫傲言睫毛都没有抬一下:“盟主想说什么直言便好。”

“你们六帮当初结盟时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人选?”南宫傲言这才抬眼看了看金卉迟笑了:“盟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想翻旧帐?”金卉迟目光望着远处的山水:“你就照实说有没有吧。”

“当然有,我们六个帮主都是备选。”金卉迟看了他一眼:“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当初就是因为我们六个争执不下这才选了您做盟主。”

“那如果我现在摞挑子了,你觉得谁接手最为合适?”

“你要是真摞挑子了,江北六帮真就散了。米麒麟那个胖子会第一个喊着要拆伙,秋雁痕会是第二个。他们都是冲着您的面子才加入江北六帮的。封九歌和严必行呢,会跳出来抢盟主的位子。林儒生嘛,他最近跟浮沉阁的那位文长老走得很近,我看他八成会带着丐帮去投浮沉阁。”

金卉迟将船划回了岸边:“如果我让你来做这个盟主呢?”南宫傲言愣住了,金卉迟已经扔了头上的斗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许说不。”

金卉迟回到漕帮的时候,众人已经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大明城了。明萋萋屋里出来,一身并不昂贵的轻纱水绿裙,行动间裙衫澹澹,罗袖滟滟。一头柔柔的及腰长发挽成了一个垂鬟随云髻。发间插着一枝翡翠镂金簪子,略施粉黛耳坠珠玉。引来漕帮的那帮糙汉子一片惊叹声。明萋萋略垂了垂眸,面飞红霞。耿大力忙着搬行李倒没在意明萋萋的不同:“萋萋,还有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明萋萋眸间隐有失望的神色:“我们东西不多,不必麻烦了。”耿大力哦了一声,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再次回头,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明萋萋见他看过来,羞涩地一笑,耿大力顿时觉得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不过他也只是看了一瞬就赶紧转过头去指挥别人搬行李了:“三堂主坐的马车里要多铺两层褥子,把严帮主送的那十坛好酒绑结实一点……”

耿大力状似无意地离明萋萋远了些,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当然不是不想看只是不敢多看,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离他很远。上官幽词就很美,但却是喜欢金卉迟的;落梅虽与他共过生死,可那是因为他是云沁寒的义兄。如今这般漂亮的明萋萋恐怕也是因为金卉迟才会待他亲近些吧。

耿大力和夜孤灯,夜无眠骑在马上,走在最前,云沁寒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明萋萋母女坐在第二辆马车里,第三辆马车拉着行李,本该骑马断后的金卉迟却坐进了第四辆唐括普哲的马车里。阿楞和唐括普哲的几名随从家将接手了断后的任务。

唐括普哲帮金卉迟擦着额上的汗:“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他们迟早会知道的。”金卉迟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声音发紧:“你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唐括普哲到了晚间要投栈的时候,唐括普哲故意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酒,往金卉迟身上洒了一些,然后将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出马车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耿大力扶了云沁寒下车后立刻赶了过来:“怎么回事?”唐括普哲露出头来,明媚地笑了笑:“没事,他又喝多了。”

因为云沁寒的伤没有全好,马车一路都走得不快,晓行夜宿直到五日后才到达大明城。这一路上耿大力看着云沁寒身体虽渐渐恢复,人却像失了魂似的,总是问三句才回半句。金卉迟又总跟唐括普哲混在一起,还整日烂醉。他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生怕一不留神,他们的家就散了。好在刚到大明城唐括家的人就送了家书来催着他回去。唐括普哲终于走了,耿大力的心也放回了原位。

金卉迟沉着脸敲响了明萋萋的房门。“哥,什么事?”金卉迟将一厚摞帐本堆到了明萋萋的面前:“来,看看这个。”

“我还要照顾娘呢。”

“娘那里我安排了四个婢女照顾。”明萋萋只好坐到了桌前。

“会写字吗?”明萋萋点了点头。金卉迟松了口气:“那就好。今日我教你看帐本。”金卉迟教的仔细,明萋萋也学得认真,不知不觉就在书房里待到了午饭时辰。饭菜是有人送进来的,看样子他是打算让她就在书房里用饭了:“哥,我得去看一下娘,我不放心。”金卉迟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明萋萋刚刚算过的一本帐册查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这里不是明府,我自有驭下之术。她们不敢亏待娘的。你快点吃,吃完了继续过来看。”明萋萋嘟囔着:“这么严苛怎么不去当教书先生?”金卉迟听到了却没有理会。

明萋萋边吃偷看金卉迟:“哥,你不吃饭吗?”金卉迟润了润笔将明萋萋算错的地方勾出来:“你这些年在没有任何庇护的情况下是靠什么活得好好的呢?”明萋萋吞进嘴里的一口饭变得苦涩起来:“凡事不过一个忍字。我尽力伏低做小,谨言慎行。有卖身契的丫鬟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那么大的明府总会留我一口吃的。”金卉迟抿了抿唇没有半点怜惜,倒是颇为赞赏:“不错,挺有慧根。”金卉迟等明萋萋吃完就立刻拉过她来继续看帐本。过了申时,金卉迟的头又痛了起来。他皱着眉以手支头手肘撑在了书桌上。

“哥,你怎么了?头疼吗?”

“没事,好好看你的帐本,不许偷懒。”金卉迟站起身,就大步朝门外走去,依着经验,这只是刚刚开始,只是他刚走到门口,膝头一痛,两条腿再也使不上力。他整个人就摔了下去。明萋萋赶紧过来扶他:“哥—”金卉迟急忙制止她出声:“小点儿声,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明萋萋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扶到榻上去:“哥,你脸色真的很不好,我帮你叫耿大哥过来好不好?”

金卉迟用力将她拉住:“去看你的帐本。”明萋萋没理他,而是给金卉迟按起头来。金卉迟一把将她推开,神色严厉:“你是小姐,不是丫头。”明萋萋不但没生气,反而朝他笑了笑:“我不是小姐也不是丫头,我是你妹妹。”金卉迟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给自己按着头,却也不敢耽误地给她讲一些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过了一会,金卉迟讲了一半的故事夏然而止。明萋萋的手指触碰在金卉迟的额头上,摸了一手的冷汗。金卉迟的身子轻轻发着抖,双眉深锁,呼吸越来越粗重。“哥,你真的不要紧吗?”明萋萋有点害怕。金卉迟忍不住轻哼一声:“我说没事就没事,给我出去。”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明萋萋吓得退了两步:“哥~”,“滚——”金卉迟低吼了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塌上。

一个丐帮弟子捧着一只木匣子递给夜无眠只说是有人送给云三堂主的礼物。夜无眠本想打开先睹为快,却遇上了夜孤灯冷冰冰的眼神,只好打消了念头,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云沁寒的面前。云沁寒当着夜无眠的面就打开了木匣。

木匣里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云沁寒吓得后退了几步被夜无眠扶着才站稳了身形。

“这什么人在恶作剧啊?让我揪出来拿他的脑袋当炮仗点了!”夜无眠怒吼着。云沁寒仔细看了看人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人头竟是何信远的。再仔细查看木匣的盖子有个夹层。夹层里附着一张字条:“白云山一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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