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说得其实並不夸张,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在三天之内一直水米未进,情况就真的很糟糕了。

一股甘美温暖的汤汁,顺着咽喉里流下去,唐寅那因为饥饿而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舒展开来。

“是鸡汤。”玉摧红道。

玉摧红昨天在山里打了一只山鸡,本来炖得烂熟,因为唐寅一直没醒来……所以等到了现在。

唐寅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有了缺口的陶碗,现在装满了浓浓的鸡汤,里面还有一只肥白的大鸡腿!

看见他睁开眼来,玉摧红的脸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道,“炖鸡的时候,正好看见边上有一株野生的山胡椒,顺便就加进去了,看样子,对你这风寒果然有点效果。”

唐寅想继续板着脸,可是人家将一碗浓浓的鸡汤送到他的嘴边,越来刺激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他实在不能再扮矜持了。

玉摧红笑道,“那边还炖了半锅山药,慢慢吃,吃饱了病才会好得快。”

这只是守林人的小木屋,房子己经相当破旧,好在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

唐寅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然灿烂,玉摧红的眼睛却有些黯淡了。

他是不是想起了两年以前,那些在海岛上捱生的孤独日子?

那些日子里面,有大海,有蓝天,还有朗姆美酒和自制的烤鱼。玉摧红不是一个爱多话的人,但是在几天或几个月的时间,他除了大海不能找到任何人说上一句话,因为孤岛上没有其它人,当时,玉摧红甚至以为,自己失去了人类特有的语言功能。

过了很久,玉摧红终于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还是要照顾别人,只要有人能陪在你身边,和你说说话,原来都是……这么的好。”

有些记忆是痛苦和不堪的,玉摧红现在只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

唐寅的眼角有点湿了,他知道,一个人只有经常与另一个人会心地交流,才会让自己觉得不再寂寞和孤独。

唐寅忽然问道,“你要在查战的身上刺探出什么?”

玉摧红一怔,然后笑了,道,“你没有感觉刻我的好奇心很重吗,我只想看一下他的秘密。”

唐寅切了一声,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毛病,你要知道,太过好奇是会害死猫的!”

唐寅又道,“所以你暗中作庄,支使铁无双先掳走了查战。”

玉摧红摇头笑道,“铁无双掳走查战,却是为了一个女子……你听说过,霍小玉与李益的故事吗?”

唐人蒋防的传奇小说《霍小玉传》记载了李益负心薄幸,辜负妓女霍小玉的故事。是唐传奇的名篇。唐寅当然也不会感觉陌生。

本以为是一段传奇结果忽然变得如此老套,唐寅没兴趣问下去了,他多少有些失望。

其实铁无双大可以继续掳着查战逃逸,而大家也可以继续衔尾追击,终有一日,都倦了的时候,铁无双仍会把查战平平安安的送回到柳依依的身边。

这,本来就象是一场游戏!

谁知十五卫在其中节外生枝,借机屠戮太湖上水匪之外,还一把火烧毁了寒山寺。

所以铁无双这次的祸又闯大了,他这般一顿折腾下来,不但欠下姑苏人一座寒山寺,而且欠下了太湖兄弟们几十上百条的人命!

唐寅受了不该受的委屈和苦楚,所以他的心本来就比常人的坚硬,他不由冷笑道,“有什么欠与不欠的,从走黑道那天起,他们就己经知道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玉摧红点头道,“不过,我们这一次之后,确实要记得帮老和尚重建寒山寺。”

唐寅白眼一翻道,“是你……而不是我们!”

玉摧红哦了一声。

唐寅冷笑道,“因为争夺赵氏船厂的股权一事,十五卫对你师徒二人早己经动了杀机……如果当时,他知道我在寒山寺中,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却不敢放这把火的!”

玉摧红道,“就只是为了求取你一幅春图吗?”

唐寅点头道,“然也。”

玉摧红有些迟疑道,“你贵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本来就是学富五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用心做,哪一件作品不能流传百世,为什么……”

唐寅笑接口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追求低俗,天天去折磨什么春艳之图。”

玉摧红只是淡淡一笑。

唐寅将身子坐正,沉声道,“自弊案之后,唐某父母双亡,因此家道中落,偏生我又不懂经营之术,可以说是三餐不继。”回忆当初的窘困情形,他不免也是唏嘘不已。

玉摧红沉默地点了点了头,一个人若是伤心到了极处,自然做事就变得不会正常。

唐寅道,“我正百无聊赖之时,就有个书商找上了门。”

玉摧红闻声眼中一亮,道,“与你约稿吗?”

唐寅摇头笑道,“书文早己写好,只要再配上插图而己,唐某偷看几眼,果然深切人情事务,无如此书,真称奇书。欲要止淫,以淫说法;欲要破迷,引迷入悟。而文心细如牛毛茧丝,凡写一人,始终口吻酷肖到底。结构铺张,针线缜密,一字不漏,又岂寻常笔墨可到!”

玉摧红道,“《金瓶梅》中插图是你做的?”

唐寅点头道,“唐某开始也是诸多顾忌,可是那书商反复劝说……而且他预付的画筹被我用来买下了桃花庵。退又退不得,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光是一册书的插图酬劳,便可以让唐寅买下一座桃花庵,可见这书商出手实在大方,这实在是个让人拒绝不了的诱惑。

后来,《金瓶梅》果然大卖,一时洛阳纸贵,书友们按图索骥,终于探听到其中的香艳配图全部出自唐寅之手,自此,为了求取唐寅的亲笔春图,大家踏破了桃花庵的门槛。

唐寅叹道,“于是乎,是于乎,唐寅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在绘制春图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玉摧红反而无语了。一切,都只是为了生活。

归鸦回巢之后,夜色中的森林很快变得黑暗而幽静.风中的花草香气仿佛比黄昏前还要浓郁。

几十颗淡淡的星星刚刚升起来,却又被一片淡淡的云掩住。

唐寅就这样茫然的看着天际,喃喃自语道,“没有低俗的受众,哪会有低俗的画师?”

玉摧红笑了,“如果你现在有了力气,我想带你马上离开。”

唐寅看他一眼。

玉摧红道,“作为当世最有名的两个年轻人,我们应该是坐在秦淮河上的红船上喝花酒,而不是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扯闲淡。”

一听“红船”二字,唐寅首先想到打砸他桃花庵的那群愤怒的歌女,再想想她们的凶悍所为,他不禁打起了冷战。

玉摧红一挎他的肩膀,笑道,“现在肉也吃饱了,酒却在几天中没有见过一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真是呆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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