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刘玄德坐领益州 彭永年恶林遇险

却说马超攻破绵竹,成都再无屏障。刘璋惊慌失措,闭门不出。忽报马超前来唤主公答话。刘璋遂上城头,超在马上以鞭指道:“益州全境已易主,季玉公何执迷不悟?不如开城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倒于城上。

众官救醒。璋道:“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女婿费观道:“城中尚有兵三万余人;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刘璋道:“吾父子在蜀二十年来,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众人闻之,皆堕泪。忽一人进道:“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

璋问之,周道:“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费观闻言皆大怒,欲斩之。刘璋挡住。忽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出降矣。”刘璋大哭归府。

次日,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道:“小辈得志,傍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

雍笑道:“不识贤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刘璋,具说玄德宽洪大度,并无相害之意。于是刘璋决计投降,厚待简雍。次日,亲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道:“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许靖、费观、李恢、秦宓、谯周、吕义、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罗蒙等拜于堂下。孔明请道:“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

玄德道:“吾方得蜀川,未可令季玉远去。”孔明道:“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

诸事办毕,玄德于成都大摆筵席,召川内众官皆至。宴毕,众官大半酒醉。法正心胸狭隘,众人皆知,凡睚毗之怨,无不报复。因引刘备入川,功劳甚大,官封蜀郡太守。他旧在刘璋麾下时,多和川中文武不睦,更与费祎因争夺屋产发生过争执。

这日恰在席间相会,他与彭羕同座,正有意报仇。乃举盏佯与彭羕碰杯,却将盏中酒从费祎头上淋下。祎登时发怒,法正急忙赔礼。费祎知他有意所为,本不与他一般见识。奈法正不知收敛,又故意踩费祎衣角,让他当筵出丑。彭漾在一旁看的摇头晃脑,哈哈大笑。

费祎从弟费诗为人素来耿直,当即拍案指法正道:“法孝直,汝是何意思!莫非今日仗着位高权重,欲来欺辱我费家么?”正道:“非也!非也!某无心过失,公举先生何出此言。”费祎亦怒,大骂法正。

刘备急忙起身道:“万事皆看我面,休要争执。孝直今日酒醉,速回府休息。”乃令人将法正送回府中。不过几日,又独请

费祎、费诗、法正饮酒规劝。又封费祎为巴中太守,费诗领从事中郎,使二人治理地方。二人拜谢,即日赴任去了。

费祎、费诗二人到任巴中后,克己奉公,严于律己,精心署理州事,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恩。未及半年,刘备诏令各州郡官刻书以表政绩,但凡有考核未过者降职罚俸。又命张松、黄权、周群、彭羕担任益州巡抚使,在蜀地各郡监查。

这日乃至巴中,费祎、费诗出郭迎接。黄权道:“文伟、公举廉洁奉公,一路百姓尽皆称赞。实乃众官楷模。”费祎逊谢,乃邀入县衙款待。

张松素与法正交好,久知费祎与法正不和,有心为难。开口道:“主公此番令吾等担任重职,就是要整治那些虚报功绩等辈。”彭羕道:“正是,正是。目今主公意思,就是要严惩那些滥官污吏!”费祎心知肚明,喏喏连声和应。

宴罢,费祎亲引张松等宿于驿馆。复回衙内,费诗道:“那张永年今日筵上作威,无非想公报私仇,为法正张目耳。”费祎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他纵然深得主公器重,能奈我何?”

再说彭羕宿于馆内,他今日席上未曾尽兴,睡中甚觉不安。便又提了壶酒来寻张松会饮,二人就在庭院把盏。不一刻,酒已喝干,彭羕已是大醉,他本性狂浪,喝得醉了,便胡言乱语起来,以言挑道:“永年兄,你我二人虽然同字。可我却比兄差的远咯。”

松道:“永年何出此言?”羕道:“主公乃仁德之主,雄才盖世,有匡扶天下之志,真乃当世英雄也!可怜我有眼无珠,昔日还苦劝刘璋老革计杀主公勒。如此看来,某实不如永年兄多矣。”

张松道:“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今日一殿之臣,旧事不提也罢。何况某那来的大功,全赖法孝直、孟子庆二人辅佐主公入川。”彭羕笑道:“孝直匹夫,善会卖主求荣,只是如今却也落的尴尬。”

松道:“不如永年所言。孝直如今官封蜀郡太守之职,位犹在张子布等人之上,可见其在主公心中份量。”羕大笑道:“兄不知也。孝直官职虽高,却难顺心。”然后便来透析法正心中郁闷,一番言辞,滔滔不绝,好不自得。

又激张松道:“可怜孝直待兄如手足,兄却不能与他分忧。”说完摇头叹息不止。张松玲珑之人,怎不知彭羕意思。但他德行也是不堪,旧在刘璋麾下时,就常常自负其才,暗地讥讽毁骂同僚。与川中文武也是多为不和。今日吃了彭羕一激,便暗生公报私仇之心。

次日,便提郡内官吏暗至驿馆,勒令指称费祎害民。

不料郡内官吏见费祎政简刑清,惠兵爱民,不忍冤枉他。就来府中明告,走到门口碰见费诗,便将张松唆使之事尽数细说。费诗本是武将出身,后因战阵受创,方才弃武习文,为人向来刚直不阿。闻听后登时发怒,不顾众吏苦劝,径入馆驿,直奔后堂,见张松正坐厅上,指骂道:“张永年,卑鄙小人!欲来陷害我兄长,某费诗不惧你也!”

张松未及开言,早被费诗揪住头发,摁在堂内暴打。馆内老军听得喧闹,就来查看,慌忙报于费祎,祎大惊,急引众人来,喝令费诗住手,救起张松。松大怒道:“好你个费文伟,竟敢命人无端殴打大臣。是要谋反么?我定告诉主公,不与你干休。”夺门而去。彭羕在屋内闻说,唯恐被费祎知晓,牵连自己,便不辞溜走。

这厢刘备正在府中与孔明议事,忽有巴中快报。

玄德唤入,问何事?使者详言陈诉。玄德惊怒交加,道:“前日文伟与孝直争执,亏吾悉心劝解。今日又与永年生出这等祸事,如不严加惩戒,如何约束群臣。”

孔明道:“益州初定,川中人心未附。不可斥之太过。况且我观文伟为人谦和,宽济而博爱,到任巴中数月,百姓尽皆称赞,可谓德才兼备。怎会犯此等过失,莫非其中有何端倪?”乃令人严查暗缉。

不数日,人回报说:“探得张大人事发前夜曾与彭永年在一处饮酒。彭大人醉后胡言,搬弄口舌,挑拨两家是非。”玄德怒道:“滥行酒徒,身为大臣,妄言挑拨是非,该当何罪!”就欲下令将他拘捕问罪。

孔明道:“彭永年本性放浪,心大志广,常常酒后口无遮拦。似此等人长留身边,必为祸害。可主公若听一面之词而将他下狱兴罪,唯恐他人不服。”玄德道:“那该如何处置?”

孔明道:“主公可先厚礼抚恤张永年,以安其心。然后问费诗之罪,将他革职。再治费祎管教不严之罪,官降三级,罚俸一年。至于彭永年,可直接一纸调令,将他打发到偏远小邑,日后若敢妄为,再施重典。”玄德从之,遣孙乾赍重礼抚于张松。

再令廷尉按孔明所言彻办费祎、费诗。然后拟令命彭羕担任祡阳县令,引三十军士随行,即日赴任。

祡阳乃建宁郡下辖小县,为汉蛮杂交之地,土贫人稀,叛乱丛生。彭羕接到调令后,拍案大骂道:“兀那刘备老革,甚是荒唐至极!如今方得益州,就欲诛杀功臣,竟把这等地方与吾。真乃假仁假义之辈也!”

骂了片刻,突然手舞足蹈,大笑道:“也好,也好。荆棘之地,才易御龙升翔。看我来日大展身手,威震南中。”于是收拾行礼,催促起程。

随行小军里有个叫赵谷的,他见彭羕口出狂言,乃密见刘备,将彭羕之言尽告,备勃然大怒:“狂徒敢耳!尚不知死也!”就密谓赵谷,叫他如此如此,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赵谷领命,遂与彭羕南进。越往南走,路越难行,尽是偏僻小道,杂草荆棘遮路,蛇虫猛兽当道。彭羕脾性跋扈,受此磨难,少不得破口大骂。

行了半月有余,将近建宁郡内,投到一座恶林里来;比及晌午,日头毒辣,彭羕饥渴难当,喝令打火取水。赵谷道:“大人休辞劳苦,再赶一阵便是,勿要误了任期。”彭羕怒道:“误你奶奶的任期。快去生火造饭,少来烦躁老爷。”赵谷唯诺退下。

彭羕就寻个树荫小憩。赵谷看见,心下道:“合该此贼死也!”抽刀就来杀彭羕,羕惊觉,大怒道:“汝敢耳!我乃主公钦点祡阳县令,汝敢擅杀我,岂非犯上作乱!”

赵谷见事泄,大笑道:“我有主公密令。”乃从怀里拿出刘备手书,大喝道:“彭羕口出狂言,图谋造反。主公令我等半路击杀,以正法度。”以书予众军看。众军看确有刘备大印,当下个个绰刀在手。

彭羕大怒道:“刘备老革!我死也当追索汝魂。”骂完,猛然翻身而起,夺路奔逃。无奈山道乱树杂生,自家又是文人,跑了几步,被一树桩叉绊倒,摔的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来。

赵谷操刀追上,怪笑道:“彭大人勿要怪我,我也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你将来化为厉鬼,莫来寻我晦气。”说完,抡刀照着彭羕脑门劈下。正是:万里黄泉无酒肉,三魂今日落谁家?未知彭羕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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