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轻蔑地哼了下,没有再出言。王越见史阿这副模样,就知道史阿其实对他的宏伟蓝图并不感兴趣。

王越淡然地道:“徒儿,为师从来就知道,你看不起为师,看不过为师的所作所为。”

这句话有些诛心了,天地君亲师,师父对于史阿一个孤儿而言,就是心目中最崇敬的人。尽管确实如王越所言,但史阿又怎敢把实话说出?

史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弟子怎敢?”

王越看了眼额头冒汗的史阿,继续淡然地说:“为师还不了解你?你想任侠轻放,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游侠,白衣如雪,来去如风。而为师呢?却心甘情愿地投靠叫嚷着‘侠以武犯禁’的官府,甘心做尚书令曹操的鹰犬,如何是侠客,简直是奴仆!”

史阿无力地垂下了头,他知道王越已经看透了他,也知道再辩解已经是无用了。

王越又道:“可徒儿有没有想过?我等侠客,本都是如无根浮萍般飘在水面上,远宗族,轻妻子,避官人,只一味快意恩仇。如此情形难道可以长久下去吗?人若是无根,何以立足?为师当然也想光大侠客之业,但侠客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借由尚书令曹操的绣衣卫,又如何把一盘散沙的众侠客凝聚起来呢?”

史阿忍不住出言:“但如此一来,侠客还是侠客吗?”

王越薄怒道:“你只一味想着任侠轻放,潇洒快活,又何曾为全天下的侠客的未来着想?为师说过,侠客终究是无根浮萍,没有多少人能如你一般,坚持一辈子快意恩仇,如你父亲,不也是忍不得寂寞,生了你吗?你以为你父亲生下你后,还会不顾你,继续游荡江湖吗?”

史阿一听,不禁沮丧起来。

王越继续说:“故而为师说,侠客不可能一辈子为侠客。侠客也是人,刀口舔血只可在年轻时,衰老后又将如何?为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自然要替全天下的侠客找条后路,加入绣衣卫,成为绣衣卫的刺客杀手,就能依靠朝廷的不菲的俸禄,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怎得不比你的侠客之路好走?”

听完,史阿震惊了,说:“师父,你是要全然灭绝天下的侠客?”

王越怒道:“为师灭掉的,只是侠客之业、侠客之路,可不是侠客本人!”

史阿很想反驳,但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诚如王越所言,王越是想利用曹操建立的绣衣卫,让全天下的侠客都放弃刀口舔血、江湖险恶的生活,渐渐地从江湖里沉淀下来,融入市井生活,泯然众人,这样,侠客们就不必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而且曹操对绣衣卫历来十分阔绰,加入绣衣卫的侠客可以以此为主业,等年老体弱时可以告老还乡,生活得既安稳又富足。

这对于侠客而言,简直再好不过。但史阿并非没有看到王越这一志向的另一个弊端,那就是从此以后,天下、江湖,都不会再有真正的侠客和侠客之风。侠客,会变成故纸堆里最不起眼的两个字。

一时之间,史阿也不知如何抉择。

王越又冷冷地道:“况且,别忘了你乃汉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自当为汉天子尽忠。凉国乃汉室的叛臣,人人得而诛之。你为绣衣卫效力,天经地义,有何不可?今日之事,为师可以不惩罚你。但你也要好自为之,趁早迷途知返。”

史阿想了片刻,毅然抬起头,迎上王越冰冷的双眼,说:“师父,请恕徒儿不肖,师父梦想改变天下侠客,让侠客们过上师父所认为良好的日子,徒儿自当理解。但那样的日子,并非徒儿心中所想。徒儿是侠客所生,又是侠客所教,自己本也是侠客!怎能轻易放弃当侠客呢?”

“你?!逆徒!”王越气得抬起脚来,一脚直踹到史阿的胸膛。

史阿本可以避开,也有能力挡开,但他却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丝毫没有避开。王越气得太甚,一脚用尽全力,踢得史阿喉头涌起一阵腥甜来,那是被王越踢得喷血了。但史阿又忍痛咽了下去,被踢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掉下屋脊。

王越看着受了伤的史阿,也丝毫没有心疼,继续厉声呵斥:“你既然是我的徒儿,就应当以父事之。日后再敢违逆,我便没有这个徒儿了!”

史阿听到这句警告,方才忍下疼痛和不快,半跪下来。

王越这才气消了些。

却在这时,水榭下响起了一阵掌声,又响亮,又缓慢。王越和史阿低头一看,水榭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不太高的身影,正是曹操。他正鼓着掌,仰起头看着水榭上的师徒二人。

曹操慢慢从黑暗处走出,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也慢慢从阴影里露出。

见是堂堂尚书令曹操来了,王越连忙飞下水榭来,行礼道:“属下拜见曹公,今夜小小任务,劳烦曹公亲至,实在是死罪!”

曹操没说话,而是继续看着水榭上的史阿。

史阿被曹操的眼神看着,也迫不得曹操的压力,轻松飞下水榭,到了曹操跟前,低下头行礼道:“属下见过曹公。”

曹操走向跟前的师徒二人,绕过了王越,走到史阿面前停住了脚步。

曹操锐利的小眼睛,很快就看见了史阿的嘴角,有一点猩红。

曹操轻哼一声,撇了撇宽大的袖口,腾出手来,慢慢地向史阿的嘴角,伸过去两根手指。

史阿下意识地想侧过脸避开曹操的手指,但曹操连忙停下,并展示给史阿一个友善的笑容,史阿方才半信半疑地不再侧过脸。

曹操好整以暇地以手指,揩了揩史阿嘴角上的血液。曹操捏了捏手指,嗯,血还是滚烫的。

王越转过头,看见了。

曹操无声无息地再走回到王越的面前,站定了,略带些遗憾和哀伤地说:“啧啧啧,王都指挥使,你对咱们绣衣卫的顶级杀手太粗暴了!史阿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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