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微沙哑的轻哼声中,连玉眼皮猛然一动,睁开眼来,却见"楚河汉界"的另一边,那少年嘴角微弯,一双乌亮的眼睛盛满柔意。

那眼里仿佛有股可以穿透所有坚硬、年月的力量,穿过这孤寂的窑洞,最终落入不知名的远方。

他莫名一怒,不想让这少年看到他的窥探,却发现,那"美男"压根不知在想什么,眼睛虽盯着自己,目光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一直紧绷的思绪竟莫名地一松,那仍存着的古怪怒意就在这淡淡的皂角香气中变得模糊。阿萝死后的这些天里,第一次,他熟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少年已不在,又上工去了。

这种平静又聒噪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几个月。

他实在不知这"美男"怎么那么能说,每晚回来,都要和他说上一大堆...废话。

当然,没多少句是真话。

今天说他爹对他娘百般疼爱、至死不渝,可以写本言情小说;明天说他爹有五个小老婆、十个儿女,可以写本宅斗小说;后天说他是个孤儿,尝尽人间酸甜,又可以写本社会小说。

还说他们县县官的女儿怎么怎么爱他,他又怎么怎么爱那位小姐;接着却说他爱的人不知道爱不爱他,总对他没表示...

这少年也问他家中事,他一概不答。几个月下来,用少年的话来说便是:石头,我家前五辈、后五代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一晚说的话比你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

这人还是每天做两份工作,白天去挖石料,晚上做打磨的工作,换饭给他吃。

连玉想:若非想看看这人可以坚持多久、最后会问他要些什么,他也许早已离开这窑洞。

他只不动声色地冷眼看着,没有告诉他他可随时离开且不会饿死,也不再输真气给他。

他在等,等这少年什么时候熬不住,向他索要东西。毕竟,这人虽对他一无所知,但他曾透露过自己出身大户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吗?

他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哪怕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只是,他并不想知道对方的秘密,那和他无关。

譬如,他曾怀疑他是女身。

那是在他和他相识不久的时候,那天晚上,那孩子回来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里明显没有了平常的欢乐,也不和他说话,将饭给他以后,自己就坐在软草上低着声音胡乱哼起曲子。

他心下一动,欲问他出了什么事,却又觉多管闲事,止住了。

那孩子唱着、哼着,声音听上去越发软糯,宛似姑娘。

他微微一震,本沉默地吃着饭菜,竟缓缓顿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

少年微微仰着脖子,喉处平整,不似大部分男子喉结明显,那皮肤虽不白,却极娇柔。此时他仰着颈项,青色脉络便在细腻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缓缓流动。

若非少年的言行并无一丝女子之态,他早就怀疑了。

他心中微微冷笑,冷不防直接出言试探,"你为何女扮男装?"

"你怎..."少年明显一惊,随之警惕地盯着他,怒道:"你胡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若我是女子,和你同宿,你这样乱嚷嚷,让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嫁人?"

这人可能没察觉,连玉却立下直觉出他这话有矛盾,但他不可能去剥了对方的衣服来看。是男子便罢,若这人果真是女子,他岂非要娶她?

只是,若"他"果是女子...他蓦地收紧眉心,"他"为何要干这男子的辛苦活儿,还要为他多上一份工?"他"到底有什么意图?这问题在他心里存了好几天了。

自那晚后,那"美男"变得对他没啥好脸色,总警戒地盯着他,晚上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倒还坚持着给他带饭回来。

直到有一晚,天气特别酷热,他夜里醒来,发现那少年出去了,估摸是洗浴去了,他也出去,欲寻湖泊冲一冲汗湿的躯体。

他知那些矿工都在最近的河湖中沐浴,心中厌恶,特意走远。

于幽处觅着一个小湖时,他却在湖边发现了少年的衣服。远远看着,那小子正倚在湖边小憩,脸上盖着一块布巾...其上身瘦削,并无遮掩,但那绝非女子的躯体。

这一来,倒解了他心中疑问。

"谁?"那少年蓦地大喝一声。

想起这人这些天来戒备的眼神,他立刻施展轻功离开。他并无龙阳之癖,更不可能对这干瘪小孩起意。

每天,思念阿萝、想为阿萝报仇、想返回宫中却又厌倦归程的感觉并存。

然,他在这些日子中,却终是隐隐参透了一些东西。

若能从头再来,他会自己承担起一切,再不会告诉阿萝一丝一毫孝安要他做的事。从他向孝安提出请求开始,他便该明白,他日后必定一身血雨。

娘亲曾嘱他存为善之心,可对他来说,那该是多么奢侈之物。

他以为时间就会这样慢慢过去。

有一天,却出现了转折。

那是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直到很晚,少年还没有回来。

他偶尔会出去看那些人挖掘玉料,大多数时间留在洞里,避开所有人,却掌握众人的作息规律。即便是那批做后期加工的监工此时也应该歇下了,那孩子跑哪里去了?

也许是腹中饥饿,一直没有睡意,终于,他有些烦躁地一跃而起,出去寻他。

他想:无论这人有什么意图,毕竟曾施惠于他。

他思忖着先到河道寻找,若找不到便到其他工人所宿的窑洞去。那些窑洞错落分布,虽都是在附近的山上,却并没有紧密相靠,他打算一个一个地去找。

他在河道附近找了许久,汗水打湿了衣衫,却仍是寻不到人,正要到其他窑洞去的时候,他想起一个地方,立刻施展轻功,赶了过去。

果在那晚洗浴的小湖边发现了他。

那孩子便那样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块岩石上,眼睛半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脚下歪着一个酒壶和一张油纸。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的身边只有一份饭。

连玉心下一沉,用脚踢了踢他。

少年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不耐,"是你呀,怎么了?"

"我的饭呢?"他本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出口的却是含讽的质问。

少年突然一笑,眼中竟带出几分狡黠的光,他一扫方才那昏沉情态,抬头盯着他,笑道:"石头,原来你也会在乎,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原来,你也需要别人对你好。怎么,我没回去,你就担心地四处找我来着?"

他顿时明白:他一直在等着看这人的好戏,这人也是如此,且先发制人。

一种被人窥破心中所思的情绪蓦地从心底涌起,他冷笑一声,眸光如刀子一般扫过对面的人。

少年却似犹不自知,淡淡道:"我那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口说无凭。石头,你一直认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没有。但是,即便我愿意待你好,你却从不给我回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待你好?

"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未必一定会待你好。石头,没有人天生就是要对你好的。但你可以待别人好,一个、两个、三个...总会找到愿意同样待你的人。你如此不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付出得太多,方才得到这份回报。可他们对你好了,不是吗?如果你不喜欢这种交换方式,便不该先对人示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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