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 黑暗却丝毫没有降临燕飞城, 整座亮堂的皇城照亮了半边天。

城中的百姓, 似乎也正在欢聚, 街上给这红灯笼, 吆喝的小商贩语气带笑。

远远看着那威严富丽的皇城, 百姓们双目恭敬而开心。

今日是燕皇的寿诞, 一早燕皇便下令沿街派发寿包,装着寿包的马车一车一车从皇宫中驶出。

那是宫里的御厨们赶了两天才做出的寿包。

得知了消息的人, 一早就守在街边,脸上带着笑。人人都想沾沾皇帝的喜气,也想尝尝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寿包是什么味道的。

百姓们排好长堆, 乖乖的一人一个,从派发的人手中领走寿包,还不忘高呼一声,吾皇万岁。

皇帝的寿诞本对于寻常百姓来说, 本不是件与他们相关的事,但现在在任的燕皇每逢寿诞,不仅沿街派发寿包,还会下令减免赋税。

燕国的赋税本就不高, 国库由皇家经营的商铺赚的银两塞满,百姓一年只需交一些赋税用来修建堤坝。

无论是经商还是种地, 百姓都能糊口,还能富余一些银两存着。

自古以来,只要百姓吃得饱饭, 就不会瞎闹。

所以燕国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叛乱,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

百信们自然敬仰那位贤明的君主。

皇宫外的百姓仿佛将燕皇的寿诞当做了一个值得欢庆的佳日,而皇宫内,更是一派热闹。

文武百官各国使臣齐聚大殿,后宫的妃子们,也一排排的坐着,品尝着桌上的美酒佳肴,赏着那殿中起舞的舞姬。

自前皇后仙去后,燕皇身旁的位置便空的,两侧坐着一双子女,太子燕长陵和燕挽亭。

而此次寿诞,燕皇竟安排了姜国来和亲的献妃娘娘坐在他身侧,这似乎在像人暗示着什么。

慕容夕照本虽面上带笑,眸底去藏着几丝不悦和嫉妒,端起酒杯时,瞥了一眼端坐在燕皇身侧,一身华美宫袍,美颜而神色冷清的女子。

她贵为燕国贵妃,在这后宫中妃位算是最高的,陈妃在时,她的地位也只稍次于陈妃。

只是没想到突然来了个夏秋潋,不仅独占燕皇的宠爱,燕皇似乎明着暗着有想立她为皇后的意思。

这怎么叫她甘心。

慕容夕照端起酒杯,又仰头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坐在对面的父亲。

慕容慎面上含笑,双眸却有些不动声色尖锐的瞥了慕容夕照一眼。

慕容夕照知道父亲是对自己在殿上喝闷酒不满,便连忙放下了酒杯。

见慕容夕照乖乖的放下了酒杯,慕容慎双眸这才缓和一些,他抬头看了看满脸笑意似乎很开心的燕皇,在转头看了眼他身侧的慕容钦。

只见他的这位兄长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酒,却丝毫没有醉意。

慕容钦本就是个无酒不欢的人,每次皇宫寿宴,燕皇都会嘱咐宫里的太监,为慕容钦特地准备另几壶烈酒。

那是南讫国献贡的酒,浓烈醇香,寻常人喝一杯就能醉倒。

皇宫里的人,少有能连饮两杯的人。而慕容钦,去是个千杯不醉,又钟爱烈酒的人,燕皇便把这些酒全部留着,专门赐给慕容钦。

也足以见得燕皇对慕容钦的偏爱。

慕容慎面上笑容恭敬,示好的端起酒杯,微微压低声音。

“兄长,听闻陛下寿宴结束后,便会派遣兄长率军镇守南疆,一别之后,怕又要过两年才能见到兄长了,弟弟着实不舍,这杯酒,便先敬兄长。”

慕容钦本喝酒喝的开心,慕容慎一开口,他面上的笑意便敛了不少,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也不看慕容慎一眼,径直端着酒,往身旁一晃,算是应了,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慕容慎面上笑意闪过一丝冷意,他施施然的放下酒杯。

殿中的舞姬正长袖翩飞,欢快的笛音悦耳,鼓声沉稳。

江询言与几位别国来的皇子坐在一起,他头戴玉冠身形玉立,面容俊美,气质又儒雅沉稳。

在殿中格外的显眼。

他面上含着轻笑,似乎正认真的欣赏着歌舞,漆黑的双眸却透过舞动的舞姬,穿过翩飞的长袖,望向了高位之上坐在燕皇身侧的夏秋潋。

自夏秋潋嫁给燕皇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清她的面容。

她依旧美的让人惊艳,只是与她在姜国时常穿的白袍素服不一样,她今日身披华丽的宫袍,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身肢,发间的金步摇,轻轻晃动。

高贵而雍容,让人感觉更加无法接近无法亵渎。

她似乎没有变,又似乎变了。

虽然神色依旧冷清,双眸清幽冷凝,却自他进殿后,从未看过他一眼。

就算他上前给燕皇献礼时,她也微微低着头,丝毫没有看向他的意思。

他果然没有选错人。

夏秋潋的清冷,她的沉静,她的不喜不悲,她的不食人间烟火。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迷惑那个贤明的君主。

才能当做他的一颗最隐蔽最致命的棋子。

只是江询言却隐隐有些担忧,他与夏秋潋太久没见了,他并不确定夏秋潋似乎真的如他所想,依旧被他牢牢的掌控在掌心。

他需要找机会,单独见夏秋潋一面。

只是这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夏秋潋已是燕皇的宠妃,她是后宫的妃子。

而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别国的皇子,如何能近她的身。

燕挽亭坐在夏秋潋身侧,她的视野极好,几乎能看清殿中所有的人。

寿宴全程,她的目光都落在了慕容两兄弟和江询言身上,她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但一直到现在,江询言和慕容两兄弟,似乎就连简单的交谈都没有,偶尔的目光相撞,也只是互相有礼的举起酒杯。

燕挽亭端着酒杯,目光仿佛不经意的扫过全场。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敌人,今日都在这。

她躺在胸腔的心,正不安分的跳动着,许是酒意掩盖,她眸中的神色冷静而沉稳。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拿起腰间的腰牌,号令宫中的禁军,将江询言拿下,直截了当的杀了他。

但是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没那么简单。

若她真的这般毫无理据的将江询言拿下斩首,怕是燕国日后就再无法安稳,天下也定将大乱。

她无法预估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震乱,也无法预测燕国会不会因此元气大伤,如前世一样,再次殒灭。

燕挽亭的手微微颤抖着,杯中的酒液因此溅出两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殿下可是醉了。”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的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冰凉的肌肤轻轻的贴在她因酒液而灼热的手背上。

燕挽亭偏头,却见一双清冷深幽的双眸。

“殿下酒量不好,就算因陛下寿诞心生欢悦,也不可多饮。”

夏秋潋轻轻的将燕挽亭手中的酒杯拿走,燕挽亭任由她将酒杯端开,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两眼。

见到了自己的旧情郎,夏秋潋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她依旧清冷淡然。

燕挽亭的目光从她身上转过,身旁的女人今日格外的美艳,苍白的面容上也染上了一丝红晕,终于有了些烟火气,燕挽亭敛眸,唇角轻佻。

“你今日真美。”

夏秋潋的唇角轻轻的动了动,她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

“殿下也是。”

燕挽亭愣了楞,她怀疑自己有些听错了。

夏秋潋,这是,夸她漂亮吗。

“秋潋今日心情不错。”燕挽亭意有所指。

夏秋潋仿佛听不出燕挽亭话中的刺,一本正经的答道。

“陛下寿诞,秋潋自然开心。”

此时,一派宫女正端上了最后一道菜肴,一道雪白色的浓汤。

走到燕挽亭身旁的宫女也不知是不是被绊了脚,将汤端到燕挽亭身前时,身子微微一侧,玉盘中那滚烫的汤汁,竟淌出了一些,正巧落在了燕挽亭放在桌上的手上。

燕挽亭身子一抖,脸色一变。

“啊,殿下,奴婢...”

那小宫女脸色顿时一片掺白,正想要跪下,燕挽亭却挥了挥手,压低声音急促道。

“本宫无碍,你且下去吧。”

燕挽亭可不想因这点小意外,破坏了现今的气氛。

小宫女面色惨白颤颤巍巍的赶紧退下了。

燕挽亭这才低头看了看,白皙的手背上竟红了一片,还有些火辣辣的疼,她毫不在意的将手收回,放在膝上。

只是才一抬头,那被烫伤的手,就被握住了。

“若是疼的话,该敷药。”

“无碍。”

满堂欢坐下,夏秋潋的手握着她的手,燕挽亭微微抿了抿唇,有些别扭的想挣脱。

只是夏秋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仍由她如何挣脱,也甩不开。

夏秋潋紧紧的抓着燕挽亭的手,轻轻侧身。

在正在与燕长陵说什么的燕皇耳边轻轻低语两声。

燕皇这才转头,有些担忧的看着燕挽亭,问道。

“挽亭,手烫伤了,可还要紧。”

燕皇这么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都落在了燕挽亭身上。

“父皇,儿臣....”

燕挽亭话还未说完,夏秋潋就打断了她的话。

“陛下,不若臣妾先随公主殿下,稍离开一会,给殿下敷些药膏。”

“也好也好,赶紧去敷些药,可要小心些。”

燕皇也不好当着众人面多说什么,只是细细的叮嘱了一声。

夏秋潋便牵着燕挽亭的手,离席了。

燕挽亭不知夏秋潋今日是不是变了性子,竟大胆到当着燕皇,满殿大臣贵客,还有她旧情人的面,牵着她的手,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宴席。

一走出大殿,燕挽亭皱着眉头看着身前那拉着自己的女人。

“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殿下不开心秋潋自作主张。”

夏秋潋没有回头,只是燕挽亭却听出了她声线中微微的轻快。

“哼,莫不是见到旧情人了,秋潋今日倒是格外的开心。”

燕挽亭哼了一声,心生烦闷,便用力的甩开了夏秋潋的手,却不小心蹭到了被烫红的手背。

针扎似的细碎疼痛,让她皱了眉头。

看着不过是处小伤口,怎的竟这般疼。

“疼吧,还甩开。你瞧瞧,都起了细泡了。”

夏秋潋转身看着燕挽亭,微暗的长廊下,她站在燕挽亭身前,丝毫没有因为燕挽亭满口的旧情人而不开心,反倒是再次温柔的执起了燕挽亭的手,微微低头细细的查探她的伤处。

“夏秋潋,你今日,到底为何这么开心。”

燕挽亭这次没在甩开手,认命似的看着夏秋潋,轻声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有些心悦。”

夏秋潋没有抬头,她看着燕挽亭手背上,那一点一点蔓延开的点点细泡,皱起了眉头。

“心悦,为何呢。”

“殿下若是想知,便先随我走。”

燕挽亭分明看到,夏秋潋站在昏暗的烛火下,清冷的双眸光芒柔和。

“还真是突然转了性。”

燕挽亭轻声嘀咕了一声,心中不仅疑惑,还有些无奈。

突然卖起关子来的夏秋潋,一点也不可爱。

夏秋潋说要带燕挽亭去太医院,却又在一处庭院停驻了,她拉着燕挽亭走到假山前。

那里有一潭小小的清泉,水清澈见底,上头浮着两朵睡莲,底下正有两条似乎睡着的红色锦鲤,正扭着胖胖的身躯,微微在水中缓慢游动。

“不是去太医院吗,带我来这做什么。”

燕挽亭问道。

夏秋潋,一手拉着燕挽亭的手,一手轻轻的替她撩起衣袖,然后将她的手按进了水中。

“嘶.....”

燕挽亭皱着眉头,冰冷的清水轻轻的刷过手背的烫伤,除开一开始的疼痛外,竟开始让她感觉有些舒适。

微微的痛意掺杂着淡淡的舒适,让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样好些了吗。”

夏秋潋轻挑起唇角,偏头看着她。

她替燕挽亭小心的掀起了衣袖,自己的衣袖却落在了水中,被水沾湿了。

“现在能说了吗,今日你到底为何心悦,莫不是真的因为见到了江询言。”

燕挽亭抿着唇,替夏秋潋捞起了那半截落在水中的衣袖。

“的确是因为见到了他。”

夏秋潋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就恢复了冷清,她直接承认了。

“哼,果然如此。”

燕挽亭冷冷哼了一声,胸口一窒,她面容瞬间冷了些。

“我今日见到他,心中没有半丝波澜,没有恨也没有怨。”

夏秋潋垂下眉目,将燕挽亭按着水中的手,轻轻的松开,她的纤细柔软的指尖轻轻的拂过燕挽亭手背上那些细细的水泡。

冰凉的水刷过伤处,夏秋潋的手柔软的过分,拂过伤口的微微痛意,竟让燕挽亭有一丝痛意的快感。

“揭穿他的目的也好,杀了他也罢,我如今只想快些了结。”

夏秋潋轻声道。

燕挽亭看着夏秋潋精致清冷的侧脸,终于问道。

“那了结后呢。”

夏秋潋抬头看着燕挽亭,不知不觉中,她们贴的很近,近到燕挽亭能看清夏秋潋那长而微卷,黝黑的睫毛。

夏秋潋的语气冷淡,却又似乎带着丝丝期翼。

“若是殿下肯放我出宫,我只想寻一处清静之地,了却残生。”

燕挽亭眸光一闪,她轻轻的述复着这四个字,一丝苦涩在唇间蔓开。

“了却残生。”

夏秋潋抬起头,望着天边的那朵遮住了月光的那块乌云。

“了辞前辈曾与我说过,我的身子,大概也活不过四十了。细细想来,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我竟从未为自己活过。我现今只有一丝期盼,若是....若是事情能了结,殿下能不能让我出宫。”

夏秋潋的语气中似乎有丝淡淡的恳求。

燕挽亭第一次听到夏秋潋用这般的语气说话,不知为何,她胸口竟浮现一丝慌乱,她还不犹豫的开口。

“你想甩开我。”

夏秋潋愣了楞,她看着燕挽亭。

燕挽亭偏头,蹙着眉头,侧脸轮廓朦胧冷硬,她压低声音冷声道。

“本宫还未原谅你,就算江询言被本宫解决了。本宫却还是恨你,你如何觉得本宫能打大度到让你离宫。”

燕挽亭的话,让夏秋潋微微有些失落,她有些讽刺的低垂下眉目。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强硬绝情,燕挽亭又低声道。

“本宫是说,你自嫁给父皇,来这燕宫起,就是我燕家人。你是父皇的妃子,如何能离宫,就算要了却残生,你也可在这宫里了却,我若在,也无人敢欺辱你,我护你周全便是。”

夏秋潋望着远处,轻声道。

“幼时,我曾在父亲的书架上,看过一本名字都没有的古人游记。那人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那时我便很向往,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同他一样,能走遍天下,赏便天下美景,会尽天下棋手。只是我不过是一女子,又出生相府,我无法丢下一切,潇洒离去。白活了一世,许多东西,我已然勘破,若是....那时我还活着。若是那时我还有几年好活,我只想任性的替自己再活一次,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燕挽亭皱着眉头,瞥了夏秋潋一眼,轻声道。

“事情还未了解,想那么多做什么。你若是想去哪,与我说便是,日后,我带你去。”

夏秋潋低头看着眼挽亭的手,将她的手从水底拿出,她没再与燕挽亭说话。

燕挽亭似乎能察觉到她心中所想。

夏秋潋,怕是不信她吧。

“走吧,去太医院。”

燕挽亭跟在夏秋潋身后,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她看着身前的这个女人,心中有些复杂。

这大概是夏秋潋第一次与她说起自己心中所想。

若是她不说,燕挽亭从来就不知,夏秋潋心中竟一直藏着这样的想法。

原来她,竟一直想要游历天下。

只是,对于身在深宫中的女子来说,这大概只能是个无法企及的梦。

更何况,她是夏秋潋。

燕挽亭看着夏秋潋单薄清瘦的身子,胸口一紧。

她说她,活不过四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哦,手好累哦!

你们看,手特别累呢!

哼哼,叫你们还怎么叫作者菌短小!!!!

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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