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墨:“牛奶我放在茶几上了。”

满满一马克杯的鲜牛奶, 她举了有一分钟。沙发上的女人眯着双刻薄的眼睛, 眼下的细纹让她莫名联想起枯死植物的根茎。

见陈知墨放下杯子,卢小萍总算开口了:“冰牛奶怎么喝啊?”

她最先是吃瓜子吃的口干要喝水, 然后嫌水没味道要换成咖啡。等陈知墨做好端过来又嫌手冲黑咖啡太苦, 加了牛奶跟糖卢小萍又说自己生的是中国人的舌头喝不惯这种外国饮料。

她一脸挑剔,把嗑完的瓜子壳随手扔在地上:“我要喝热的。微波炉加热的我不喜欢,你去拿锅煮一下。” 厽厼

“好。”陈知墨将马克杯拿回厨房。打着火将牛奶倒入小锅里。她在灶台旁等着,侧头看了一眼烤箱上的电子钟。卢小萍才来家里一小时不到, 她就已经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

“我箱子里有袋苹果,帮我洗一个。”外面传来卢小萍的声音。

陈知墨将火转小,从冰箱保鲜层取出一个苹果洗好给她。谁知道卢小萍看着又大又饱满的苹果皮笑肉不笑:“什么意思?青不溜秋的, 上面还这么多黑点?”

“这个产自日本青森, 比较好吃。”陈知墨解释道。

卢小萍将手里的苹果掂了掂:“我说呢,陈导演这种财大气粗的讲究人, 怎么会拿烂苹果打发我。就是看不上我带来的呗。还产自日本, 陈知墨我以前看你那么多电影,怎么就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这么崇洋媚外呢?”

陈知墨没接卢小萍的话, 她不是看不上她自带的苹果, 她只是不想碰她的行李。她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在箱子哪一层?我帮你洗, 剩下的我会放进冰箱。”

“这还差不多。就最外面那层, 记得削皮。”当着陈知墨的面, 她把洗干净的青森苹果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

陈知墨看了眼垃圾桶, 又低头看了眼地毯。零碎的瓜子壳和蓝色的几何图纹混成杂乱的一堆, 上头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咖啡渍。陈知墨没想到去厨房煮个牛奶的功夫, 这块手工真丝地毯就已经被糟蹋成这样。她埋着头笑了一下,这是很多年前去土耳其采风时买的,价格昂贵倒在其次,能不远万里背回中国是因为真的喜欢。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不买,留在店里当展示品给人观赏岂不是有意义的多?

“还愣着干嘛?”卢小萍斜着眼瞥她,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

陈知墨默默转过身,这才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熬?

苹果洗净去皮切成块装盘,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后,陈知墨还配了一小碟蜂蜜和一小碟榛果巧克力碎。她用托盘端着,低下身子一样一样摆上沙发前的茶几。卢小萍看在眼里,尖酸的笑容里融进几丝得意:“你们搞艺术的就是讲究。吃个苹果喝个牛奶都这么多花样。”

陈知墨没说话,卢小萍拿起水果叉细细端详着:“这叉子看着就不一般,还有花纹…啧啧,纯银的吧?买回来花了不少钱?”

她还是没有说话,卢小萍自顾自继续道:“搞这么花哨有必要吗?一个叉子而已,中看不中用的。用完还要洗,不如自己用手。”

卢小萍把水果叉往盘子上一丢,抓了块苹果放进嘴里,嚼得很大声。她又咂巴着嘴喝了口热牛奶:“不错,牛奶就是煮着喝才香。”

陈知墨抱着托盘目视前方,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接触到卢小萍:“如果没什么事,我去书房工作了。你有需要再叫我。”

卢小萍:“这哪行,我个残疾的身边怎么能没人?陈知墨,这才多久你就嫌烦了?”

“我没有嫌烦。”她克制着,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不嫌烦最好。”卢小萍拍了拍身旁的空座:“来,陪我看电视。你要是真的忙,就把电脑拿过来。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见她站着不动,卢小萍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承诺的。”

陈知墨死死抓着托盘,手指恨不得将它捏碎。可她还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卢小萍挺满意:“托盘别拿着了,放下吧。”

她的手刚伸出去,陈知墨就像被火烧般弹开了。二人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僵硬得不能再僵硬。卢小萍的表情阴沉下来。与她脸色呈鲜明对比的是下午灿烂的阳光。

a城的春天很短暂,似乎过了冬就迎来初夏。室内温度适宜,陈知墨的背上却覆了一层冷汗。卢小萍死死地盯着她,灼人的目光恨不得能在她脸上烫出一个洞。

“我…”陈知墨讷讷道:“我,我把托盘放去厨房。”

“别急,顺便把这个杯子带走。”卢小萍拿起装牛奶的马克杯,之前她只喝了一口,杯里还很满。

可能是不想喝了,陈知墨这么想着伸手去接。谁知卢小萍手腕一晃,热牛奶直直浇在陈知墨手上。白皙的手背瞬间被烫红,她震惊地缩回手将还未出口的惊呼咽回喉咙。

卢小萍把空杯子丢到她脚边:“不好意思,手滑了。”

白色的液体被真丝地毯吸收了一部分,陈知墨握紧拳头问卢小萍:“你到底想怎样?”

“还不明显吗?”卢小萍反问她。

看到陈知墨神色中的不解,卢小萍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厉害,差不多要背过气去。瘦弱的身体在沙发里一抽一抽。

终于,她停了下来:“我是来折磨你的!”&#32&#22825&#31809&#23567&#35828&#32&#116&#105&#97&#110&#108&#97&#105&#120&#115&#119&#46&#99&#111&#109&#32&#21434&#21437

我是来折磨你的!

说完这句,卢小萍彻底平静下来:“我累了,要去房间休息。”

不知道在客厅里站了多久,太阳西落,金色光也被染成橙黄。陈知墨才开始收拾残局。她蹲下捡马克杯,闻到了浓浓的奶腥味。她摸了摸被浸湿的地毯,指尖沾上了冷却的牛奶,奶腥味更重。她叹息着,把手指在干燥的地方抹干。然后将地毯卷起来连着数不清的瓜子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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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去外面的露台坐着点起根烟。手上的是烟盒里最后一支,她现在烟瘾越来越大,差不多两天一包还是在很控制的情况下。卢小萍搬进来后,怕是要一天两包了。陈知墨忍不住笑,笑意又凉又薄。突然回想起自己也曾不抽烟很多年,当时戒烟很困难动不动就烦躁,而这些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翻了翻微信通讯录,联系人列表里有小几千号人。有朋友有同学有工作伙伴,也有很多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陈知墨待人温和,无论大人物小人物,只要不讨厌她都不会拒绝别人加好友。只是翻了半天,她都不晓得心情低落时该找谁。 厽厼

顾念吗?陈知墨看着微信里唯一的置顶联系人,她不该再动不动就联系她了。念念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就算敏舒不介意她们是好朋友需要时常联系,她也应该适当避嫌。陈知墨犹豫了很久,终于将顾念的置顶取消。她感受到了更深的失落,她也明白这只能自己排解。

手指向下滑,陈知墨看到了和苏优妩的对话框。该找她吗?她有些不确定,明明做好决定只跟她做朋友再也不要有感情上的牵扯。可是除了苏优妩,她迷惘忧郁的时候还能够找谁?

陈知墨难堪地闭上眼睛将手机锁屏,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以前她不在乎知心朋友少,因为她有心爱的工作,有支持她的影迷,有外界的赞誉。而如今出了这档事,在民众心里人设崩塌,连带着事业也走向低谷。先是在网上被一些媒体疯狂泼脏水;然后新项目的制片人要和她解除接下来的合作,再之后是《民国二十七年》在电影评分网被疯狂打一心差评,导演影响恶劣很有可能被撤档。陈知墨终于抵不住了,发声明诚恳道歉。不仅有文字版还有她亲自出镜的视频版。

陈知墨甚至承诺了——她会亲自照顾卢小萍的生活起居,直到她不再需要为止。

她现在后悔了……

手指有了灼痛感,不知何时已经燃到烟蒂。她没有觉得太痛,还狠吸了一口。嘴里满是呛人的焦油味,她自虐般地憋了好几秒才悠悠吐出来,将烟按灭在烟灰缸。这时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苏优妩。

她愣了两秒才接起来,听筒中传来好听的声音:“知墨,你还好吗?我听说,她今天来你家里。”

陈知墨:“嗯。”

除了“嗯”她不晓得还能再说什么。

“你还好吗?”苏优妩有些紧张,这个电话她是不是打迟了?开了一天会,直到现在才有点空闲。

陈知墨:“挺好的。”

她苦笑,总不能说自己很不好,快要被卢小萍折磨疯了。这样的话,阿妩会看不起她的。

苏优妩:“我很担心你。”

听到这话知墨鼻子发酸,她想说“谢谢”,想说“没事”又怕自己的声音里会不小心漏出哭腔。她想调整好情绪再开口,却听到卢小萍在叫她。

卢小萍:“陈知墨!陈知墨!!陈——!知——!墨——!”

她叫得越来越大声,震得知墨耳膜都疼。那头的苏优妩也听到了:“阿墨,我想帮你。”

但是她不想给苏优妩添麻烦:“谢谢。她在叫我,先挂了。”

“你在干嘛?叫这么多声才理。”卢小萍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陈知墨:“什么事?”

天色暗了,对面楼不少人家都亮了灯。卢小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我要洗澡。你扶我去厕所。”

陈知墨走去床边按亮了台灯。她正要弯腰扶她起来,谁知卢小萍出其不意地掀开被子——

她竟然什么也没穿!

右腿是完好的,残缺的左腿只剩小半节。&#32&#39030&#28857&#23567&#35828&#32593&#32&#120&#105&#110&#100&#105&#110&#103&#100&#105&#97&#110&#120&#115&#119&#46&#99&#111&#109&#32&#21434&#2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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