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岳听得眼珠子掉出来, 露生一面有气无力地说, 一面推他道:“果然是我做梦,你只有梦里体贴, 叫你拿纸笔来, 你就只拿纸笔?给我拿口水喝!”

金总连拍脑袋,慌得满屋子乱转,温水壶倒了参茶出来, 昨天晚上熬好的, 余温尚在。小心翼翼捧了来给露生:“你也做梦?”

露生心里还有点气,将脸一红,扭过头去:“我做梦关你什么事。”

求岳想起他梦里变仙女,自己先笑了:“你做的什么梦?我告诉你, 我刚才做的那个梦才有意思, 梦见你说要回天上去。”

露生吃了一惊:“你也梦见我变仙女?”

求岳还没听清楚, 先喂着他喝参茶:“喝一口,我叫柳婶马上过来, 她家里看着燕窝粥, 就等你醒。”

露生顾不上喝茶,半信半疑地拉住他:“你还梦见什么?”看求岳愣愣地不说话, 自己先说:“我做了个可长可怪的梦, 梦见你背着我上大雪山, 找个人参叫什么千手观音。”

金总差点把碗打了。

“然后我们俩在一个雪山的大山洞里说话?”

露生不觉抬起脸来:“梦见你背着我到处求药,过了好多年的样子,我和你在一个山洞里说话儿, 说着说着,就醒了。”

他说一句,求岳愣一下,始知两人原来做了一样的梦。心中又惊又喜,却不知这清明梦到底预兆什么?越想越甜,互相看了一会儿,都低了头笑。

“别笑了,把汤喝了。”求岳在他床边坐下:“快说说床底下究竟是个啥?”

“去年金公馆被封,因为有汪院长发话,所以家里没受什么磨难,咱们也没留心过。后来你给我钥匙,我带工人开了门,进门都吓一跳,一楼的情形乱得像被抄了家,地板被撬、墙也被敲过。”露生扶着枕头,边回忆边说:“当时觉得被封的房子,难免叫人作践,我也不许工人们乱说——现在想想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在金公馆找东西,只是没找到,又不能大动干戈地平了房子,最后只得作罢。”

求岳头上有些冷汗下来:“你看到什么了?”

“若是我没有看错,那下面三个大箱,全是金条。”

小门打开,里面是极狭窄的一道楼梯,露生按不住好奇心,把松鼠从铜板下救出来,抱着它提灯下了密道。楼梯是螺旋形状,仅容一人上下,下了一层又一层,露生越走越害怕,连松鼠也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直下了四五层,看见虚掩的一扇门,好像是人匆忙来过,随手一关的样子。要放在平时,露生是万万不敢进去的,必要叫求岳一起来看,只是当时心里窝着一口气,觉得求岳总把他当女孩子宠爱,这也不行那也担心,越想越生气,自己也是个男人,凭什么万事都要靠别人——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黛玉兽做事就是这么刚,银牙一咬,他轻轻推门,把松鼠放进去。

松鼠忍着疼窜进门,跌跌撞撞跑了一圈儿,不见有什么动静,嗅着主人的气味,可怜兮兮地又从门缝里挤出来。

露生放下心来,知道里面没人,推门一看,不觉笑了,直说自己还是太胆小,里面是很大的一间空房,一眼就能望到头,藏不住人。举灯四下一看,空荡荡的别无他物,唯贴墙放着三个大箱——揭开一看,金光耀眼,全是金条!

把黛玉兽看傻了。

金总也听得口水快要下来,妈啊,三箱金条!这他妈是有多少钱!

早就觉得金家这个账目很不对,过去跟着张静江,又是铁矿又是商行,怎么可能张老一倒就穷得只剩几万块?

可是爷爷为什么不告诉他家里有钱呢?

要是自己夺不回金公馆,这些钱不是打水漂了吗?

黛玉兽见他两眼放光,气得推他一把:“你听到钱就这个德行!”

“不是,我是觉得奇怪。”金总窘迫地抹一把脸:“这些箱子都没上锁?”

“我也觉得奇怪,锁是有的,只是被人虚扣了,像是进来得匆忙,看过一遍就匆匆离开了。”露生将纸笔放在膝上:“这些还是小事,那箱子上头放了很厚的两沓书信。”

“……跟谁的?”

“我不认得,那书信有些是被烧坏的,有些完好。”

露生将这些书信在油灯下一封一封地检视,看完背后不觉出了一层薄汗,这些信开端皆署“明卿”,显然,收信人就是金家大少爷,金世安。

其中一沓,内容充满了对蒋介|石的不满情绪,从信中不断地提到张静江来看,这信是张静江麾下的旧部发来的劝说。信中反复催问:“约定之款项与军械,是否已落实?”更严厉地质问:“既已谋动此事,无反悔之道理,你我众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置身事外是何态度?”

另一沓是的内容更令人心惊,露生不知道这些信回复了金少爷什么请求,但他能从回复的内容看出,29年到30年,金世安在密切接触国|民党另一派政要,这些人与新生的孔、蒋、陈矛盾激烈。书信中甚至谈及要在南京筹建一个武装组织,在□□忙于与桂系作战的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名字里,有他不太熟悉的胡汉民,也有此时正在福建与蒋光鼐一起举兵的李济深,还有他熟知的大汉奸汪精卫。

信件的时间不一,有些写了时间,有些则是后来补注上去的,露生看得出那是金少爷的字迹。

大致看来,从1927年开始,金世安就已经放弃了对张静江的追随,那正是张静江与蒋介|石发生矛盾的最初时刻。27年,正好也是句容发生工人暴动的时间。

就在这一年,孙传芳攻打句容,镇压了工人起义。也就是这一年,金少爷和胡汉民、李济深试探性地接触,表示了投诚的意愿。阳奉阴违地,他表面上仍对张静江谦恭顺从,背地里却在寻求其他政治势力的庇护。

那三箱金条,正是张静江委托少爷购买军械的款项。

听露生慢慢说道:“哥哥,你那卧室是紧贴着山墙所建,这密道是从楼上穿墙打到地下,难怪当时封查的时候翻遍了一楼也查不到踪迹,谁能想到地下室的入口会在三楼的高处?”

求岳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你和你少爷闹崩,是几几年?”

露生怎能不懂他的意思,轻叹一声:“就是27年前后,那时他忽然没了文雅心思,好几个月才来看我一次,原来他是偷偷地在弄这些事!”想一想,又说:“也不能怪我多心,他那时又和人跳舞,又重建金公馆的房舍,我看他净有心思弄这些闲事,却不肯来看我一眼,这些事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求岳咬着牙问他:“那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我是问,金公馆改建,是从外面找人,还是自己家弄来的工人?”

露生想了一会儿:“好像就是从句容拉了自己的工人来。”

求岳心中一个激灵。

他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时间线,一切掩藏在深水之下的秘密,都因为这些信件,逐渐清晰地串联在一起。

“我懂了。”他擦一擦头上的冷汗:“我们家被查,根本不是因为□□,是因为得罪了张静江,被保下来,也不是因为我跟石瑛谈成了生意,而是因为胡汉民暗中保下了我们家!”

一切思路都清楚了。

1927年,张静江与□□交恶,他的部下联络所有张氏旧部,暗中策动反蒋的行动。那一年,金少爷为了寻一个稳妥又秘密的地点,着人重修了金公馆,这些参与修建的工人,被他利用孙传芳悉数谋害。

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他接触了胡汉民,顺利地在句容事件里全身而退,同时对张静江反蒋的行为隔岸观火。

他应该是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下水。

加上当时又有汪精卫这样更好的选择,金少爷就干脆苟起来了。

张静江只见金家收钱,不见金家做事,恼羞成怒之下,把金家囤积军火的事情捅了出去,无论金忠明怎样求情,张静江都不肯动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时候金少爷正在向胡汉民与汪精卫寻求保护。只是事情还没有办完,就被黛玉兽一剪子扎穿了。

难怪他们和石瑛谈得这么顺利,难怪汪精卫对这件事网开一面!

金总忽然有种“老师看着你作弊”的惊悚感,所有人都知道金家可能藏着张氏当初想要咸鱼翻身的本钱,大家都不说话,都在静静看你装逼。

也许在这两年里,所有人也都在疑惑,为什么金家上蹿下跳,就是不肯把硬东西交出来。还是说金忠明已经捐掉了为张静江购买的军火?

“这不对。”求岳说:“如果全捐掉了,不可能金条还在。金条在就说明钱没有花光。”他看看露生:“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很随便地放在箱子上?”

露生点头道:“像是摸黑进去,随手放下了。”

“除了信,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就是要告诉你这个。”露生提笔疾书,他生来过目不忘,此时已将记忆中的东西都写在纸上:“还有一张看不懂的账,其实那三箱金条,是剩余的钱,另有许多已经购成军火——我猜是这样。那一叠小账就是记军火入账的明细,但是只有进,不见出往哪里。”

求岳见他把所有入账都飞快地写出,又写了一个地址。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三个这样的地址,列在账目后面。”

求岳拿起一看,愣了一下,两个地址都在天津,另一个地址就让他眯起眼睛。

——这是朱成碧在上海时给他的地址,那时朱成碧说,这是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樵的住址。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有杆子,搞事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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