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状态不对。”

江喻飞皱了下眉, 快步走上前, 扒开人群挤进去。

他注视着柯西宁苍白的脸色,心下担忧, 问道:“西宁,你没事吧?”

于倩雯蹲在小床边, 用沾湿的毛巾帮他擦汗,面露急色。

沈新南不敢太凑近, 但又不想离远了。他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道柯西宁这是怎么了。

所有剧组工作人员都围在柯西宁身边,一个个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 柯西宁缓过劲来了, 他不免咳嗽几声,抬起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刚才有些太入戏了。现在就好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于倩雯眼疾手快地把柯西宁扶起来, 想要喂点热水给他喝,却被柯西宁拒绝了。他接过一次性纸杯, 嘴唇干燥且发白, 睫毛垂落下来:“我可以自己来。”

于倩雯依言把水杯给他,余惊未定般说道:“西宁哥, 你真是吓坏我们了。”

《呓语》剧组讲的既然是抑郁症人群,组内早先也配备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为他们讲解有关知识,自然知道演这种戏要注意把握尺度, 千万不能顾此失彼、因小失大,为了拍好戏把自己给折腾生病了。

况且于倩雯陪柯西宁来剧组之前,容雪就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让她多注意着点柯西宁。她围上来后,看到柯西宁茫然又空洞的目光,心里确实非常担忧。

江喻飞对着剧组众成员摆了下手,喝令道:“先停一下,休息一个小时,再拍下一场戏。”

于倩雯惊讶地看向江喻飞。要知道剧组开机的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呓语》剧组确实挺穷酸的,所以江喻飞想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即便让演员和工作人员休息,也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这次,他真的是下血本了。

沈新南一言不发,执着地守候在柯西宁的身边。

江喻飞神色严肃,又问了一遍:“确定没事?”

“确定。”柯西宁从小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又站起来。

江喻飞迟疑两秒,试探地问道:“拍这场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柯西宁如实说,“我就是想着路铃平生的遭遇,有点……进入到角色中没缓过来,现在已经好了。”

江喻飞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又问:“给你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你有状态拍下一场戏吗?”

“能。”柯西宁的态度很坚定。

沈新南无声地看了柯西宁两眼,看起来有些犹豫。

江喻飞察觉出了沈新南的不对劲,他没有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道:“沈新南你有什么事吗?”

“江导。”沈新南鼓足勇气,说道,“我就直说了。我觉得西宁哥目前的状态还需要休息,一个小时远远不够。接下来可以先拍我的,再拍西宁哥的。”

江喻飞不冷不热地瞥他:“你以为你的戏份很多吗?还是,你是柯西宁肚子里的蛔虫。他的状态好不好,全由你嘴巴一张一合说完了?”

昨天为了把柯西宁的戏份延后,拍了好几场沈新南和配角的戏份。江喻飞说得对,哪里还有什么沈新南自己的戏份。

沈新南被说得满脸涨红,哑口无言。

“我真的没事。”柯西宁微微转过侧脸,他对沈新南笑了笑,这个笑容还算轻松,“你放心。”

接下来的发展确实如同柯西宁表示的那样——他并没有什么事。一个白天下来,柯西宁除了第一场戏没缓过劲来,其他的几场戏,都和往常一样。

一天的戏份结束,没有任何意外。

江喻飞吐出一个烟圈,鞋底捻灭了烟头,他往沈新南的方向招了下手。

“你,过来。”

江喻飞哥俩好地揽过沈新南的肩膀,带着他往人少的角落处走去。

最近于倩雯觉得江喻飞的脾气有些暴躁,她坐在柯西宁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角落,担忧地问道:“……沈老师不会有事吧。”

柯西宁完全没有于倩雯的忧虑,他说:“不会。两个导演的身板才相当于一个沈新南。”

于倩雯想了一想,觉得柯西宁说得对,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在这个小姑娘的眼里,只要两人不打起来,怎么吵架都没事,何况就沈新南那个性子,江喻飞说他两句,他估计就低头连连认错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说道:“也不知江导演找沈老师什么事。”

柯西宁瞥了于倩雯一眼,什么都没回答,但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沈新南在《呓语》剧组的存在,是个演员,还是《呓语》的主演,而不是柯西宁的粉丝。沈新南那么尊敬前辈的性子,这次却为了他,不惜顶撞江喻飞,甚至在剧组经济如此窘迫的情况下,说出延后剧组戏份的提议。

江喻飞是统领全局的导演,他能接受沈新南在闲暇时间,当个瞻前马后的小粉丝,却不能忍受沈新南把私人的事看得比工作更重。

沈新南被训了半天。虽然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为了不让江喻飞继续叨叨叨地说下去,很快就认了错。

他像个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缩手缩脚地站好。

江喻飞说得口干舌燥,沈新南连忙递给他一瓶水。

“……不过你提到的有一点对。”江喻飞若有所思地说道,“柯西宁今早的状态确实不对,晚一些你可以慰问一下他。”

彼时和江喻飞对抗的脾气,就像气球一般,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

沈新南呐呐地说道:“导演,你去吧。我……我就不去了。”

江喻飞匪夷所思道:“为什么?”

沈新南把脚分开,又“啪嗒”合上,仿佛这样能减缓他此刻纠结的情绪。

“粉丝和偶像之间应该要有些距离,我去的次数太多了。”

江喻飞是个过来人,他有些明白了沈新南的想法,略一颔首道:“……那好吧。上次他和我提到了剧本改动的事,我还没和他仔细商量过。顺道今天讲了吧。”

然而,晚上八|九点左右,沈新南却收到了江喻飞的一条微信消息。

“人没在房间,我敲门敲了快一刻钟,都没人回应。”

**

月明星稀,夜风温柔地吹过,树梢轻微地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动静。这里的街边公园嫌少有年轻人过来,而到了这个点,大多数老人也都散完步回可家。

偌大的一个公园,空荡荡的,只有大自然的景物陪伴,显得有些寂寥。

柯西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双腿随意地放着,双手交叉并拢放在腿间。

今天拍摄的时候,他没有说实话。柯西宁躺在那张小床上,闭上眼睛,想的不是路铃的生平,而是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噩梦。事实上,他以前也有做过类似的梦境,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了。

因为实在过了太久了。

脑海中仅存的印象也渐渐淡去。

柯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举行葬礼的时候,柯爸爸叫了镇里一个有名的哭丧人,她站在送葬的最前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陌生人在哭,亲戚们在哭,连平常一滴眼泪都没有都没落过的柯爸爸,也一边哭一边下跪。

唯独柯西宁没有。

小小的一个人戴着白色的斗笠帽,穿着丧服,和柯爸爸站在一块。所有人都在失声痛哭,只有柯西宁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随着人流走动。有几个亲戚还交头接耳地说,这个男娃娃好没良心,妈妈都去世了,也不流点眼泪。

在灵堂下跪的时候,柯爸爸忍不住在他耳边说:“妈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哭?”

等到事情过去几年后,柯西宁再长大一些,柯爸爸在厨房烧菜,问他想要吃什么?柯西宁坐在窗边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流了眼泪。

柯爸爸一脸惊慌,以为儿子在学校里受了什么人的欺负。

公园长椅的另一端略微下沉,柯西宁感觉到有人也坐了过来。他侧过脸一看,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笼在夜色之中,微微弯下腰,从裤袋里拿出一个物件,看得不是很真切。

柯西宁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轻得像是怕打扰树上唱歌的两只鸟儿。

“我睡不着,过来走走。”对方说道。

这个理由和当初那一句“我过来联络隔壁剧组的感情”一样不靠谱。

柯西宁淡淡地嗤了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他的耳边被塞了一个耳机。耳机里传出一段沁人心脾的轻音乐,舒缓的旋律如同水流一般缓缓淌过。

“西宁。”严叙看着他,缓缓说道,“两年前我拍过一部电影。”

那一部戏,他演的是一个妻女被团伙绑架,求助无门的父亲。没有人帮这位父亲,他又筹不到赎金,最后妻女惨死,而他落得荒凉一生的地步。

严叙顿了顿,说道:“拍那部电影期间,我们整个剧组的状态都非常糟糕和压抑。随行的心理医生,就推荐了这首歌……就是你现在听的这一首。”

柯西宁偏过头看他,脸上竟然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听的这首?”他阐述着事实,“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唱这首歌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我(叹气

宝贝们,是跳歌了。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和营养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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