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9·人间
347.
呦呦呦, 呦呦呦。
小花鹿想跳上白鹭洲。
小师叔从苍山外捡了一只小鹿回来的事儿, 大家都知晓。
实在是太过寻常，三山二水一汀州, 小沧山上上下下，哪里没见过几只幼鸟小兽。
沧涯山门距苍山不远，而苍山, 正是妖族聚集之地, 自从千百年前，魔族兵临城下，围困伊阙城之后, 妖族就与人族决裂。
无他, 不久之前, 摇光帝逼死了离宫道尊。
当年执掌知守塔的那位道宗之主，正是出自于苍山妖族, 乃是尊贵无匹的凤凰, 后来自戕于北域，以身镇魔, 魂飞湮灭。
道宗内乱，山河沉沦。
苍山山门大闭, 退守九幽绝域，自此与人族不复相见，原本就脆弱的同盟, 断得一干二净。
后来魔族横肆, 妖族衰弱, 行走于世间的妖族，大多也饱受欺凌。人间宗门不知凡几，也只有小沧山碧空涯一处，能做妖族容身之地。
是以宗门人常常遇见未化形的小兽，就捡回山门里养着，待妖族开山门之时，再送回苍山去。
这不，不久前小师叔下山，就捡回了一只小花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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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
小师叔姓楚，单名一个歌字，持的是守宫令，执的是忘忧剑。
呦呦呦，呦呦呦。
自被捡回来后在山门上下闲逛，听了那些弟子的言语笑谈，多少都有个了解。
小沧山有北冥有惊阙，何时多了一把剑，名为忘忧？
碧空有山主，沧涯有剑主。
历代身为沧涯剑主的那一位，佩的都是同一把剑。
呦呦呦，呦呦呦。
忘忧原本是一块凡铁，经由小师叔破道而脱胎换骨，听闻乃当初坐观北海论道，聆听佛言而自生。
歌非取乐，酒无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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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鹿去了空山沧山小寒山，游了兰泽水明湖水，唯独没有踏上白鹭洲。
“小花鹿，小花鹿，你天天到处转悠着什么呐？”
雪白的雀鸟好奇的问，乌黑的眼睛圆溜溜。
这是一只银喉长尾小山雀，歪着脑袋啾啾啾。
兽有兽言，禽有禽语。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不懂，没想到一点障碍也没有。
呦呦呦，呦呦呦。
“我想去看一看白鹭洲。”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圆滚滚的银喉长尾小山雀妖格不高，脑瓜倒很机灵。
“啾啾啾，你怎么想要去白鹭洲……那里很少会有人去，也都待不久。”
它偶尔会在明湖水上嬉戏，也只能够停留在湖上的莲蓬里，飞不上那屿小汀州。
小花鹿迟疑很久，认真的说：“我要去那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谁？”
“我的夫君。”
啾啾啾，啾啾啾。
小山雀想了许多可能，也没想到过这一种，它看着小花鹿认真的眼睛，感觉脑瓜子都不够用。
——原来苍山的妖族已经这么风流奔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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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沧山弟子千千万，而白鹭洲里，住着的唯有一个人。
整个山门的骄傲，当年一剑惊破横云关的小师叔。
一人一剑独游北域，逼得魔族的那人起誓，只要小师叔在这世上一日，便不能够踏出拥雪城。
啾啾啾，啾啾啾。
圆嘟嘟的银喉小山雀开始发笑，长长的尾羽一抖一抖。
“……小师叔是整个沧陆都敬仰的人物，怎么会来见你这么一只小花鹿。”
啾啾啾，啾啾啾。
雪白小山雀窝在他的头顶，示意他跟着自己的指示走。
崖岸之下有高坪，山幽林静，拔起小重楼。
青衣小童守在门口，让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沧涯弟子观看藏书的地方，他不过是一只从苍山外捡回来的小花鹿，怎么会允许他去看楼里的书册？
啾啾啾，啾啾啾。
小山雀啄了啄他茸茸的额角。
“天生万物，各有造化……沧涯原本就对妖族十分宽容，怎么会不容许我们进去看小人书？”
他一下子吃惊的四条腿儿都闪了闪，险些落入了石阶下的小坑洼。
“谁要跟你去看小人书？”
啾啾啾，啾啾啾。
小山雀踩着他茸茸的脑袋，一板一眼的抖出理由。
“……小花鹿，我们去看‘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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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沧山是对妖族格外宽容的一脉，在动辄对妖族打打杀杀的世道里，因此显得格外不同。
山门如此别具一格，但其他的那些世家大族，对此，无不是保持缄默。
无他，昔年致使妖族与人族分裂的那两人，无不是出自沧涯山门。
摇光帝与末代道尊乃是出自同一脉的师兄弟，摇光帝师承于剑圣林重楼，而道尊乃是剑圣的独子。不知为何反目成仇，同门操戈，阋于墙内，两败俱伤，终于有了魔族南下一事。
啾啾啾，啾啾啾。
“凤凰是沧涯一脉的正统传人，他执掌北冥剑，是以小沧山从来都不拒绝妖族。”
青衣小童见着这一鹿一鸟行近，也未曾加以驱逐。
书阁下原本就有阵法，探明来人心智。大奸大恶者会被拒之门外，心思澄澈者则可以长驱直入。
而鸟兽虫鱼，若果心思明净，并无恶念，想要得到造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啾啾啾，啾啾啾。
“原本就有书册，供我们这样不能化形的小妖阅读。”
他顶着头上那只圆滚滚的白雪团子入内，其实并不那么想要去找那本“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小人书。
那原本就是他的夫君，天生就这么注定。
但是银喉小山雀并不知晓，它抖着长长的尾羽，在画册里寻找成功以身相许的小人书。它以为从外面被捡回来的这只小花鹿，自从当时相见，就一见钟情于小师叔。
或许可以想个什么别的办法，比如说动小师叔养一只宠物？
银喉小山雀呆了呆：“可是小师叔是剑主。”
他从不离身的只有剑，从来都不养什么宠物。
沧涯里也不是没有与妖族交好的弟子，从小一同长大，有的妖族想要留在人间，便会选择做弟子的灵兽。
可小师叔从来都不好这一口。
呦呦呦，呦呦呦。
他看着一本本的画册，陷入了忧愁：“小师叔还会记得我吗？”
啾啾啾，啾啾啾。
银喉小山雀想要安慰他。
自从小花鹿进了沧涯山门以后，就被丢在了山里，任由他四处游走，却从来都没有再问过一句。
——那当然，是被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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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花瑶草，玉浆仙露。
沧涯里灵气甚是充足，苑里常有嫩叶果实，以供栖息的小妖幼兽食用。
栗红色的小花鹿挑选了繁花深处最娇嫩的莓果，裹在了宽大的芭蕉叶里，他用自己笨拙的前蹄捆缚在了一处，乐颠颠跑出了山谷，奔向了白鹭洲。
明湖边，垂杨共绿柳，掩映二三小叶舟。
青衣童子守在木码头，看见了梅花小鹿顶着圆滚滚的白雪团子跑来，没忍住，笑意悠悠。
呦呦呦，呦呦呦。
小花鹿也想去白鹭洲。
青衣小童却听不懂他呦呦的鸣叫，伸出手来，摸了摸茸茸的头。
小沧山里的小妖幼兽有很多，但他还是第一只被捡回来的小鹿，是以格外新奇一些。
他用额角向前，蹭了蹭童子的袍角。
宽大的芭蕉叶子拂过了手臂，清爽怡人，凉意飕飕。
青衣小童看见了被他衔着的芭蕉叶包裹，满怀惊喜的说：“小花鹿，这是你送给我的么？”
翠绿的叶子下是朱红色的莓果，青衣小童捻起了一颗，尝到了甘甜多汁的果肉。
他呆了一呆
呦呦呦，呦呦呦。
这是他千挑万选才摘出来，只为了送给小师叔！
啾啾啾，啾啾啾。
雪白的小山雀看着他震惊到圆滚滚的鹿眼，乐不可支，笑的从头上都掉了下来。
一团蓬松的雪羽圆嘟嘟，连翅膀都忘记了支棱，陷入了丰茂的芳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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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
他衔回来了芭蕉叶的包裹，想也不想，跳入了明湖水。
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自然而然的就泅渡在清澈的湖水里，可是他昂着头，完全找不见白苹红蓼里的小汀州。
青衣小童骇得想要跟下来，小山雀吓得白羽根根倒竖。
明湖水可不能随意泅渡。
这湖的上游乃是沧涯剑瀑，人说君山玉堂春，碧空沧浪水，那水乃是无根之水，清澈者于天之上，浑浊者于涯之下，乃是以灵气为水之体，以剑意为水之源，以成百上千无数剑气所化。
便是入门的弟子，都不敢在这湖中泅渡，何况他这么一只年幼娇弱的小鹿？
少说也会身受重伤，更惨烈者，说不得便会丢掉一条小命。
铮！
天外有剑来，一刹那间，挑起如镜明湖。
泅渡小兽身周的湖水听得那道剑意，自然而然的俯首以示臣服，杂乱无章的剑意倏忽间顺归做一路，护送那只小兽，直直往了白鹭洲。
浮水久了，使不上力气，两只柔软的小前蹄搭不住，眼见着要落入湖里。
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拎起了脖颈处的皮毛。
呦！
突兀间的悬空教他愤怒的叫了一声，识得来人的一刻，却瞬间转的喜悦。
小师叔拎着他的脖颈，把他带上了岸边。
仔细捆扎的芭蕉叶包裹落了一地，还好没有散开。
他顾不上弄干自己的身体，首先衔起了芭蕉叶，献宝似的盛到了小师叔手边。
“何物？”
芭蕉叶被拆开，露出了其中朱红的莓果。
他看着那滩红艳艳的果实，忍不住就是一呆。
全化了，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坨，他精心挑选的小莓果，还没有给小师叔尝上一口，就已经全都变得个稀烂。
一双清澈的鹿眼瞪得圆滚滚的，似乎是不能够接受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只不过是一只年幼的小兽，居然也会露出这么人性化的表情。
小师叔若有所思。
这小家伙，这么小，就已经通灵了么？
却也晓得来报恩了。
呦！
这时候眼巴巴的叫唤，却显得委屈又可怜。
原本不过为了己身造下的因果，既然救了这只小鹿，便不能够任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然而此刻，心思仿佛又被拂动了一瞬。
小师叔说：“我知道这是你要送我的，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他呆了呆，没有听明白。
小师叔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顶，淡淡的道：“这朱果并不是供你这般的小兽食用的，你能靠近，那是因为我先前吩咐了童子，撤下了禁制。”
这小家伙自以为是献宝，实际上，采的就是他平日里的那一份儿。
手指轻轻的抚过了指下湿|滑冰冷的皮毛，倏忽间，就有暖风划过，那原本湿哒哒无精打采耷拉在身上的细茸，又被烘得融融暖暖，蓬蓬松松。
小鹿垂头丧气，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难过，倒是教他觉得十分有趣。
“那你准备用什么送我？”
呦！
他顶了顶自己的额上，示意小师叔去摸那两个鼓包包的地方。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觉得额角的那个地方有些发胀，大概是要顶出来了罢？
据说生长出来茸茸的额角后，可以用刀子割下来，软茸茸的一小簇。
他不是太懂，但是潜意识告诉他，那就是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呦呦的叫唤着，只想要对方听明白自己的话，奇迹般的，小师叔竟然听懂了，一时间，眸里闪过了几许怔忪。
半晌，却是低低的叹了一声：“若等你化形之后，毕生的修为，都会汇聚在额头上的鹿角里……你倒是舍得。”
他用软茸茸的脑袋去拱了拱小师叔的手心。
一捧鲜嫩的青草突兀出现在眼前，勾得鹿心砰砰乱撞。他想要控制住自己不失态的，做一只端庄的小鹿，结果呦呦的唤了两声，欢天喜地吃起了青草来。
没忍住，舔了舔小师叔的掌心，水光淋漓湿漉漉。
小师叔垂眸。
他还这么小，化形那么遥远，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也罢。
“我今日掐了一卦，便见你泅渡而来，孤身下明湖可见心诚，想来也是有缘。”
铮！
登沧涯巅顶，剑鸣九响，昭告山门。
从今日后，他便为自己这一脉选定了传承。
一只来自于苍山的妖族，连化形……都还不会的小花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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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啾啾。
银喉小山雀惊得黑豆眼珠都要落出来：“小花鹿，小花鹿，我听说小师叔开山门收了徒。”
呦呦呦，呦呦呦。
他实际上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拜入了小师叔的门墙下。
啾！
嫩爪爪踩了踩，小山雀万分感叹：“苟富贵，勿相忘，从今天以后，我也是认识沧涯剑主的雀了！”
春来簪花，秋来饮酒，共游山川，同揽明月。
到得化形的那一天。
清宵广寒照团圆，佳期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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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and小鹿的师徒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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