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珠跌落了地板, 发出了细碎的、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极细, 转瞬即逝,却在一片落地听针的安静中,清晰可闻。

水滴声似乎有一些粘稠, 带着一点化不开去的涩意,将断而未断, 将流而未流,却依旧以着先前的那个频率, 缓慢的, 稳定的滴落着。

一声一声,响彻在空旷的室内,竟然带起了一点隐隐的回声。

说不出的渗人、诡谲。

是谁……

没有关上那个水龙头?

烦躁中想要挥一挥手, 挣扎着, 摸索着去够着那个不曾关上的水龙头,把它一圈一圈的拧紧, 不再漏出一滴水珠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滴声依旧响着, 一声伴着一声,跌落在了地板上,在光滑可鉴的瓷砖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是坏掉了吗?

地板上有一滩湿漉漉的水痕,触手犹温, 那一滩液体还带着人体的温度,只是触碰着了,有一种黏腻的阻塞感。

那一滩水痕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心里有一些奇怪,想要探过头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身体上仿佛压着万钧重担,又仿佛是被无数粗大的绳索捆缚着,让他想要动一动都十分艰难。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叠连的,催促着,让他赶快去看一看。

于是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体,却并不能够撑起来,手臂挥动着想要保持平衡,却在那一刻,察觉到一股异样。

尖锐的痛意从手腕处传来,就好像被什么锋利的金属锐物所切开。

他疼的冷汗涔涔,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将手收回,却又摆脱不了那来自于身体上的重担。

剧痛侵袭着他的手腕,侵袭着他的神智,他恨不得要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口咬断那痛苦的来处,他拼命的前倾想要够到

就在那一刻,仿佛从无形的桎梏中脱离,进入一片轻松的境地。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意识飘飘荡荡,灵魂控控茫茫,他终于看清了那一滩水痕的玄机。

也就在同一时刻,彻底陷入了惊悸。

那是一点殷红而刺眼的血色。

温热的水流漫过了被切开的手腕,一池透明的清水由粉色变得殷红。

那种刺目的红色刺激的人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几乎恨不得下一刻就闭上眼睛。

他想要闭上,却闭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

年轻的男子躺在浴缸内,手腕无力的垂下。他的面容神态安详,就好像只是睡去。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尽管被热水蒸腾的雾气熏着,依旧透出了一股病态惨白的色彩。

更何况他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躺在浴池之内,落下的手腕上,是数十道狰狞的、清晰可见的伤口。

那是……

割|腕|自|杀!

年轻的男子不知道为着什么原因选择结束掉自己的性命,他选择的甚至是数种方式中,最能够带给人痛苦的一种。手臂上那歪歪斜斜、交错狰狞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其下森森的白骨,是如此的决绝与惨烈。

楚歌几乎被骇得魂飞魄散,断没想到,一入世界后,见到的就是这般惊骇绝伦的场景。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的男子为什么会选择割|腕|自|杀,但是他只知道越是拖延下去他生存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一个人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与险境,都不该如此轻易的放弃生命,毕竟,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顾不得其他,甚至连自己的晕血都顾不上,慌而忙之的想要跑过去,抱起那个在浴池中沉睡的男人。

楚歌俯下了身体,几乎是有一些仓皇的朝着那个男人伸出臂膀,动作弧度之大甚至撞上了冰冷坚硬的浴缸,他做好了准备会有痛觉来袭,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点点触感,没有一丝丝痛觉。

他突兀的从浴缸中穿了过去,甚至就那么直直的,站在了浴缸中央。

可是他感受不到半分热度,亦或是半分冷气。

楚歌的所有动作都停住了,随即,缓缓地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后是年轻男子沉睡的面庞,无比的安详,他就透过了自己的手掌,穿过了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看到了那一缸殷红的血水。

于是他继续低头、低头,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胸膛,透过胸膛,看到了不断有水漫出的浴缸边沿,泛着一丝丝坚硬的白光。

他的身躯是半透明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是有一些茫然的。他依旧弯下了身,想要伸手抱起浴缸中那个沉睡的年轻男人,手却如同接触到了空气,径自从对方的背脊后穿过。

他犹自不死心,手掌想要托起对方的脖颈,却直直从颈骨底侧滑到了高处。

他能够看见,他能够听见,然而却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听不到。

他站在这一间空旷的浴室内,他飘荡在还微微泛着白汽的热水上空,他看向了另一侧水雾模糊的镜子。

那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他孤零零的在半空中飘荡,就如同一个……没有躯壳的幽灵。

楚歌:“………………”

当手掌从自己从胸膛上径直穿梭过,透心刀一样插到后面的时候,楚歌彻底忍不住,他几乎要崩溃,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常识,几乎把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颠覆。

他哆嗦着退到了拐角,退到了那滩血水蔓延不到的地方,仓皇着想要拧开门把,逃出这个浴室。

然而半透明的身体直接穿梭过了玻璃门,跌落到了外界。

“统,统,统子……这,究,究,究竟是什么啊!”连语气都止不住的哆嗦,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

脑海里没有响起一点儿声音,有那么一瞬楚歌以为只剩下自己,直到下一刻,响起来了沙沙沙的电流音。

系统说:“很明显,这是割|腕|自|杀吧……”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歌语无伦次的问询,连靠近都不敢,他原本就晕血,这个毛病从来都没有好过,此刻只觉得自己眼前,铺天盖地都是那殷红的鲜血。

系统“唔”了一声:“……大概是告诉你,假如你拒绝伸出援手,对方是会有多么悲惨吧。”

楚歌怀疑系统说的是不是人话,以至于他完全听不懂那其中的逻辑:“难道我没有伸出援手?可是我……压根就碰不到他啊。”

碰不到,摸不着,这样的情况,楚歌比任何人都要崩溃。

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眼下的局面。这一次前来时局里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凄惨成了这样。

“他已经割腕了多久?流了多少血?他是……已经要死了吗?”

系统摇了摇头。

否定的答案让楚歌眼前一亮,心里生出些微的希冀,或许那个人还是能够救得回来的。

然后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系统未尽的答案:“……不,是你要死了。”

楚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听错了,他要死了?

系统回答了他的疑问:“……浴缸里的人名叫辛幼宁,是你这一次任务的身体。”

身体?

楚歌完全无法理解那话语中的意思:“……那我呢?”

系统说:“你就是他。”

楚歌说:“我不是。”

系统轻轻地“唔”了一声,表示不跟他这么争执下去。

楚歌视线透过了半透明的玻璃门,仿佛要看到浴室的深处,那个沉睡着的、没有半点动静的年轻男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沙沙的电流音在脑海中漂浮,又像是在半空中飘荡。

“大概……你就是离开了身体的那个魂灵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辛幼宁选择了割|腕|自|杀,那一缸鲜红的血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令人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发颤。

“卖惨是没有用的。”楚歌说,“我是不会心软的。”

“你不打算救他?”

“他自己都放弃了生命,为什么我还要去救。”

“他死了,那你也就会死了,任务也会失败了。”

楚歌停顿了一下,就在系统以为他会改变主意的时候,突然开口:“没关系,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系统:“???”

楚歌看着自己的半透明的手,突兀的笑了一下:“反正我每个世界的壳子,都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死了正好,造福社会。”

系统:“我给你说楚三岁,你这样消极任务不好的啊。”

楚歌浑不在意的吹了声口哨,强迫自己的心肠硬起来,他甚至连这个世界的背景都没有讨要。

总归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幽灵,摸不到,看不见,挨不着,什么都做不了。

死了就死了,也好。

他早就不想干了,总归结局只有一个,辛辛苦苦的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选择了割腕自杀,那不就任由他这么死了,如他的心愿,一了百了,多好。

楚歌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对,然而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这样的心态。

他是那样给系统说,然而自己的内心深处,却走到了截然相反的地方。

死吧。

活着是多么的痛苦,不如就此沉睡,彻底的得到安息。

他漂浮过了厚厚的玻璃门,再度飘到了那个浴缸的上空,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那个年轻男人。

这个人选择了放弃生命,于是他一进入身体后,就被挤压了出来。

没关系,自我了断了也好,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好事,省的这样活下去,害的别人遭殃。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墙壁旁,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个男人的死亡。

他等待着这个世界就这么结束,等待着一睁开眼睛,就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有沙沙的电流音响起。

“你以为的解脱,或许并不是真的解脱。”

楚歌无声的笑,却一句话都不想讲。

那或许只过去了短短瞬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楚歌以为自己都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外界忽的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变成了幽灵,耳力也变得出奇的好,即便隔着这么远,也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开锁声音。

是小偷吗?

远远地响起来了换拖鞋的声音,那或许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脚步声不断靠近,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清润温柔的声音,藏着丝浅浅的关切:“辛先生,我带了一点养生的乌鸡白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是谁?

初时隔得很远,片刻又隔得很近,那个脚步声在不断地靠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就好像已经来到了房间外。

“辛先生,你还在睡吗?”

昏昏欲睡的大脑闪过一丝警觉,楚歌猝然惊醒,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人似乎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于是朝着这边走来,就好像已经走到了门边。

“辛先生,你在浴室里吗?”

那个人似乎在等待着,想要听到人的回答,他大概以为是里面的人在洗澡,是以还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里含着些浅浅的笑意:“我看到你没有带衣服,给你放在门边了。”

没有任何应答,说不出的怪异。

楚歌霍的回转过身,下意识想要堵住门口,手却直直的穿过了暗锁。

与之同时,“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水流、雾气、鲜血,浴室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那个人似乎怔了一瞬。

下一刻,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仿佛野兽濒死垂危的哀鸣。

“幼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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