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听阮老爷子说起阮家人分别持有阮家干股的事, 并不怎么吃惊。

这事儿前世也有过,她还记得阮清瑶之所以能得到阮家的一成干股, 是因为阮家想要维持与阮清瑶外祖家的关系。阮清瑶得了这一成干股的时候曾经签过文书,声明她出嫁的时候, 会将这成股份交回阮家,而阮家会酌情交付给阮清瑶一部分财产,作为阮家给自家姑奶奶的嫁妆。

只是上辈子阮正源从来没有说过,要将自己的干股交给“最有资格继承阮家的人”,这样的话。阿俏想,看起来祖父还是对自己前去惠山学艺的事,多少存了些顾虑, 所以才以手中的三成干股作为筹码, 希望阿俏学成之后能回归阮家。

然而阿俏却知道,即便没有这三成干股,她也一定会回阮家的“云林菜”需要传承,难道阮家的“翰林菜”就不需要传承了?她阮阿俏有这等机会, 重头再来一回, 自然不可能眼看着阮家再次走上那等穷途末路。

“爷爷,您想得太多了,孙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被静观大师相中呢!”阿俏小声应答,低下头去伸手搓着衣角,一副没有半点把握的样子。

阮正源终于拈着须呵呵地笑出声,点头道:“有这份谦和在,是挺不错的。阿俏, 爷爷祝你此行顺利,无论成与不成,都有阮家在背后撑着你。”

眼看着“云林菜”选拔传人的考核还有一段时日,阿俏在家里收拾了行囊,并且将大厨房所有的活计都与高升荣交接了一番。

高升荣对老天十分感激,他见到阿俏的手艺,本以为自己在阮家待不长了,没想到却突然出了“云林菜”这一档子事儿,让他能在阮家多待几天。若是阿俏当真被静观选中,高升荣少不得还能在阮家再多待个两年。因此这位高师傅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天天暗自祈祷,希望老天保佑,静观大师慧眼识人,选定阿俏一个,千万不要选旁人。

眼见着一天天凉下来,阿俏还未出发去惠山,她的弟弟阮浩宇已经先开学了。这小子一开学就要去住校了,家里人大多为他担心,独这阮浩宇一个,对学校里的生活格外憧憬,异常雀跃。

阮浩宇在去学校之前,专门找到阿俏,递了一枝据说是最新式的自来水笔给阿俏,说:“三姐姐,这个是我攒了一个暑假的零花钱买的,送给姐!”

阿俏突然收到了这样一份礼物,不免有些吃惊。只听阮浩宇在她耳边说:“三姐姐,真的要多谢你提点,我才能有机会上育才学校。听说姐姐也要去上学,要考试,我盼着姐姐也一切顺利。”

阿俏听了,忍不住莞尔,心里甜丝丝的,晓得这孩子懂事,晓得投桃报李。她的弟弟阮浩宇本性不坏,只是一直在家里娇生惯养,从未经过风雨,陡然遇事就容易受骗。

当下阿俏就把她所知的一些学校里听说的注意事项一一讲给这个弟弟知道。阮浩宇都应下,临了竟也反过来嘱咐阿俏:“三姐姐上回说过的,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的。三姐姐就是三姐姐,回头一定要记得别紧张,才能让老师选中啊!”

阿俏“扑哧”一笑,连忙庄容点头应下,郑重说:“谢谢浩宇,姐姐记住了。”

刚巧阿俏出门之前,阮家在上海的那一房的堂姐阮清珊正巧惦记起阮清瑶了,特地从上海派了人过来要接阮清瑶去上海玩两天。于是宁淑就和上海来的人一起商定了,阮清瑶和阿俏一起出发,先送阿俏去惠山,然后再送阮清瑶去上海。

出发这天,阮清瑶自然是七八个随身的箱子,铺在阮家门口,阮家仆佣前呼后拥的,极有派头;阿俏却只有两个箱子,除了自己随身的衣物以外,她还另外带了个竹箱子,将她用惯了的厨具,尤其那一口厚背厨刀,带在身边。

这天正好周逸云来相送,与阮清瑶两个一直窃窃私语了很久,还不时往阿俏那里瞟一眼。

阿俏不在乎,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周逸云显得格外懊丧。

她不知道,周逸云是过来向阮清瑶抱怨的:阮清瑶上回劝她,让周家人想想办法,探探沈家的口风,撮合沈谦和周逸云两个。可没想到,那天徐公馆大家一聚之后,沈谦没在省城逗留几天,就去了上海。而沈家人则回复得很干脆,士安很有主见,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能够做主。

所以周逸云这次过来,是千叮咛万嘱咐,要阮清瑶到了上海,万一有机会见到沈谦,一定要帮她说两句好话。

阮清瑶点头应下,心下却有点儿不以为然,她想:上海这么大,哪能说遇上就遇上呢?

周逸云则带着点儿敌意望着阿俏,口里低声说:“总之我不管,瑶瑶,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阿俏不知周逸云的用意,不过她反正也不在乎。她若真的明白了周逸云的心思,阿俏十九也会置之一笑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不再见沈谦的,旁人觉得沈谦如何,一概与她无涉。

话不投机半句多,临别之时,周逸云没和阿俏说半个字,倒是和阮清瑶难分难舍,小姐妹俩差点儿没哭出来。周围的人劝了半天,阮家这对姐妹才得以动身。

省城离惠山不算远,因为这一耽搁,阮清瑶和阿俏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到惠山。

静观师太所居的西林馆在惠山西南侧,距离太湖鼋头渚不远。一到这里,阮清瑶就命人相陪,去太湖游山玩水,买了不少惠山泥人儿回来,打算送给在上海的堂姐阮清珊。

这时阿俏已经寻到了“云林菜”传人考核的地方,递了报名表,给西林馆的人看过了证件,也看好了地方,打算和其余一起前来应试的小厨娘们住在一处。

阮清瑶在阿俏的住处看了一圈,自然嫌弃这里的条件简陋。上海来人已经打点好了供阮清瑶入住的旅馆。阮清瑶刚想要邀阿俏同住,可是眼一转又生了旁的念头:“我说阿俏啊,你既然已经找到地方住下了,我就不劳动你了。”

阿俏笑笑,她知道阮清瑶嫌弃这地方清苦。

“总之你……姐姐是觉得你一定能成的!”阮清瑶没听见阿俏的回答,顿觉有些心虚,眼见着阿俏将自己送到这里来吃苦,她这个做姐姐的反倒没有这样的魄力与决心……

转念一想,阮清瑶不禁失笑: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接触阿俏太久,被这个一根筋的妹妹感化了不成?她可是一个打算一辈子追求舒适惬意的人啊!

想到这里,阮清瑶的眼神便更加热切:“阿俏,加把劲儿,阮家以后就靠你了!姐姐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随即姐妹两人分别,阿俏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静观师太是“云林菜”的唯一传人,而西林馆也是惠山里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禅院,与惠山寺、惠山禅院等明寺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静观在当地却极有人望,一来她在此清修多年,精研佛法,再者当地士绅也都希望这“云林菜”这最后的一脉能够妥善传承下去,昔年倪瓒遗风能够得以保留。所以听说这次静观想要公开招收选拔弟子以继承“云林菜”的技艺,反倒是当地士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从附近数省闻讯赶来的不少年轻女孩子,就住在当地一所大宅院里。并且由主人花了重金,打造了公开“考核”的考场。

阿俏已经不是头一次来这里,晓得这里的规矩是两人同住。阮清瑶走了之后,她不免感到有些孤单,四下里看看,见已经有不少同来参加考核的女孩子已经找到了搭伴的,三三两两地领了铺盖,往宿舍那里过去。

“阿俏!”突然有个声音又惊又喜地招呼一声。

阿俏扭过头,欢然出声:“寇珍姐,你也来啦!”

寇珍也拎着行李过来,一边走一边点头:“如此盛事,怎能不来。听说这次,静观大师还会在大家面前演示厨艺,我就算考不上做她的弟子,前来看一看,也能进益不少!”

阿俏赶紧点头,寇珍这话说到了她的心里去。上辈子也是这么着,她虽然没能被选中,成为静观大师的弟子,可是通过观察大师的手法、做派、风度……她都有很多收获,甚至这些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她对饮馔之道的理解这也是这次她一定要说服家里人赶来的原因之一。

“这可好,我还在想到底和什么人拼房间才好,既然你来了,没的说了,就是咱俩!”寇珍与阿俏友情甚笃,这时候二话不说,就上来挽着阿俏的胳膊。

阿俏连忙说:“等一下!”

她看着寇珍错愕的眼神,赶紧解释:“寇珍姐,稍等我一下,我得看看有个认识的老对手有没有来!”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在这好多人住在一处的大宅院里左看看,右看看,转了一圈,确确实实没有找到姜曼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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