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收到了夏侯星的回信,然后她给负责送信的小孩子放了满兜的饴糖,嘱咐他该回家了。

在小孩子离开后,她展开信一看,见上面只有“扫榻以待”四个字,没有横生枝节,就放下了心。

她登门拜访的时间定在了下个月初一。

距离这个日子还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她要提前准备起来。不过,这份“准备”大概和别人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不是在考虑届时与夏侯星见了面,自己要说些什么。她也不是要采买礼物衣饰,好似要弄出一副“衣锦还乡”的架势。

前者,她在夏侯星造访道观时就已经是试过一次了,但她那一番谆谆之言,却是白费口舌。

而后者就更没有必要了。

因为她是准备过去打架的。

没错,打架。

乔安在上次劝说无果后,她就思索起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他脑回路清奇”就能随便概括去的事情,有的时候,只有找到问题真正的因由,才能更好的对症下药。

而她得出结论的那个时机,说起来完全是一个巧合。

前不久时,她救好了那乡间妇人因伤口感染而病重昏迷的丈夫。

妇人向她道谢:“道奶奶真是善心人,要不是这十几天有道奶奶在这费心耗力,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当家的那条命。”

乔安离开时还被对方塞了一篮子刚腌好的鸡蛋。

其实,她也不过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经历得越多,她反而越难硬下心肠。

所以在她有了能力做些什么的时候,就顺势施以援手。

而也就在这时,恰有一道灵光闪过她脑海。

她终于想明白了,她与夏侯星之间总是话不投机了。

问题就出在“同理心”上——

夏侯星缺的正是同理心。

要问什么是同理心的话,简单来说,无非是能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理解他人过去的经历,酝酿的情感,乃至心中所思所想。

然而到了夏侯星这里,步骤刚到了“换位思考”就自然而然的卡住了。

但夏侯星此人,出生于江湖世家,自幼便是锦衣玉食,自睁开眼的第一天就有着享不完的富贵荣华。

同辈兄弟中,更是只有他这位长子健康地活至成年。夏侯老庄主对他百依百顺,视其如手中宝。为其延请博学之士启蒙,又亲自教导他武功。

不论是家里的下人、弟子,还是外面的江湖人,人人都尊称其一声“夏侯公子”、“少庄主”,他无需自己摸爬滚打,就已经拥有了偌大的名声。

家里无人与他竞争,外界无人欺辱。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他,面对很多事情,别说是经历了,就连接触都没有接触过,哪怕是看,都是以一种绝对高姿态的角度俯视过去。

这样的他,如何能做到“设身处地”,又何谈更进一步的“理解”?

他待人礼貌,行走江湖上,也会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但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路遇歹人强抢民女,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但是,比起弱者,他真正更容易带入的是强势者、加害者一方的角色——

就像是他在遇到薛可人后,他喜欢她,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也就这么做了。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做了。

而他也从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既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又不理解自己的心上人为何会不悦。

既然如此,他如何会因为他人区区言语,就轻易放弃他自认为是正确的事呢?

两人自一开始就在鸡同鸭讲。

乔安在明晰了这一点后,就彻底放弃了对牛弹琴的念头。

动口不能,那就只能动手了。

而她做的第一项准备,就是换掉了手上那柄价值二钱银子的剑。

尽管她用着这柄剑挺顺手的,但价钱在那摆着,一分钱一分货。

她曾使用过夏侯星千蛇剑,对它的质量深有感触。她还不想招架个几次,就不得不弃掉手中的断剑,她当年在与东方不败对峙时就有这种令人无奈的经验了。

她来到附近镇上,找到当地最负盛名的铁匠,量身定制了一把质地上佳的百炼精铁剑,约好十三日后来取。

至于价钱?

二十一两纹银。

乔安对此很满意。

虽然仍是比不上那把千蛇剑的,但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无上宝剑呢?这足够了。

而除此之外,乔安的生活与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大敞门扉,迎接香客。仍然是每隔三日,就从卖花郎手中取得新鲜的花朵,将其在供奉吕祖像前。

她甚至有闲心委托乡人采摘了一些蒲公英,然后把它们晾在了院中,准备等它们干燥后用蒲公英叶制点茶喝。

……

次月初一。

日薄西山,天幕染上了一层彩霞斑斓。

野郊处坐落着一方宅院,青琉瓦,粉白墙,秀秀气气,院外树梢上搭着红色细带,随风而动。

院内众下人垂手而立,他们知道今天有贵客将至。

这位贵客是谁,众人心知肚明,但没有谁会傻得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突然这扇紧闭的门扉被人扣响。

两个门房行动一致,将门大大的一左一右的敞开。

一名身穿道服的女子就站在门外,她这身道家衣着显然是经过了一定的修裁,比起正统道服的宽松写意,掐腰缩袖的它要更为适合活动,也更显清逸。

有小厮迎上前说:“少奶奶,公子就在室内候着您。”

乔安没有去纠正这小厮的称呼,直接道:“带路吧。”

小厮领先半个身子,为乔安引路。

路上他偷瞄了少奶奶一眼,模样还是那副模样,但少奶奶给人的感觉与记忆里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他不敢多看,怕惹少奶奶生气,若无其事地正过眼神,老老实实领路。

只是他仍忍不住在心里想:老庄主就长公子一个儿子,只要和长公子好好过日子,来日就是板上钉钉的夏侯家女主人。旁人见了她,基本上都只有毕恭毕敬的份。上等的武功,美味的珍馐,用不尽的绫罗绸缎,不必动嘴要求,就有他们这些下人奉到眼前。为什么少奶奶放着好好的夏侯夫人不当,非要跑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呢?

他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有人放弃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

乔安自然注意到了小厮在看自己,对方并不太会掩盖自己神色,以至于她都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她无心与旁人纠缠,就故作不知。

池边,一座三层楼阁立于岸边,虽小巧,却建得异常精致,彩绘雕刻亦是栩栩如生。

楼阁内,放于案上的碧螺春在丫鬟的留意下,永远保持着不浓不淡、温度适宜的口感,然而却无人享用。

夏侯星站在楼阁顶层的窗前,凝视着通往此处的来路。

他身上佩着一个用金丝编织而成的球型镂空香囊,里面装有一枚他从老庄主私库里拿出的雪玉丸,鸽子蛋大小,通体洁白如雪没有瑕疵,散发着淡淡幽香。

这雪玉丸是迷/药、软筋散一类毒药的克星,当年西河那边的儒医施家欠了夏侯山庄一个人情,对方便把它送给了夏侯家以作谢礼。

可人她擅用迷/药,他既然知道此事,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第二次跟头。

“你说,她真的会来吗?”他忽然发问。

夕阳渐落,然而他一直没有看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

丫鬟不敢随意回答,她看了眼长公子的脸色,而后喏喏地道:“奴婢心想,少奶奶她会来的,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吧。”

夏侯星神色淡淡地说:“也许吧。”

直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人,他的目光倏地就攫住了其中一人的身影。

“少奶奶,前面就是了,您直接登上会仙阁吧。”小厮说。

乔安道:“好,多谢引路。”

她原想再问一问夏侯星已经到了没有,不过当她一抬眼,将那座雅致的飞檐楼阁收入眼中时,就见最顶层那大开的轩窗之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的青年。

夏侯星!

好,她不用再问他在不在了。

小厮行了个礼,准备转身退下。

待乔安走近会仙阁。

“夫人,上来吧。楼上风景独好,我们边享茶边谈。”夏侯星一手扶着窗槛,对她说。

乔安说:“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楼阁上有些行动不便,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夏侯星早就习惯了薛可人难伺候的性子,听她这样说,既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找回了几分熟悉感。他也不勉强她,而是自己转身走下楼梯去见乔安。

乔安看着夏侯星从会仙阁里走出来,然后声音清朗地说:“久闻少庄主一手千蛇剑法声震江湖,今日特来拜会,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夏侯星面露错愕。

“夫人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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