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如海,树怒似涛。寂静清幽的松林深处,皑皑白雪将青松染得一片雪白,呼啸的寒风穿过茂密的森林,间或有树枝被重雪压断的细微声音传来。

林间小道上,莫焦焦一手捏着他的“玫瑰糕”,一手习惯性握着红袍上精致的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形修长的男人身后走。

雪地上缓缓印出一串极为整齐划一的大脚印,随后又紧跟着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绵延着直往松林深处而去。

莫焦焦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又仰头看着前方乌发如瀑长袍广袖的男人,默默将对方的身量与过往见过的修士相比较,不解地出声问道:

“独孤九,你比别人高好多,为什么呢?”

“生来如此。”从容行走的男人神色淡漠肃穆,闻言并不如何惊讶,反倒低声提醒道:“椒椒看路。”

莫焦焦点了点头,继续高兴地往前走,随即脚尖踢到地上一根凸起的树枝,身子一歪绊了个踉跄,面朝下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细微的落地声响从身后传过来,独孤九停住脚步转过身去,修眉拧起,问:“摔了?”

胖乎乎的红袍小孩趴在地上动了动腿,软糯地辩解道:“我有好好看路的,是它自己摔了。”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拍掉身上黏着的雪花,走到男人身边提醒道:“我起来了。”

独孤九沉默一瞬,寒声道:“哪摔疼了?”

莫焦焦揪了揪自己厚厚的锦缎袍子,老实回答:“我不疼。这里的雪软软的。而且狐狸长老给我做的衣服都很厚。”

“嗯。”独孤九薄唇微抿,转过身道:“椒椒看着本座的脚印走。”

小孩如今无法被男人看到形体,他就是摔重了,独孤九亦做不了什么,只能绕开地表凹凸不平之处,哄着小娃娃跟着走。

莫焦焦走到男人身后,蜗牛似的慢慢跟着,嘟哝道:“玫瑰糕掉了。”

“椒椒哪来的糕点?”独孤九问。

“就是你的元力,”莫焦焦垂涎道:“我可以变好多糕点出来,玫瑰糕糯米团子……以前世俗界的画本上,就画了好多好吃的。”

独孤九顺着小孩的话问道:“糕点味道如何?”

“……没有味道。”莫焦焦委屈地扁了扁嘴,原本想要再“偷”一次元力的手便收了回去,沮丧道:“有点凉。应该是甜的。”

独孤九敛起眉,幽深的双眸看不清神色,不动声色地询问:“为何没有味道?”

“我吃什么都一样。”莫焦焦极为老实,掰着指头数道:“糖葫芦、糖炒栗子、玫瑰糕、咸粽子……都好好吃。可是长老说,我生病了,尝不出味道。”

“隐神谷谷主未曾提过如何根治?”男人沉声问。

“谷主也没有办法,谷主医术很厉害,可是他说我是天生的。”莫焦焦沮丧地说完,又伸出小手搓了搓微红的脸,恢复了好心情,高兴道:“含羞草长老说,焦焦这样是好事,因为我以前总是要喝很多药,尝不出味道就不会觉得苦。”

独孤九抬眼望向前方隐秘的松林,淡淡道:“本座会治好你。无需担忧。”

“嗯嗯。”莫焦焦胡乱点着头,乌黑的眸子全是信任和懵懂的神色,显然这样的缺陷并不能真正打倒他。

他跟着独孤九一路走到两人今天的目的地,探出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冰湖以及湖面上空飘浮着的一盏盏精致的花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湖边。

最靠近岸边的一盏巨大的桃花灯是莫焦焦最爱的红色,他回头看了一眼独孤九,见男人步履从容,缓缓绕着湖边布阵,没注意到自己,便偷偷往花灯处探出身子,双手抓住花灯底部,努力使着劲把灯往自己这边拖了过来。

等到确认花灯上了岸,小孩便攀着灯爬上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原本精美绝伦的桃花灯霎时被坐得皱巴巴的。

莫焦焦也不嫌弃,只乐得双眸亮晶晶的,爱不释手地伸手摸着桃花花瓣。因他长得娇小,花灯体型又大,小孩直接坐上去双脚便踩不到地面,与小辣椒在隐神谷的椅子差不离,直把小孩满意得直晃小脚。

独孤九将冰湖周围的阵法开启,回过头便看到此处最精美的花灯被拖上了岸,不仅娇艳的花瓣被压得弯折,还隐隐有被揪掉一瓣的趋势。

他缓步上前,抬手凝出一团灵气甩到花灯上,将变皱的花瓣恢复原样,道:“椒椒今日与本座再玩一个游戏如何?”

冰冷悦耳的声线在头顶响起,莫焦焦吓得立刻停下扯花瓣的动作,此地无银道:“我什么都没做。”

他小心翼翼地仰头看了看男人的脸色,见对方依旧俊眉修目神情肃穆,这才放下心来,懵懂地问:“要玩什么?”

“此处的花灯皆可移动,除去你坐的这一盏,共计一百三十六盏。”独孤九单手一翻,祭出吞楚剑,扬手一把将剑投入湖中,湖中央顿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男人毫不犹豫地踏进湖中,所过之处,层层坚冰扩散开去,没一会儿便将湖面彻底冰冻住。他站在阵法中央,微微抬头看着空中飘浮的花灯,道:

“椒椒将飘浮的灯送回岸上交给本座,但此期间,不得使用灵力,亦不可御剑飞行。如今距晌午尚有两个时辰,在时间结束之前,若你送的花灯超过六十六盏,本座便应你三个要求,如何?”

莫焦焦从桃花灯上跳下来,跟着对方跑到湖中央,望着极高的花灯,好奇道:“把灯拉下来拖到岸上,就好了吗?”

“嗯。”独孤九颔首,“没有异议便现在开始。”

莫焦焦抬高双手,在原地跳了跳,为难道:“灯太高了,我摸不到。我们可以玩别的吗?”

独孤九漠然不语。

小孩见男人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更愁了,他捏着腕上的镯子,小声道:“我不想做这个。”

“若遇到难处便退缩,椒椒日后修行遭遇更困窘之境,你当如何?”独孤九沉声问。

“听不懂。”莫焦焦摇头,“玩游戏和修炼,不一样。”他见男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又不太确定地问:“为什么玩这个游戏?”

独孤九沉思片刻,终于还是解释道:“此处之阵名大荒,大荒集天地之气,可唤醒任何未开灵智的生灵。”

莫焦焦心智不全,以往隐神谷众人用了多少妖族秘法都未曾让他脱离“十岁”的禁锢。大荒作为独孤九因缘巧合领悟的独门秘法,以醍醐灌顶通天下大智为修真界称道,堪称修士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千古之阵,若用得恰当,或许对小孩有所帮助。

“椒椒在此阵中若能将过往所学学以致用,灵活变通,阵法必然生效。”独孤九声线平稳。

“就是说,如果我想出办法来,我会变聪明是吗?”莫焦焦问。

“是变得更加聪明。”独孤九纠正道。

“那好吧。”莫焦焦答应下来,乖乖道:“你对我好。我要听话的。”

“嗯。”独孤九颔首。

莫焦焦站到一边,转头望着湖中的花灯,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独孤九,转头毫不犹豫地往另外一边的飘得较低的花灯跑过去。

独孤九听到另一边蹬蹬蹬的小小脚步声,垂眸瞥了一眼冰层之下安分待着的吞楚剑,又抬眼往莫焦焦那边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盏飘得较低的花灯被看不见的小孩拖到了岸上。

男人眉眼冷峻,回到岸上接过小孩递过来的花灯,不再言语。

接着,一盏又一盏灯被小孩拖到了岸上。

那些灯几乎没有重量,莫焦焦拖来拖去也不觉得累。但随着离湖面较近的花灯都到了岸上,莫焦焦就找不到可以拉的了。

“三十五盏。”独孤九低声提醒。

莫焦焦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到灯下面跳起来够了够,没摸到。他抿着嘴巴仰头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其他的灯,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是专注和认真,软绵绵地开口问道:“这个地方,如果我摔下来,会受伤吗?”

“不会。”独孤九回道:“此处已被本座下了禁制。”

莫焦焦闻言放下心来,想了一会儿,转身跑回岸上,将先前坐着的那盏桃花灯拉了起来,挪到湖中一朵还没拉下来的灯下面。小孩小心地托着桃花灯往上飘,等到灯差不多到自己胸口的时候,便停了下来,揪着花灯的花瓣往上爬,很快就整个人爬了上去,摇摇晃晃地在花灯上站了起来。

下一瞬,他调整方向对着正前方的一盏牡丹花灯,脚下一蹬就跳了过去,双手迅速揪住牡丹花瓣,整个人吊在了牡丹花灯上,两三下就拽着灯落到了地面上,欣喜地拉着灯往独孤九身边跑。

眼见着男人接过花灯,小孩自豪地拍了拍小胸脯,道:“焦焦真聪明。”

“嗯。”独孤九同意。

莫焦焦高兴得不得了,他又跑回去如法炮制地拖了十五盏花灯过来,看着独孤九将花灯放到一边。

“五十一盏。”男人低声道,“再拿十五盏便够了。”

“十五……”莫焦焦蹙起了眉,他回头看向那些灯,懊恼地嘟囔道:“我弄错顺序了。”

刚才用那个方法的时候,他每次只用桃花灯作为跳板,将所有能拽到的灯都拽回来。可是却忘记了,其他灯的高度并不是只跳一次就能够到的。

倘若他把桃花灯作为第一个跳板,其他较低的花灯作为第二个,当爬到第二个花灯上面的时候,小孩就能顺利跳到更高的一盏灯那去,先把最高的拉下来才是正确的顺序。

然而小孩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湖中剩余的灯已经全是高不可及的了。

独孤九周身气息冷沉,剑意肆虐,源源不断的真元经由阵法输送到湖中,将大荒之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他面容愈发冷寒如霜,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孩所在之处缓缓泛起的幽蓝光芒。

大荒生效了。

无形而浩瀚的元智逐渐于冰湖上空凝聚,悄然无声地融入了湖面上那团小小的幽蓝光芒之中。

紧接着,稚嫩的声音从湖中传了过来。

莫焦焦奶声奶气道:“独孤九,这些花灯能根据我的意愿停在我想要的高度,也能按照我的意思被我拉住拽下来……这是不是说……”

小孩迟疑的语气慢慢变得笃定起来,“是不是说,它们其实能听懂我的话?这里的灯,全部听我的话。”

独孤九眉眼舒展,放缓的语调宛若冰雪初融,道:“椒椒觉得如何,便是如何。”

莫焦焦骄傲地点了点小脑袋,胸有成竹道:“那我要它们都下来。”

小孩糯软的声音在冰湖中飘荡开去,下一刻,原本“高高在上”的花灯纷纷从空中飘落,不约而同地飞往了岸边。

莫焦焦朝着男人跑过去,浑然不在乎自己身上幽蓝的光芒,只一叠声道:“焦焦是不是很厉害?”

“嗯。”独孤九神色沉静,下意识抬起手……

骨节分明的大掌悬在眼前小小的“光团”上方,仿佛只稍放下去一分便能摸到稚童的头一般,却生生停住了动作。

他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夸奖道:“花灯之高度从始至终不过是障眼法,椒椒先是借由桃花灯助力,确实妙极。然最终能通过花灯的变化悟出真相,方是聪明之至。”

“对对。”莫焦焦附和地点着脑袋,双目灵动,竟没了平日里的迟钝呆板,反倒活泼得如寻常孩童。

他围着独孤九绕了一圈,无意识撒娇道:“我把灯全弄过来了,多了好多,你要多满足我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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