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莫焦焦无意中破解了隐神谷谷主留下的画像之谜, 将其临终遗言放出之后,隐神谷之战所掩埋的秘辛终于为天衍剑宗众人所知晓。盘踞于他们心中长达七年的困扰也随之散去。

然而,哪怕过去的秘密被解开,眼前盘旋不去的黑暗依旧张牙舞爪无法驱逐, 明晃晃昭示着荆棘遍布的未来。

终年积雪不化寒风瑟瑟的天涯海阁,竟在第二日罕见地下起了绵绵细雨。

细碎隐秘的雨声从未关紧的窗外传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雷声。

身形颀长挺拔的墨衫男人负手立于雕刻精美的窗台边上, 抬眸望向远处被雨雾晕染得朦朦胧胧的连绵山峦,久久不语。凌厉深邃的眉眼间一片冷然,周身气息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郁内敛,深不可测。

鸿御老祖坐于案边, 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细细地端详, 片刻后老人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长叹一声,道:“隐神谷谷主所为, 果真大义。换作他人, 断断做不到如此地步。”

他说完抬头看向窗边的独孤九,又道:“师叔既然早就将所有事情查明,缘何迟迟不说?”

独孤九闻言并未回头, 只沉声道:“证据不足,岂可妄议?”

另一边端坐的鸿雁仙子却是微微一笑, 此刻的她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冷端丽, 眉眼间皆是疲惫和无法掩盖的悲戚, 脸色苍白, 轻声道:“如此可怕的秘密,若非隐神谷谷主亲口说出,谁又能信?”

她转头看向被屏风挡住的内室,喃喃道:“修真界的未来……妖族的未来……云渺大陆的未来,到头来竟然要一个孩子去背负。人人皆道天地不仁、天道不公,哪里知道它竟是真的狼子野心,泯灭人性……”

“鸿雁!”女仙话音未落,一旁的鸿冥老祖便出言厉声打断,“慎言!”

鸿雁仙子闻言怔愣了一瞬,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他们所有人皆知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源于同一个存在,却碍于修行之道,连对方的名讳都不可提及。

众所周知,修真界自诞生伊始,修士便仰仗天道修行,一切功法皆以顺应天道为宗旨,故而,谁也不会想到,导致大陆分裂的罪魁祸首便是他们信仰的天道。

数亿年前,大陆骤然分裂为正反两面,世俗界与修真界正好居与大陆正面,与天道所定规则相合,依靠天道维生,因此顺遂无忧。然而妖族与魔族,携同隐世的鬼界却难以适应大陆正面无处不在的天道法则,仅仅是数十日内便死伤无数,无数大能亡于天道之手,三族被迫联合起来迁移到大陆反面,才得以继续生存下去。

而隐神谷作为妖族闻名于世的聚居地,其中居住的妖族本应跟随族人一同迁徙,却一反常态纷纷留了下来,同时,隐神谷谷主召集了所有自愿留守大陆正面的妖族,从此封闭谷中所有入口,再未出世。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舍不得大陆正面的亲人才固执地留了下来,却不知妖族的家乡本是在大陆反面的,他们放弃了回到故乡的唯一一次机会,同时也放弃了延续自身血脉的可能性。

大陆正面无处不在的天道法则对妖族几乎有着毁灭性的压制力量,他们无法生育后代,妖力受到遏制,谷中长达数亿年未曾有新生幼崽降生,而修为高深的妖族又因为天道的限制,始终无法飞升,以至于等待所有妖族的就只有同一个命运——于漫长的岁月中耗尽生命,客死异乡。

这样的命运无疑是不公的,但没有一个留下来的妖族因此而心生怨怼。他们始终谨记着自己留守的唯一使命,那便是——等待神图子降生,护持他长大成人,开启通往大陆反面的通道,将两片大陆合二为一,协助依旧被困于各大秘境中的族人落叶归根。

这并不是多么荒唐滑稽的心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崇高而伟大的。然而,倘若大陆正面的绝对独*裁*者——天道,对此深恶痛绝呢?大陆合并,生灵之间不再只有人类,天道不再一家独大,妖族与魔族有着大陆反面的力量加持,卷土重来是必然的结果,那么等待它的只有毁灭。

隐神谷早就知晓这个秘密,却碍于大陆正面妖族式微,他们根本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困境下,避开天道的耳目,保住神图子,方可有一线生机。

只是命运并不总是尽如人意。神图子出生那一年,警世之钟竟因为小孩的苏醒提前敲响,莫焦焦的存在便再也无法隐瞒。所幸修真界之人仅仅以为神图子是秘境之钥,并不知道小孩的真正力量。

为了让对神图子有着极大危害的警世之钟停下,隐神谷众人与天道达成了协议,纷纷服用了返魂草,一夜之间竟是全族白头。只是小孩依旧被钟声影响了心智,变得呆傻而笨拙。

基于此,为守护神图子,森湖带着他与鸿雁仙子诞下的儿子云糕,回到了隐神谷。云糕与其他十六个由布娃娃变幻而成的小孩,一同扮成了莫焦焦的模样,以此试图混淆视听保护真正的莫焦焦。

却不成想,莫焦焦十岁那年提前化形,声势浩大,惊动了天道,体内妖丹受到对方重创脱离丹田,森湖也为小孩扛下天道致命一击,几乎当场陨落。而莫焦焦因为失去了妖丹,也永远停留在了十岁的模样。

神图子无法长大,意味着大陆反面永远失去了重新开启的希望。那一日,绵延无尽的绝望和痛楚笼罩了整个隐神谷,谷中一片恸哭之声。

正是在如此绝境之下,隐神谷上上下下集结了全族之力,耗费了七天七夜才成功卜算出了唯一一条出路,而隐神谷谷主顺着这条出路布下的局环环相扣,俨然忘却了生死。

……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未停歇,独孤九微微垂首,负于身后的左手收回,宽大白皙的掌心中间赫然躺着一枚朝天椒状的火红玉佩,他凝眸细细看着,修长的手指摩挲了玉佩片刻,又缓缓收紧,抬头阖上了狭长的双眸。

莫焦焦午时修炼完便被男人哄着睡着了,此刻正在内室酣眠,对早已揭晓的真相依旧懵懵懂懂。

独孤九静默不语,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安眠的小孩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长老们、他的云糕,甚至包括他的谷主,所有人的死亡都只是一场早已注定好的牺牲,是隐神谷背水一战的绝密计划,是计算得精妙无缺的一场命运的交易。

神图子被天道重创那一年,隐神谷谷主别无他法,竟是联合神算沈思远窥探未来,看到了这场悲剧中所有人的命途。

老人拒绝了来自天衍剑宗的帮助,只因他知道崇容剑尊独孤九所修剑道乃逆天改命之杀戮剑意,是唯一可湮灭天火之人,亦是唯一能在天道的威势下保全神图子的人。在那个时候,将天衍剑宗排除在求助的对象之外,是对天衍剑宗最大的保护。

随后,神算沈思远离开隐神谷回到神意门,退出了隐神谷之战,保持中立,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一切真相告知崇容剑尊独孤九,促使崇容剑尊担起守护神图子之责。

与此同时,修真界众人在天道煽动下对隐神谷群起而攻之,隐神谷谷主将莫焦焦的妖丹交予了身为半妖的云糕,命他带往极北之境藏好,又将记载了协助莫焦焦重生秘法的《隐神谷秘史》一册交给了独孤九,也将暗藏着老人遗言的画像送到了鸿雁仙子手中,嘱咐她有朝一日若沈思远出现在天涯海阁,便将画像交给崇容剑尊。

一切准备就绪后,隐神谷一族便迎来了倾覆之日。

独孤九曾极为疑惑一事,那便是,为何隐神谷谷主在预知了一切之后,依旧选择了坐以待毙牺牲全族?然而通过莫焦焦无意识说出的只言片语,男人才明白过来,并非那位老者无所作为,而是山穷水尽,大敌当前,他们根本没有了足够回转的时间。

能够在那样紧迫的时日中觅得一线生机,已是不易。无人可再为此苛责隐神谷半句。

……

男人手中握紧的玉佩已被完全裹进了掌心,屋中正与他人交谈的鸿御老祖转头看了半晌,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隐痛。

鸿雁仙子听完鸿冥老祖的解释,勉强笑道:“虽然森湖与我儿……但鸿雁又不是不讲理之人,在那样的局势之下,隐神谷谷主的做法,也是无奈之举。哪怕隐神谷谷主不答应,森湖也会为了焦焦牺牲,妖族对他而言多么重要,他的性子就是……”

女仙话未说完,已是摇了摇头,忍住泪意,抬手掩面沉默下来。她早已通过鸿御老祖知晓了狐狸长老森湖和云糕之事,却未第一时间前去看望顾朝云,到底是悲恸过甚,不忍见到自己的孩子被人占去了身体,如今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料,哪怕独孤九笃定云糕还活着,也无法保证那孩子还能恢复正常。

鸿御老祖闻言劝慰了几句,还不及说到对策,里屋便传来了一道绵软稚气的童音。

“九九,焦焦醒了。”

那声音带着些不易觉察的依恋和撒娇的意味,令人禁不住心中发软,没等外头的人回应,又传来气乎乎的一句:

“被子包太厚了,焦焦好热。”

外屋的几名大能顿时面面相觑,皆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慈爱的笑意。

鸿雁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摇了摇头,唇边终于露出一抹笑。

鸿冥老祖瞅着她的神情,心中压着的重担亦觉松快了些许,摸了摸胡子道:“或许我等……太过看重生死得失了。”

“此话怎讲?”鸿御老祖放下手中的书,转头问,苍老的面容上却无一丝一毫的疑惑之色,反倒一派了然。

独孤九转身往屋内行去,声线低沉道:“隐神谷牺牲一切,不正是为了今日吗?”

莫焦焦如今所处境况,正是隐神谷倾尽全族之力为他争取的未来,哪怕这一路鲜血淋漓天光黯淡,似乎看不到一丝希望,但不可否认的是,隐神谷谷主在这一场战役中,胜出了。

他们保住了莫焦焦,为的便是让小孩看到目光所及即将到来的一切光明,而不是一味囚困于来路的荆棘遍布不可自拔。于其他人而言,亦然。

隐神谷一族已竭尽所能,接下来便是天衍剑宗证道之日。

就如同莫焦焦那日晨起时说的:“太阳每天都会重新升起来,所以焦焦和九九一样,天黑了也不会害怕。”

“焦焦要和九九学谷主,一起做点亮灯笼的人。只要一直有人点灯笼,天就不会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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