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有上早朝。

太监总管李宝福宣了一声“皇上身体有恙,免早朝”之后,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是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有官员拦住李宝福,客气地道:“不知皇上龙体如何?”

任谁都能看出李宝福打着哈哈:“昨晚饮了几杯酒,宿醉头昏,无事,各位大人安心。”

望着太监总管离去,各亲近官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前脚不让翼王入宫,后脚不上早朝,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人会相信皇上真的醉到不能上早朝的地步。皇上不上早朝,只管让大臣们看出皇上是在怕翼王。

只要皇上露面,肯定会有官员向皇上禀明翼王被拦在宫外一事。皇上拒绝翼王入宫面圣的理由站不住脚,无法应对接答,一定会尴尬。

百官纷纷散去,有的去了官署,有的出宫。

轩辕逸岚得到皇上压根连早朝都没有露面的消息,手中捏着的一串佛珠,顷刻间发出咯吱的声音。

常一担忧地建议道:“主子,要不然属下派人与常八……”

“不必,”轩辕逸岚压低眉目,注视宫门的目光幽幽深邃,“让常八保护好她,是我食言。”

又重新面对了一次这般情况。

当年,是她主动入宫,他挽留不得。如今,他自以为权势在手,却成了她被迫留在宫中,他照样将人接不出来。

每每都是轩辕正誉从他的心头上抢人!

“传令下去……”

……

尽管锦仁宫被皇上和方桃缨的派来的宫人监视看守着,但思琴手底下遍布内宫的眼线总还是有用的。

本是做好一早就被轩辕逸岚接出宫的准备,却听闻翼王被皇上下旨不得入宫。

楚漫贞轻轻哼笑一声:“真是有意思,愚蠢到将自己的胆怯暴露得明明白白。”

思琴蹙眉:“皇上也显然是要留下主子您,可皇上到现在也没有来看您,或是派人来,也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自知没有脸面呗,”楚漫贞弹一弹园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过凭他的性子也知道难堪,还真是难得。”

“主子,您怎么该怎么办?”

楚漫贞想了想,道:“去请太医院的太医令来,让他多带几个人,共同为旰儿诊治。若是诊不出来旰儿到底得了什么病、中了什么毒,以后他们就住在锦仁宫吧。”

“是。”

思琴亲自带人要出锦仁宫去太医院请太医。

守在锦仁宫外的太监假笑着拦下,思琴面色阴沉:“合昌郡主有向皇上请旨可随意传唤太医院的太医,你有何身份拦我?”

对于这位在内宫根基深厚的大姑姑,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面对思琴的怒火,自然不敢再多有阻拦。只是在目送思琴离开后,太监转身就跑去向皇贵妃禀明此事。

楚漫贞站在院子里凝思良久,总觉得这宫里面有一只诡异的手在搅动风云,催生出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但她许久远离深宫,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思棋捧着一个红木刻鹿的精美匣子小碎步急急而来。

语气有些兴奋:“主子,您要找的白玉佩是不是这个?”

闻言,楚漫贞赶忙去看。只见在思棋手中所捧着的匣子里,果然放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白玉佩!

心中惊喜万分,赶忙将白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楚漫贞连声惊呼,欣悦之情显露于表。

见果然是主子的白玉佩,思棋也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奴婢几人可算的上是翻箱子倒柜了,几乎把主子您之前的东西都翻出来找了一遍,这才在这个不起眼的匣子里找到。”

看着白玉佩完好无损,楚漫贞心底再多的阴霾也全然消散。

她问道:“这是你们几个谁当初收起来的?”

思棋笑:“是思书,她只以为是主子您随意的一个玉佩,就顺手收到了首饰匣子里。因为太过陌生,所以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楚漫贞轻轻呼一口气,心情喜悦:“没事,找到就好。”

这枚玉佩,最能证明她所有的……嗯。

楚漫贞心心念念的白玉佩找到了,无奈现在出不了宫,还是见不到轩辕逸岚。她有犹豫要不要将白玉佩托给常八,让常八带出宫先行交给轩辕逸岚,但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这种事情还是要她自己亲手去做才行。省得一个突兀的玉佩有让轩辕逸岚猜来猜去。

小皓旰结束课业回到锦仁宫后,看到的就是数名白发苍苍的太医候在锦仁宫中。

一见到七殿下,老太医们均是愁眉苦脸、犯难生忧。

诊不出来啊,这能有什么办法?

七殿下的脉象除了稍微无力虚弱以外,没有丝毫的异样,人却偏偏是各种受苦,实在是老太医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稀罕恶疾。

牵拉旰儿回到殿中,楚漫贞先询问了一些今天课业的问题,生怕旰儿的精神连课业也无法坚守。听旰儿还算思绪条理清楚,才能微微放心。

“今日请诸位老太医来锦仁宫,想必各位是知道原因的。”看着将殿中站得满满当当的一群太医,楚漫贞语气沉沉,神情严肃。

太医令带着一众属官同僚,喃喃应是,也不敢与楚漫贞对视。偶尔看去一眼,都是目光复杂。

合昌郡主的医术是有传闻的,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也都认为合昌郡主有几分本事。可毕竟是小小女子,老太医们谁会把楚漫贞真正放入眼中。所以这会儿被楚漫贞用质疑的口气对待,一个个都老脸难堪。

“太医令。”楚漫贞唤。

太医令比楚漫贞的年纪要大上不少轮,况且也不太乐意让楚漫贞这么一个不是主子的主子问话,于是态度比较轻慢:“既然有皇上的旨意,郡主自然是可以命臣等都聚在锦仁宫。可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做法。”

楚漫贞挑眉,目光凉凉。

越说越来劲的太医令不在乎楚漫贞的脸色,说:“七殿下的病症罕见,以我等才学实在无法判断。郡主就是将我等困在锦仁宫里一年,我等也不会知晓。还不如放我等回去,好好在医书古籍之中搜寻查找才是。”

“若是只能如此才能找到治愈七殿下的法子,那我还传唤你们做什么呢?”楚漫贞讥讽地问,“是我自己看不得医书,还是锦仁宫里的宫人都是不识字的白丁?”

对着一时语塞的太医令,楚漫贞陡然发怒,拍桌道:“我让满皇宫的宫人去医书里面找法子,不必你们几个老眼昏花的看书要来得快?让你们给七殿下治病,却一个个推三阻四、不尽全力。难道你们是存在要谋害皇嗣不成!”

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可是谁也不能承受得了的。

太医令和一群老太医立刻变了脸色:“郡主怎能这样说?万万不敢仗着有皇上的旨意在手,就以小化大。我等尽心尽力,只是学识浅薄,如何就能算的是谋害皇嗣?”

对此,楚漫贞只有冷笑:“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可锦仁宫中的宫人哪一个不比你们要更无知?我却没有见谁敢对七殿下有半分的不上心。你们呢?”

示意在一旁的旰儿稳稳坐着,不用心慌,楚漫贞起身走至太医令面前。她的身高和已经年年迈的太医令的个头,相差无几,这让她可以全然对太医令施加气势。

“思琴姑姑说,请太医给七殿下诊治照料,太医院推三阻四,可有此事?”

太医令当然不能承认。

楚漫贞微微摇头,忽而问道:“自七殿下发病到今日,过去了有多久?”

“有……”太医令稍微一顿,瞥楚漫贞一眼,缓缓道,“有小半个月。”

这个答案让楚漫贞轻笑一声。笑意莫名,让一众老太医有点心神慌慌。

“我且不说你的答案对不对,我只问你,既然有小半个月了,太医院对七殿下可有做过什么诊治?”

“太医有给七殿下诊脉开药,郡主还想要我等怎么做?总不至于让我们一群太医天天守在七殿下的身边,死后七殿下的吃喝拉撒吧?”太医令讥笑地说。

这话让坐在一旁的小皓旰分外不安。似乎太医令这样说,就是在指责他太过矫情,一点也不坚强。

“郡主姐姐不要为难太医们了,”小皓旰深怀自责,“太医们个个博学多识,只是我平日里马虎大意,才让自己得了不好的病。”

回头看向旰儿,楚漫贞满眼难掩心疼。

她给思琴比了一个眼色,让思琴将旰儿暂且先带到内殿去。

等旰儿离开,她的面色骤冷,不再有分毫的柔和和留情之意。

“方才在七殿下面前,我给你们脸面,还指望着你们能善心安抚七殿下几句,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是铁石心肠。”

一众太医神情不善,太医令更是对楚漫贞的指责不以为然:“七殿下是龙子,自然该有寻常孩童没有的气度和坚韧。更何况,合昌郡主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等医官?”

要她的身份?

楚漫贞摇头冷笑:“龙子?你们照顾龙子不周,但凡是个人都能指责你们,还需要我拿出什么身份?”

“合昌郡主未免也……”

打断太医令的话,楚漫贞干脆地说:“七皇子突染恶疾,还是你们这群老太医都不知道的罕见病症,结果太医院连每日的例行请脉都没有,这难道还不叫照顾不周?你们自己都根本不遵守本分,也好意思质问旁人身份?”

心中有虚的太医令冷哼一声:“太医院都太医院的规矩,需要每日请脉,此事也得上禀皇上才行。合昌郡主要责怪,就只能责怪偌大的锦仁宫连个正经主子也没有,所以才不能为七殿下庇护。”

这话实实在在是戳到了楚漫贞心坎里。

楚漫贞再不磨叽,甩手道:“呵,庇护?再大的庇护也经不得你们故意的怠慢吧?不就是因为贵妃有了身孕,喝令你们不准对七殿下悉心照料吗,有这么不好说出来吗?”

一脸傲色的太医令在听到“贵妃有了身孕”这句话后,神情大变。

“你、你胡说什么!”

除了太医令,其余的太医都是满面惊吓之色。

“贵妃有了身孕?真的?”

彼此问,都是不知道。众人将目光放到楚漫贞的身上,却见楚漫贞拧眉严厉地盯着太医令,众人又速速看向太医令。

若是其他的事情,凭太医令的年纪还是能够伪装妥善的。此时偏偏是因为贵妃有身孕的秘密暴露,这不得不叫太医令变脸。

楚漫贞摇头叹:“有什么好否认的呢,贵妃自己的言行举止可是没有分毫遮掩的意思,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天大的秘密,不可说?”

有心人通过细节就可以发现方桃缨怀有身孕。

昨日在宫宴上,楚漫贞就发现方桃缨总是下意识地去摸肚子。她只是有所怀疑,但没有确定,仅仅记挂在心上。直到刚才面对太医令轻视的态度。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就想清楚了。

方桃缨怀有身孕,自然会将旰儿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方桃缨不能整大光明地对旰儿下手,想必一定很憋屈。

正巧遇到旰儿感染怪病,于是方桃缨就抓住机会下令命太医院的太医不要理会七殿下,任七殿下自生自灭。这就是为何太医院会对锦仁宫百般敷衍的原因。

就连今天大半的老太医被楚漫贞传至锦仁宫也是一样,没有人对七殿下的怪病真正上心。不去和同僚商讨有可能的病症,也不去猜测分析,也没有人提出任何一点有可能有效的做法。

所有的老太医,都是在走过场!他们连猜一猜都不愿意,堂而皇之地懒洋洋出现在锦仁宫。别看个个是鹤发童颜,精神康健,其实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当戏子,也是最差的。

看着太医令的脸色在一时之间变得青紫黑红交加,楚漫贞恼怒道:“为人医者,本该心怀善意大爱,可你呢?”

太医令还要狡辩:“合昌郡主不要肆意对本官污蔑!贵妃有身孕,与本官能不能治好七殿下有何干系?你若硬是要将因由归于皇贵妃,在本官看来,就分明是你对皇贵妃心怀恶意。”

能在太医院一群医术精通的老先生中任职太医令,显然是懂得几分算计和城府的,哪里会如此轻易就被楚漫贞给按上罪名。

太医令不仅避而不谈自己的问题,反而还要倒打一耙。

楚漫贞不以为意。她本也不是为了和太医令整个谁高谁低,毕竟这是在宫里,就算是她争得有理又如何,宫中没有她说话的地方。无论是轩辕正誉还是方桃缨,他们不喜旰儿的存在,宫中的其他人自然非要跟着决定。

之所以会和太医令当众撕破脸皮,不过是为了能在太医院的头上狠狠敲打几下。

旰儿再如何不受宠,目前的身份也是大晏七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决不能任人看轻。

对于太医令的反咬,楚漫贞完全不以为意。认为敲打太医院的作用已经达到后,她蓦然就软下口气,甚至还隐有笑意。

“当然,七殿下得了怪病,诸位大人诊治不出,这不是人力能够决定的,我不应该强求。”

说完,从太医令为首的许多老太医的脸上,立即就看到了“这样还差不多”的神情,看得楚漫贞心中觉得十分好笑。

她没有忍住笑,露出一点来,继续道:“话说回来,虽然诸位大人对七殿下的怪病束手无措,但最起码的照料看管还是应该有的。毕竟七殿下若是出了事,损的还不是太医院的脸面?偌大一个太医院连个小小孩童都照料不好,会让人非议的。”

她的语气放轻,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肯定,让不少太医都感到不适。

这群老太医活到这把年纪,一个个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楚漫贞所说,自然也是他们的死穴。

殿中好一阵沉默。楚漫贞说完该说的,也不再往狠里刺激太医们,毕竟旰儿的病还是得靠他们。

很久之后,太医令保证道:“好,郡主所言极是,是我等对七殿下疏忽了。从今日起,每日会有至少两名医官共同来为七殿下诊脉,了解七殿下每日的病症变化。”

得到这个回应,楚漫贞的心中放心不少。还是医官来每日观察旰儿的身体变化,才最令人放心。

她道:“好。同时,还望诸位大人能够早日找到这怪疾病症的解决法子,为太医院争一争脸面。“

神情稍有缓解的老太医们,重新凝重起来。

好不容易将这群老人精教训得差强人意,楚漫贞便让他们挨个进去内殿去给旰儿把脉诊治。结果自然是不出意料,仍然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旰儿到底是怎么了。

最后再敲打一番,楚漫贞让这群太医都走了。

人走后,思琴皱眉问:“他们如此疲懒,真的是贵妃在背后指使的吗?”

楚漫贞点头:“若不然呢?你以为几个太医轻轻松松就能把皇子的命看作是儿戏?”

“主子能看出贵妃怀有身孕,对太医令真是致命一击,若不然还指不定要如何糊弄咱们。可是主子,您刚才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好好教训一下太医令呢?奴婢刚才在内殿听着,真的都被气哭了。”思琴恨恨咬牙,没想到太医令竟然是这样一个东西。

捏一捏旰儿的手,楚漫贞幽幽叹气:“我若是不用着他们,自然用不着估计他们的颜面,可眼下旰儿的病不指望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说到这里,楚漫贞看着满脸内疚自责之色的儿子,忍不住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

自己的孩子,却要指望别人来救,硬生生是等着那么一点希望,她实在是太无能了。

被紧紧抱住的小皓旰有些难为情,但他并没有挣扎,只是不好意思地细声细语说:“郡主姐姐,让你担忧了。”

楚漫贞连连摇头,这一刻,真是恨不得将儿子揉进骨血中。

待放开儿子,看见儿子的小脸明显比明晚在宫宴上的脸色要灰暗一些,楚漫贞心中一沉。

太医院那群庸才,她若是把希望放在他们的身上,那她就是蠢货!

当夜,旰儿又发作了。用晚膳好好的,忽然就浑身抽搐,“啪嗒”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扔掉,开始喊疼。

这是楚漫贞第一次亲眼看到旰儿的恶疾是如何发作的,吓得不轻。

母子连心。尽管不是真正的母子身体,楚漫贞仍然心痛不已。

将旰儿抱在软榻上,好生拍扶顺气,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旰儿蜷缩歪扭的身体才渐渐恢复正常。折磨了这么一回,全身力气都已经耗尽,疲惫地躺在软榻上。

楚漫贞正在细声安慰,忽然见到旰儿的泪水止不尽地流。惊得她急忙询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疼?”

“嗯……”小皓旰闷声哼哼,小脸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哭着道,“好像有虫子在身体里面钻,好疼好疼。”

这种形容让楚漫贞难以承受,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儿子的痛苦。

思琴端来锦仁宫中一直熬煮的汤药,询问楚漫贞要不要给七殿下服用。楚漫贞咬牙,拒绝了。

今日见过那群太医后,她对那群太医的不信任就连连上升。这些药虽然是锦仁宫中一直熬煮备着,但她与思琴几个都知道,这药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更多的是对她们的安慰,而不是对旰儿的恶疾发作有所好转。

楚漫贞拒绝给旰儿服用太医院之前所开的药,于是旰儿就多了许久许久,直到渐渐累睡过去,才终于停息。

亲手抱起旰儿,送回旰儿的寝殿。抚摸旰儿额头的手有些颤抖。

楚漫贞咬牙:“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要从医书里面找答案,自然我也可以从医书里面找!”

医术不够,她从明日起就恶补。太医院中医书无数,难道还不能供她学个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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