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白寒道见杳杳神色有异,满目迷茫,心中霎时一动,带了几分期盼开口问道。

“啊?哦……没什么,不过是一时晃神了。”阳桃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少宗主,不知怎么的,她似乎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失望的情绪……

“事出反常必有妖,颜夏元不过一个未修得大道的金丹弟子,如何能有起死回生的法子,我总觉得……她或许与我们二人接下的宗门任务有关。”杳杳拧眉思索着。

“既如此,过去看看便是。”白寒道开口道,“至于柳长老,他每日几乎都待在炼丹室。只有凌晨十分会去后山采一趟药。我们今天看过颜夏元后,明日早上再去他殿前蹲守着。”

“好。”阳桃略一思索,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颔首答应,“那颜夏元现在何处?”

“她回了敛奚院。”白寒道难得一次性开口说这么多话,“有静堂弟子发现了她,来请示我是不是要也要把她抓去鞭刑后逐出师门,我已吩咐了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敛奚院是内门弟子居住的地方,比阳桃从前住的地方好些,是一人一间房。承云宗是修真第一大宗,天之骄子数不胜数,只有修为达到了元婴期或是核心弟子才有独居一方院落的权利。阳桃虽只是个记名弟子,但她是老祖的弟子,身份自然不能和其他人的记名弟子相提并论。

阳桃不由得想,果然不管在哪儿,抱一条好大腿都是很有好处的啊……不对……

我为什么要想“不管在哪儿”?我自小便在承云宗修行,凡人界的事几乎快记不清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阳桃神色苦恼,待要往深处想去,直觉头疼欲裂,险些坠下剑去。一旁的白寒道见她身形不稳,直接探身将她拦腰抱到了自己身边。阳桃恍恍惚惚地被白寒道半搂在怀里。

——不对,不对!现在她应该推开少宗主……

——有哪里不对,他救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什么时候救过你?

……

脚底下踏着的剑似乎变虚了一般,脑中像有什么挣扎着要破开出来,阳桃受不了着痛楚,捂着头,几乎想从飞剑上跳下去就这样一了百了。

“阳桃……”

是谁在唤她?头痛似乎减少了些许,阳桃迷茫地睁开眼去找人,这低沉的声线绝不是少宗主的。

“阳桃……”

那人又唤了一声,阳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声音分明从从她脑中传来的,而且,这不正是她的道侣郁宴临的声音吗?

一股柔和的灵力从天而降,自颅顶灌入,流向四肢百骸。阳桃顿觉那让人痛不欲生的感觉刹那间湮灭消除了,她自然知道是郁宴临帮了她,在心底道了一句:“多谢。”

“你我道侣,何必客气。”那温润的声线染上笑意,带着千般柔情道,而后那声音便消失了,应是郁宴临撤了神识。

阳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靠在少宗主怀里,连忙站直了身体:“方才有些不适,多有冒犯,还请少宗主见谅。”

白寒道探究般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见她神色依旧疏离,甚至因为他这样盯着让她神色有些不悦,知晓了杳杳并没有想起来,垂下眼眸不语。

所幸敛奚院这就到了,两人都收敛了心绪,去看颜夏元。

白寒道修为高深,若他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存在,那敛奚院这帮最高不过金丹的小菜鸡绝无可能察觉到他的形迹。

阳桃没有做什么准备,少宗主隐匿起来是省的引起女弟子的喧哗惊扰到颜夏元,而她则没有这个必要。

敛奚院可不是一个四方小院,它占地足有千余亩,否则也无法容纳承云宗金丹以下的内门弟子。这一路走来,甚为安静,大多数弟子都在房内打坐修行,少有几个在外面的,也是在练习剑法,剑身坚韧,寒芒闪烁。

颜夏元在练剑。

阳桃没有走近去,她就站在树荫下,打量着颜夏元。她身着深紫色弟子服,许是因在烈日下练剑的缘故,满面通红。

但是,她没有出汗。

这样大的太阳,阳桃仅仅是在敛奚院内一路走来,额上,鼻尖,都沁出了些许汗珠。为什么颜夏元一丝汗意也无?

阳桃也知道自己知晓了颜夏元有问题,带着这样的认知看颜夏元难免有失偏颇,或许是她天生不爱出汗呢?

想到这儿,阳桃没有做声,继续看了下去。

颜夏元不是剑修,但宗门也没规定只能修习一门,所以这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她初学,剑法运转间还有些生涩,看着有些怪异。她天赋也不差,练了几遍后,明显流畅不少,阳桃却依然觉得那股怪异感挥之不去。

先前剑法都磕磕绊绊连不完整时还好些,眼见着她剑法逐渐流畅,剑气锐利,那股子怪异感却反而明显起来。

似乎……她的滞涩是来源于她本身。

对了,就是这样!

她不是剑法生疏才让人看着怪异,分明是她手脚滞涩,甚至有些不协调!

阳桃发现了这点,喜意顿生,转头漆目灼灼看向少宗主。

少宗主似乎也发现了这点,见杳杳看过来,无声地点点头。

杳杳这边喜意丛生,俞房儒那边却恰恰相反。

他本是去找柳长老讨要些聚灵丹以供修炼,他已是元婴期(四级)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跨入出窍(五级),但这一步却阻碍了他百年,死活跨不过去。

而那个少宗主却在大量的资源功法的倾斜下,早早地突破到了出窍期,甚至现在隐隐还有突破到分神期的征兆(六级),这让他怎么不气恼?

若是自己有他那样的资源,若是自己有那样一个好爹……何愁不能突破!

俞房儒嫉妒地几乎快生出心魔,他深呼吸几下,狰狞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

无妨,少宗主那种靠天材地宝堆上去的修为不能长远,远不如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来得踏实,这让他再得意个几百年!

他心底这样反复欺骗着自己,却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总算是能静下心来入定了。

待他将灵气运转过一个周身后,他却是烦躁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难道是运错心法了,怎么没有吸收到灵气……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再次运转心法试图吸收了灵气。片刻后,俞房儒脸色惨白地睁开了眼,心里隐隐开始有些慌乱。吸收不了灵气……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印堂上浮现出浅淡的黑气,俞房儒自知这是心魔产生的前兆,当即果断地吞下最后一颗静心丹。静心丹,顾名思义,可宁人心神,以防心魔产生。他近日来心神浮躁,师父见状,皱着眉给他扔了这瓶丹药。

静心丹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丹药,但其中的一味原材料,只能在春分那日采摘炼制才有效,因这个药草古怪的习性,静心丹向来短缺,连师父手内,也只剩下这么最后一瓶了。

再想要,要等明年。

丹药生效,俞房儒神色逐渐清明,印堂上的隐隐黑气也消散了。但他心内却丝毫不平静,吸收不了灵气,意味着他修为便停驻在此,终身无法再进一寸。

他不可能无端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今之计,便是去求见师父。

俞房儒打开门,大步走出去。

妙书师妹手中托着糕点碟子迎面走来,见他神色不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你这是怎么了,用些糕点消消气吧,这是我亲手……啊——”

没等她说完,俞房儒猛地甩手打碎了碟子,碟子的碎片四散溅开,白软的糕点滚落了一地。妙书修为不高,却通厨艺,时常用做些灵食送来给俞房儒享用,俞房儒也喜欢她的温柔小意。前些日子她突发奇想,听闻凡人界美食别有一番风味,特意去学了做了来讨好,不想却得到这般待遇,眼眶霎时就红了。

“你难道不知凡人五谷中含有杂质,修真者食用了会堵塞经脉?”俞房儒双拳攥紧,神色暴怒,青筋凸起,和平日那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差距甚远,“送这些东西过来,你是何居心?”

一番呵斥下,威压也四溢开去,妙书只有金丹初期(三级),在元婴期巅峰的威压下,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不待她解释,俞房儒已阴沉着脸甩袖离开。

其实修真者偶尔用些凡人界的食物也无大碍,也是这妙书倒霉,恰好碰着这个时候,俞房儒害怕自己修为再不能前进,妙书又给他送来凡人用的糕点,当即就被暴怒的俞房儒认为是在嘲讽他,出手教训。

周围有路过的弟子瞧见这边的动静。

“啧,我们这俞师兄不是一向挺喜欢那个妙书吗?”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不知道他近来又去纠缠阳桃了吗?”

“妙书也挺可怜的……”

“她可怜什么,上赶着送上去,自轻自贱,怨得了谁?”

这些弟子没有避讳,以妙书的修为,自然能听的一清二楚。她却没空管那些闲话,低垂着头,咬咬牙,这不行,得去打听清楚俞师兄今日为什么生气好去赔罪……她天赋不高,靠着修炼怕是永无出头之日,好不容易搭上这么个天之骄子,绝不能就这么搞砸了……

而另一边,俞房儒很快就到了他师父的大殿前。他闭眼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这才步入大殿中,拱手行礼。

没等他开口,本在打坐入定的师父倏忽间站到了他面前,神情凝重:“房儒,你这修为,是怎么回事?”

“修为?”俞房儒失声惊愕道,他的修为竟也出问题了吗?

“你的修为出了问题你竟不知道?”俞房儒见师父花白的眉头攒起,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他连忙闭目感受,片刻后,满是惊慌地睁开眼,他的修为竟然倒退了,无声无息地从元婴巅峰倒退到了元婴后期!

“凝神!”师父见他这幅情态,分明是道心不稳,即将崩裂,当即食指点在他额间,将一股灵气输送进去,片刻后,却是神色难看地收回了手,“你这是怎么回事,不但修为倒退,连灵气也吸收不了了?”

俞房儒失魂落魄,喃喃开口:“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正是因突然吸收不了灵气才来寻您。”

他师父神色没比他好多少,赋予重望的徒儿突然间出了这样的事,而且连他也看不出究竟为何……他神色变幻,不多时,心中就有了计较。他本想等俞房儒踏入出窍期,就收他为亲传弟子,现如今,俞房儒也只能继续做入室弟子了,亲传弟子他已另有人选。

修真界的残酷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俞房儒敏感地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他正要开口,那人却抬手制止住了他,开口道:“你先回去歇息着,我另有要事要做。明日,我带你去宗主那儿瞧瞧。”

俞房儒知道他师父向来说一不二,心中寒意弥漫,却也不敢再多言,转身退出大殿。在他抬腿跨过门槛时,却猛然呕出一口心头血,双目紧闭,昏倒过去。

阳桃和少宗主确认了颜夏元的异样,也没有多停留,二人转身离开了敛奚院。

甫一出敛奚院,便看见宗主正朝这个方向走来,阳桃自然是立住弯腰拱手行礼:“弟子阳桃,见过宗主。”

一边的少宗主腰也没弯,只淡淡地说了句:“见过宗主。”

宗主自然不可能和自己的儿子拧这个,他走上前来,笑意满满地看着阳桃和白寒道二人,那副样子像极了磕cp时的杳杳。

白寒道却是开口问道:“宗主来敛奚院所为何事?”

宗主面色不变,眼含笑意:“宗内琐碎事情众多,不过是出来散散心。”

“那就不打扰宗主散心了。”白寒道说完低头去看杳杳,却见她还傻乎乎地盯着宗主看,拉着她宽大的袖袍走了。

阳桃被这么一拉,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跟了上去,凑到白寒道身边,悄咪咪地说了一句:“你爹身上还挺香。”

她刚才有些晃神就是闻到了宗主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浅淡却沁人心脾。说完这句话后却猛然反应过来,她怎么对少宗主这样熟稔?这样不尊重宗主?她反思自己,连忙跳开,和白寒道隔开一些距离,跳了之后又继续反思自己,怎么能跳呢,也太不稳重了……

她偏过头觑了一眼一旁的少宗主,见他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稳重”,就把心放了下来。

这时,却看见前面凑了一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阳桃好奇心重,凑近了去——竟然是俞房儒晕倒了。他面色青黑,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唇角还有血迹,想是吐了血,很快就有两个弟子过来把人抬走了。

阳桃都不用向周围人打听出了什么事,听他们谈论的内容就知道了——

“他师父殿中的僮仆说,俞房儒不仅修为倒退,而且连灵气都无法吸收了!”

“怪不得直接吐血晕了,听说他原本都要突破出窍期了……”

“活该,这都是他四处风流的报应!”

这最后一句话,听着真像是俞房儒风流的受害者说的……

不过,俞房儒为什么突然修为倒退,她转眼看向一旁依旧隐匿着气息的少宗主:“是因为你吗?”

白寒道冷着脸微微颔首。

“他还会好吗?”

“十年。”

十年的话,对修真者来说,倒也不算久。阳桃觉得还行,她转身离开,又对少宗主说:“明日凌晨我们一同去柳长老处,不如你今晚就歇在为霖峰,我去命僮仆再收拾出一个房间。”

白寒道应下。

根本不用收拾,她连院中的僮仆都是他命人安排过去的,也早就为他自己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俞房儒的小院内。

他院子中美貌仆人侍女众多,因着一层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关系,俞房儒也从来护着他们,他们的身份远在普通仆人之上,甚至胜过一些修为普通的内门弟子,到了何处众人都会看在俞房儒的面子上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可现下……俞房儒昏迷不醒,不但修为倒退,听说连灵气都无法吸收了。

小院内人心浮动,人人都忙着为自己另谋一条出路。

俞房儒就在此时醒来,他缓缓睁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帐顶,只觉得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

他梦见自己修为倒退,梦见自己无法吸收灵力,梦见师父打算放弃他,他还在梦中吐了血……

俞房儒觉得身上不适,不由得皱眉头,自己竟然穿着弟子服饰睡了,竟没有仆人来给他换掉……不对……这弟子服饰的胸口,怎么会有血呢?

俞房儒脸色惨白——这不是梦……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闭目远转灵力,少顷,睁眼惨然一笑,满目绝望。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修为又倒退了,现在已经退到了元婴初期。内视后,他甚至发现,丹田中,和他一模一样的那个元婴小人,周身隐隐有裂纹显现——

元婴破碎,退回金丹。金丹碎裂,退回筑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

俞房儒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白寒道,但是少宗主不过也是出窍期(五级)的修为,连他分神期(六级)的师父都看不出他为何会这样,少宗主一个区区出窍期哪来的本事滴水不漏地瞒过分神大能?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为何是他呢,为什么受到这等惩罚偏偏是他!

俞房儒像是呼吸不过来似的粗声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不停。他站起身,眸中含着一丝狠厉,这帮捧高踩低的东西,这才不过半天,自己床边竟一个侍奉着的人都没有了!

须臾之间,众叛亲离。

他大步开门走出,他要去找妙书,如今只有能从她哪儿可以获得些许慰藉了。俞房儒想起妙书平日的柔情似水,铁青的面色都缓和了几分。

等到了敛奚院,俞房儒便觉得周遭的弟子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脸色沉沉,不去管这些个平日里瞧不起的金丹弟子,朝着妙书所住的房间找去。

妙书正好在门外摆弄着她养的几盆灵植。

俞房儒见着她的背影,低声开口唤道:“妙书……”

妙书回过头来,见是俞房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她已经听说了俞房儒修为倒退且吸收不了灵气再也无法修炼的事,此时他在她眼中也不是金贵的靠山了,自然不会再捧着他。

俞房儒见她这样冷淡,心中一怒,又把这股怒气硬生生按压下去。毕竟自己之前对着她撒了气,女人爱使小性子,自己哄一哄也无妨,想到这儿,他耐着性子柔声道:“我知道先前糟蹋了你的好意,此番正是过来赔礼道歉的。”

“歉意我收下了,师兄请回吧。”妙书回身进了屋,就要阖上门。

俞房儒这还哪忍得住怒气,上前一步抵住门,眼神阴狠地看着妙书:“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书先是被他吓了一跳,虽然俞房儒修为倒退了,但现在依旧比她高出不少。但听着他那如往日一般无二高高在上的语气,也是怒从中来,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什么意思?师兄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

“师兄真以为你玉树临风万年不见人人都爱着你呢?若不是你天赋佳修为高,谁愿意哄着你?”

“脾气暴躁不说,还四处留情,这承云宗里多少小师妹被你祸害得筑基前失了清白之身,修为再难进步?”

“任由司霜凡疯狗般四处撕咬你招惹过的女弟子,若不是她惹到了阳桃师妹被老祖惩处,还要再害多少人?”

“如今我也无需再陪笑讨好你了……师兄这是生气了吗?生气也得忍着,你修为一直倒退,现在若是敢伤我一分,日后我定百倍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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