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茶馆掌柜的千金,能有这样长远的目光和胆气?

府尹表示很怀疑。

“姑娘稍等。”

示意傅思滢先等一下,府尹又去寻奚瑞否说话。

傅思滢知道,府尹也要去试探奚瑞否的态度。如果奚瑞否态度松动,府尹就会叫她强硬,反之,如果奚瑞否依旧强势,府尹很有可能就会顾忌奚瑞否晋国人的身份,而劝她退让。

毕竟,未来几日很难说这群晋国人会不会再闹事。

心存侥幸嘛。

遇上这么一个并不是十分有骨气的府尹,傅思滢也很无奈。

在府尹去寻奚瑞否说话的时候,洛浅苏忧心忡忡:“思滢,你这样会不会太强势了?不过是为了我赌钱的事情,犯不着和这群晋国人结下深仇大恨,太不值当了。”

洛浅苏指着箱子里的银子,说:“反正这些银子也都是我白白赢来的,还给他们也就还了,花钱消灾,全当咱们今天没有进赌坊玩过。”

傅思滢摇头:“浅苏,在那个奚水云说出‘昌国人就是卑鄙恶劣’后,我的强硬坚决就不单单是为你,而是为了我们大家。”

她转头,目光凝重地望向奚瑞否和奚水云等人,一字一句道:“有些退让,是不可以有的。”

面对傅思滢的郑重认真,洛浅苏心头一震,怔怔愣住,回过神后,缓缓动容。

“原来如此。思滢,你真是令我自愧不如。”

见洛浅苏极为感慨,傅思滢摇头笑笑,没有多说。

她为何会知晓晋国人的象征图腾是荆棘?

前世,慕王死后,大昌陷入内忧外患。

内有皇上推行新政不力,官员各自为政,朝堂割据,再加上天灾降临,百姓的农田受旱,收成惨淡。之后,何长易伺机而动,利用网罗为己用的官员和有志之士,造反叛变,令大昌陷入内乱。

而对外,就是各国对大昌的虎视眈眈了。其中对大昌出手最狠的,就是晋国!

晋国从大昌撕咬走了数十座城池,直到何长易登基后、再到她死时,半座也没有要回来!

尽管……她自己对于大昌来说也是个罪人,但她仍然对于晋国是有恨的。

她有劝过何长易还是暂且停下起兵,先与皇上共同对付晋国人为好,毕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何长易以皇上会趁机剿灭他为理由,选择无视晋国人的恶行。

她因为自己疯狂而失智的爱,劝说家人一起支持何长易造反,而父亲是文官,除了能尽量掩饰何长易的种种逾矩之举和帮助何长易扩大人脉外,在武力上少能给予何长易支持。

造反最需要的当然是钱财和兵。

她认为何长易少兵少财,若是转头对付晋国敌军,还真有可能会被皇上派兵一举歼灭,于是也没强求。

只是后来想想,何长易竟能收拢到达成造反成功的军队和势力,其实根本没有她以为的弱小!

大昌被晋国侵占,一直是傅思滢心中的痛。前世,她不会因为自己与父亲成为乱臣贼子而后悔支持何长易造反,却会因为大昌被晋国欺辱掠夺而后悔。

晋国人的荆棘图腾也成为几乎所有大昌人最憎恨的图样。那之后的几年,大昌看不到任何绣刻有荆棘图样的服饰和用具。

正是因为对晋国怀有如此深重的记恨,所以傅思滢才会如此强势。

好一会儿,府尹归来,脸色不好。傅思滢一看,便知道府尹是在奚瑞否那里没讨到好说话。

这次再与傅思滢说话,府尹的口气就带上了恼火和厌烦,显然是把火气牵连给傅思滢。

“行了,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们两个姑娘低低头就行了,从哪儿来的那么多臭脾气!”

傅思滢眉头一挑,没言语。

府尹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一连碰见两方根本不把他这个府尹放在眼中的闹事者,简直是极大辱没府尹的官威。府尹看晋国人不顺眼,看傅思滢也不顺眼!

府尹指使傅思滢:“去,道歉!本官已经与晋国人说好,只要你道歉,这事儿他们就不会再计较,也不用你再赔银子。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识好歹。”

单凭府尹对傅思滢的态度,孙丹等人就想亮明身份,将府尹吓个屁滚尿流。

然而,听到傅思滢轻轻的笑声,也就无人敢肆意举动。

“呵,大人说得对,小女子是应该改改这臭脾气了。人都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这个小姑娘也应该知道忍气吞声怎么写。”

傅思滢的阴阳怪气惹得府尹不悦,挥手催促:“别再废话,快去。”

哼。

傅思滢轻哼一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奚瑞否。

洛浅苏再次说:“思滢,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去道歉就好,你别落下脸面了。”

傅思滢摇头,静默片息,抬步向奚瑞否走去。

身后洛浅苏和袁悉是等人要跟随,傅思滢回头喝止:“不要跟着我,我一个人去道歉就够了。”

“思滢!”

“师妹!”

在傅思滢坚定的眼神下,众人都只能听话不一同去,唯有孙丹坚持不退步。

“您要是出个好歹,属下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孙丹跟着就跟着吧,傅思滢没有再拒绝。

当奚瑞否等人看到傅思滢竟然只有侍女二人就敢来靠近,不可谓不更加面色深重。

“奚三公子,奚七姑娘,”在奚瑞否面前站起,傅思滢语带嫣然,“昌国盛行以和为贵,開封府尹也劝小女子以化解仇怨、握手言和为美谈。所以,小女子愿意听从长辈的劝说,与诸位和解。”

对此,奚瑞否尚未言语,奚水云冷笑道:“谁要与你和解,我们是要你道歉!”

“呵呵,道歉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的傅思滢再也没有方才的牙尖嘴利,反而温柔极了,连连生笑:“今日与他乡远客动手动剑的,的确是小女子太过焦躁与冲动。都是前来開封赏菊的,理应性情平和宽容才对。小女子在此给诸位道歉,还望诸位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双眼晶晶亮,声音像是染了蜜,怎么听怎么甜。

这种模样,实在是与方才判若两人。

听到道歉,明明是扬眉吐气的,对于傅思滢的道歉,奚水云却胸口发闷,怎么也爽快不起来。

偏生,傅思滢的态度的确是那么好、那么诚恳。

“不知诸位公子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若是不满意,就再与開封府尹说说,让開封府尹再劝我,嗯?”

傅思滢眨巴双眼。旁人虽然看不到她的脸面,但也能知道她言笑晏晏。

只是这话就又带上了一点不好明说的刺。无外乎是说奚瑞否等人也就只能靠開封府尹才得到她的道歉,若是依然与她相对,别想从她这里占到便宜!

沉默的奚瑞否盯着傅思滢的双眼半晌,忽然说:“姑娘的行事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呵。”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嗯?”傅思滢歪头,“奚三公子这样问,会让小女子认为你有记仇的想法哦。”

奚瑞否剑眉稍蹙,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看他如此,傅思滢知道这个道歉算是过了。其实很多矛盾就是如此,看着大动干戈、打打杀杀,其实只要有一方稍微低个头说句道歉,事情很轻易就能结束。

只是道歉这种举动,常人很难心甘情愿地去做。更是少有人能像傅思滢这样,做得如此“甜言蜜语”。

明明可以扭头离去了,傅思滢还要再问:“敢问奚三公子,咱们两方的矛盾现在可算是化解了?”

奚瑞否没说化没化解,只是抬手向后一挥。

然后众人便看到晋国人缓缓散去,各自登车骑马,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剑拔弩张得到缓解,所有围观之人在刹那间齐齐松出一口气。

傅思滢与奚瑞否对视着,冲他稍稍一挑眉:“多谢奚三公子……宽容大度。”

奚瑞否身后,唯有奚水云一人还没有离开。在奚水云的眼中,傅思滢的道歉显得那么可恶。

“你往后小心些,不要让我们再遇到你,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被如此威胁,傅思滢转而看向奚水云,笑:“我与奚七姑娘的想法正好相反,倒很是希望日后能再遇到呢。”

对此,奚水云银牙一咬,虽然一时不知这话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气势又被傅思滢给比了下去。

傅思滢转身离开,刚走一步,半回首,劝说道:“奚七姑娘日后不要再进赌坊了,不管是赌坊对于你,还是你对于赌坊,都很危险。”

说罢,再也不回首,回去自己人身旁。直到在洛浅苏的身旁站定转身,还能看到那兄妹二人凝视着她的犀利目光。

府尹一看此事如此简单地结束,大为惊喜,急忙命令城卫驱散人群,对傅思滢说:“这样就好了嘛,少年人火气不要那么旺,很多矛盾都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忍了一肚子的气道了歉,傅思滢对府尹就没了好脸色。

“不知道日后再发生这种昌国人与异国人生出矛盾的事情,大人会不会还是令昌国人道歉!”

府尹被一臊,不满地说:“当然是谁的错谁道歉,今日之事是你的护卫先动的手,难道不是你有错在先?”

傅思滢懒得与府尹争论,头一转,光明正大地给府尹甩了脸,直接前去登马车。这可是把府尹给惊到气到。

然而更惊到气到的还在后面,洛浅苏也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孙丹和吴此甚至留给府尹颇有威胁和复杂的目光。

也就是赌坊的东家袁父连连干笑拱手,可丝毫不能缓解府尹的恼火。

“这群人,本官给他们点好脸色,他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主簿适时上前,说:“大人,下官查到他们在百泰客栈将二十二间天字号上房全部住下,侍女护卫全部入住上房,不可谓不是财大气粗。”

府尹皱眉:“茶馆能赚这么多钱?”

主簿也不知道。

“让人去查他们的来历和身份,来到開封城,别想在本官的面前摆皇城商人的威风。”

“是。”

傅思滢向袁父道谢:“今日给伯父添麻烦了。”

闻言,袁父赶忙摆手,一脸苦笑地道:“没有没有,就算不是两位小姐,那位晋国姑娘也会找旁人的麻烦。若是旁人被找了麻烦,根本没有两位小姐的骨气,肯定一早就道歉了。”

袁父对傅思滢说:“其实看大小姐您与他们对峙,还是很让人解气的。您不知道,城中发生这种与异国人结怨对立的事,基本都是和晋国人,大家也早都心存怨言。”

顿时,傅思滢眉头一挑:“哦,是吗?”

“是的是的!”

周围还有不少或是路人或是赌坊常客跟着,纷纷附和袁父的话。

“晋国人最难缠了,一点小事就要争抢,什么都要争占上风!”

“他们争强好胜,又不怕动手,每逢报官,官家也都不愿意招惹。不管是谁的错,都让咱们昌国人道歉。久而久之,也就少有人敢和晋国人争论对峙了。”

“大家都是把他们当灾星,能避就避!”

听到周围七嘴八舌的举例,傅思滢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她以为開封府尹如此处理她与奚瑞否的结怨,很有可能会引发晋国人在開封城的猖狂行事,现在这么一听,才意识到,原来開封府尹如此处理的手段,已经是娴熟了?

堂堂開封府尹,行事竟如此软弱?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皇城倒是没有发生过这种荒唐事,不知是不是天子脚下的原因,晋国人还不敢猖狂。

不过,再这样软弱下去,晋国人不将昌国放在眼里,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虽然姑娘你方才道了歉,但我们都听到了,一点也不丢气势,还把那群晋国人气得憋闷。姑娘真是有胆识!”

“是啊是啊!”

傅思滢冲众人施一个礼:“多谢诸位给小女子撑了脸面。小女子未来多日会在開封城中游玩,若是再有这种晋国人与咱们生事结怨的事儿,诸位可随时前去百泰客栈寻……”

她转而看向吴此。

吴此适时接话:“寻我等慕府护卫便可。”慕王府的护卫嘛,简称慕府。

傅思滢点头:“是的,就算我不在,我的护卫也一定在。他们会给予诸位帮助的。”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道歉:“多谢木小姐!”

傅思滢:……莫名其妙就姓木了。

也有人担心会不会给傅思滢惹上太多麻烦,傅思滢笑道:“小女子并非是開封人氏,惹再多的麻烦也有一走了之的法子,所以不用怕麻烦。”

“小姐放心,我们也不会什么鸡毛蒜皮都找小姐求助的。”

这话令傅思滢赞同:“是的,求人不如求己。诸位与其求助于他人,还是自己面对晋国人的为难时强硬起来才好。他们敢动手,咱们也敢。一对一打不过,难道不能多对一?在大昌的地方,要寻几个昌国人联手,竟然会是难事吗?”

“不是!”

“只要诸位敢动手,治伤赔偿的银子,小女子全包了!”说到这里,傅思滢就笑,“今日刚赢了他们一千多两银子,二十两打一回,够打五十次了。”

顿时,哄笑一片。

在众人的道歉关怀声中,傅思滢登上马车离去。

她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精神恹恹,坐在车中倚着长枕歇息。洛浅苏倒是不知为何兴奋不已,连连掀开车窗小帘朝马车后面看。

直到走远再也看不见了,才激动地坐正身子,攥紧拳头,双眼大亮地盯着傅思滢:“思滢,你刚才太厉害了,真有气势!”

傅思滢好笑:“哪里有气势?”

“就是说有麻烦可以找你求助,还有让他们不要怕动手,要银子你给的时候!”洛浅苏一拍长枕,“真是霸气!”

这种称赞,傅思滢真是接受不得:“这叫什么霸气?我可是刚刚给晋国人低了头的。要是在道歉之前我知道開封府尹处理这种事都是如此手段,我一定不会道歉的。”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真的!听了你的话,不说别人,就单是我,”洛浅苏满是干劲,“以后要是再和晋国人结怨,我一定不会退让的!”

傅思滢眉开眼笑:“如此甚好。”

“对了,”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拉住洛浅苏的手:“哎呀,啧,我方才装得像模像样,但都是拿你那一千多两银子在装样,你可别恼我。”

越说越不好意思。银子都是洛浅苏的,她一会儿要赔、一会不赔的,说得好像洛浅苏的银子任由她处置似的。

洛浅苏笑眯眯摇头:“咳,这种小事儿。银子任由你处置!用从晋国人手中得到的银子,去付打他们的医药钱,我觉得特别值!”

对此,两个丫头贼兮兮笑作一团。

由于一上午光耗在和晋国人的相争上了,眼下已到正午,一行人所幸前往開封城最大的酒楼用膳,稍作休整。

长燚军护卫人太多,哪怕都是寻常百姓衣裳,凑在一起还是气势太强的,不好一起出现在酒楼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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