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中的所有人齐齐身体一僵。漠苍岚盯着面前八个僵住脖颈的护卫:“换句话就是,你们是怎么晕过去的?”

慕王盛怒,八个护卫自然不敢再耽误。为首之人哑着声音低声回道:“属下们……大概是水喝多了。”

“大概是水喝多了?”漠苍岚眉头紧皱。

每个字都认识,连成一句话却无法理解。

如此一个简单的、不确定的理由,真的不是在故意激怒他?

生气到一定地步,漠苍岚的怒容渐渐平复,就像是将藏有雷霆万钧的乌云全部压缩起来,凝聚威力。

方止立刻接话:“喝的什么水,谁给你们送去的水?你们受训时,难道没有学过身负看守职责,入口之物一定要谨慎万分?!八个人,一起喝水一起晕?”

八个护卫的脑袋都快垂到地缝里。

“属下们并不敢进食外人送给的水食,一直都是用小五检查过后送来的水食。只是今日早饭吃得咸了,每个人就喝了很多水,所以属下也就只能猜测是水喝多了。属下昏迷之前头脑晕乎不清楚,失了魂一般,是以没能提醒别人自己有异常,也没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水喝多了,这真是个荒谬的猜测。

“你们还有吃别的东西吗?会不会是水食里被人下了药?”傅思滢猜测道。

“回傅大小姐,属下们除了早饭和饮水,再也没有入口其他东西。而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水都和其他人一样,既然方止大哥和小五他们都无事,那就应该不是水食中被下了药。”

的确,吃了一样东西的其他护卫都没事,水食又是小五亲自检查之后送过去的,那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水食上。

傅思滢又猜测:“那有没有可能是被迷香毒烟之类的气味所害?花娆不是以毒烟迷香拿手吗?”

“花娆已经被挑断手筋脚筋,行动不便。而属下们看守的柴房,也是角落僻静之处,若是有接应之人在附近想要给属下们施以迷香毒烟,必定会被属下们发现。”

傅思滢蹙眉缓缓点头:“哦,这样呐。”

漠苍岚冷笑:“如此,本王是不是得夸赞你们聪明绝顶,竟能分析出是因为水喝多才失误的?”

八个护卫不敢起身,头死死垂着:“属下蠢笨,坏了王爷大事,任凭王爷责罚!”

漠苍岚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转而拧眉看向小五:“食物和水是怎么回事?”

小五在听到八个护卫归咎于饮水有问题时,就立刻跪下了,然而面对主子的询问,小五实在是一头雾水。

“王爷,属下实在不知水食有出什么问题。还请王爷准允属下再检查一遍。”

“去。”

得令,小五立刻去做。只是早饭吃得一干二净,只能将其他护卫用的水壶和八个护卫用的水壶拿来,先检查饮水是否有异。

真的会和饮水有关系吗?

长燚军护卫的饮水都是从一个桶里舀出来的,怎么才能只让这八个护卫中招昏迷?

以防万一,小五连茶壶也一起检查。

然而,还是一样,检查过后,小五愈发无辜茫然:“主子,属下学艺不精,真的没有检查出有问题。”

小五是个药人,从小接触各类毒、物、药、草,对毒是很敏感的。连小五都没有检查出来,八个护卫昏迷的原因真的会出在水食上?

看小五焦急而不解地摆弄茶壶饮水,傅思滢也凑头去看,对比八个护卫的茶壶和其他人的茶壶,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指着其他护卫所用的茶壶,问道:“这件茶壶的水是几个人喝?”

很快,有护卫回道:“是属下一队十五人所用。”

十五人?

“诶,”傅思滢眉头一皱,又看向那八个护卫,“你们早上到底喝了多少水?八个人喝了差不多一壶,比他们十五人喝的都要多。”

八个护卫齐齐一愣,面面相觑,摇头:“不清楚,就是口渴,每个人时不时地就去喝口水。”

口渴?

方才有说是早饭吃得咸了。

总不至于就他们八个人觉得咸,其他护卫就不觉得咸吧?

脑中灵光一闪,傅思滢扭头问小五:“你们早饭吃的和他们一样,你们可有觉得咸?”

小五收紧下巴,偷摸摸摇摇手:“属下特殊,您问问别人。”

不用傅思滢再找人问,方止立刻回道:“属下没觉得咸。”

说完,他看向其他护卫,其他护卫也均是摇头,没有一个人认为今天的早饭发咸。

这个结果不仅令傅思滢诧异,也令那八个护卫摸不着头脑、颇为委屈。

“就是很咸啊……齁咸齁咸的,那个萝卜丝像是从盐地里刚刚挖出来似的。”

傅思滢问方止:“你们早饭吃的什么?”

“吃的馒头和凉拌萝卜丝。”

小五小心翼翼地插嘴道:“我给他们八个送过去的早饭,就是馒头和凉拌萝卜丝。馒头是筐筐里的,萝卜丝是菜盆里的,都是直接从厨房拿的,绝对没有发现添加什么异常东西,和大家吃的都一样。”

“萝卜丝不咸?”

“不咸。”

疑点很明显,同一个菜盆里的萝卜丝,别人吃着都觉得不咸,就是这八个护卫认为很咸!为此还喝了好多水。水有没有问题,还不知道。

漠苍岚也用不着傅思滢再一点一点地引导众人发现疑问了,直接命掌柜将客栈里做饭的厨子带上来。

这次外出紧急,漠苍岚的队伍里并没有厨子。暂居在百泰客栈中,整支队伍的饭食均由客栈包揽。

厨子“噗通”一声跪地:“小人冤枉,小人绝对没有往饭菜里下毒啊!王爷英明!”

漠苍岚敛眉:“今早是你一个人负责做饭?”

“不、不是,小人蒸馒头,伙夫阿孙做的凉拌萝卜丝。”

“把人带来。”

掌柜赶忙去找阿孙,傅思滢则好奇地问厨子:“那凉拌萝卜丝还有吗,让我尝一口。”

厨子欲哭无泪:“就是供给大人们早上一顿吃的,最后这位小五兄弟刮了盆底给八位护卫送去的。盆底菜嘛,肯定是会比上面的菜要咸一点的。”

傅思滢脸颊微抽,看向小五:“你给他们送过去的胡萝卜丝,是菜底?”

小五下巴收得更紧,还有点缩脖子:“肯定是要我们都吃完,确保这菜没有问题,才敢给他们送啊。那不就只能是菜底嘛。”

小少年很委屈:“就算是菜底,也不至于咸淡能差那么多吧?”

对此,傅思滢好笑又好气地瞥他。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很快,掌柜将厨子所说的伙夫阿孙寻了来。

事情查到这里,全然是鸡毛琐碎,什么水喝得多不多、菜咸不咸……没有查到一星半点有用的线索!

阿孙还在屋里睡大觉,被掌柜提留起来,听说出了事儿,哪里还敢有睡意。

同样“噗通”一声在慕王爷面前跪下。

听到一旁冷漠严肃的方止做出的询问,伙夫阿孙一脸惊疑,懵晕地冒出一句:“啊?不是这八个护卫吃盐重,口味独特吗?”

嗯??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精神一醒。

伙夫阿孙这样说,明显有问题!

方止厉声追问:“你是从何处得知他们八个吃盐重的?”

伙夫阿孙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新来的伙计郝云告诉我的。他为人机灵好打听,昨晚告诉我他打听到各位大人的口味,叫我做饭的时候用些心。说有几个护卫吃盐重,恨不得把盐罐子往嘴里倒的那种。”

这次,不用漠苍岚再吩咐,百泰客栈的掌柜主动往外跑:“小人这就去把郝云找来!”

傅思滢问伙夫阿孙:“他说有几个人吃盐重,那你怎么做呢?”

阿孙一脸老实憨厚的模样:“小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同一锅菜,就算是盐没炒开,咸淡不一,也可能说咸的是一堆、淡的是一堆。”

说完难处,阿孙傻傻一笑:“最后还是郝云提醒的我,说吃盐重的护卫因为口味重,所以总是最后吃菜底。他建议我今天早饭做凉拌萝卜丝,这种小菜加盐方便,等只剩菜底的时候,倒半罐子盐进去,搅一搅就行,不用再回锅炒。”

半、半罐子。

只用听的,傅思滢都感觉口渴。

她小心翼翼再问:“所以,你今天早上就往萝卜丝的菜底里……倒了半罐子盐?”

“差不多吧,小半罐子。”

傅思滢:……

漠苍岚:……

八个护卫:……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是不是盐放得多了?”伙夫阿孙胆颤心惊,“我也觉得有些多,所以见小五兄弟进厨房舀菜拿馒头走的时候,我也没敢吭支声。”

小五:……

不支声是因为怕被打死吗!

傅思滢转头看向小五:“别看你们喝的水一样,我觉得这水八成是有问题的,只是喝一些与喝许多的区别。他们八个人吃得这么咸,喝下了许多水,药毒积累才显出了症状。你再想法子好好查一查这水。”

小五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果暗地里帮衬花娆的人想要在水里下毒而不被发现,那就必须要让水里的毒药尽可能的稀淡。而为了让毒药依旧奏效,又要想法子令看守花娆的护卫多喝水。

“那个什么新伙计郝云,肯定有问题,”傅思滢看向漠苍岚,“说不定已经跑了。”

话音刚落,前去寻人的掌柜就手足无措地跑进来:“王、王爷,小人找不到那个新来的伙计!”

果然!

不用再多想,肯定是救下花娆之后跑了。

漠苍岚发问:“这个郝云是什么时候到你这里做工的?”

“也就是昨日傍晚之时。”

昨日傍晚!

便是他们刚从千岛湖回城。

摆明是冲着营救花娆来的。

掌柜交待道:“他说自己喜好厨艺,想跟着厨子学两手,还肯不要工钱做活。小人见他说话机灵讨喜,也没多想就留下了他。若是昨日就知王爷身份,小人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留下一个新伙计的!”

这点倒是不值得被质疑。

能掌管開封城最大的客栈,掌柜必定是个有眼力、会来事的。要是知道慕王爷下榻自己的客栈,怎么也不会允许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当伙计。

掌柜尽可能地想要摆脱自己的罪责:“但即使昨日不知王爷您的身份,小人也没有允许郝云自由出入厨房,只是让他负责在后院洗菜。”

后院洗菜?

一听这话,傅思滢下意识地发问:“他就坐在水井边上?”

掌柜更是下意识地回道:“啊?是啊,坐在井边洗菜方便嘛。”

众人:……

掌柜说完,才后知后觉说了关键线索。

得嘞,水落石出了。

郝云洗菜,靠近水井。应该是直接往水井里下了毒,客栈里所有人喝的水都有毒。

然后他又靠着自己给人以能说会道会来事的形象,轻轻松松令伙夫阿孙相信了他探听到的“吃盐重”消息。

这两步,完美通过小五对饭菜和饮水的检查,成功毒晕八个护卫,最后趁着掌柜请走客栈其他客人的时候,将花娆救走。

一个假冒成新来伙计的人,轻轻松松、有条不紊、行事严密、小心谨慎地毒倒了八个长燚军护卫,从漠苍岚的眼皮子底下将身受重伤的花娆救走。

往慕王府的脸上“啪啪啪”地打啊。

不过……

将根据已知线索而分析得出的事情经过前后细细想了几遍,傅思滢越想越觉得有一丝古怪。

这个郝云行事很古怪啊

比如说下药。既然有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那为何不直接下一个量大就会丧命的药?

那多一劳永逸。

可别说这个郝云还挺有善心,害人但不杀人?

而且很明显是十分清楚小五辨毒的能力,所以行事才会如此谨慎用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时,她听到漠苍岚在思索过后对掌柜询问:“这个郝云长什么模样?”

“满脸麻子,小脸,大耳朵,笑起来露出牙来乱七八糟的。”

听到这话,不止是漠苍岚,方止和孙丹以及个别人的眉头都倏地紧皱。

漠苍岚又问:“个头呢?”

立刻,掌柜想要伸手比划个头,但又不敢站起来,于是左右看看众人,然后对着傅思滢,手掌向上以呈托的模样比划了一下,说:“就和木小姐差不多一般高,是个矮个子的小男人。”

不用掌柜说完,方止脱口而出:“主子,是徐成!”

漠苍岚沉默不语。

“徐成是谁?”傅思滢问。

方止刚要说,又住口看向孙丹:“徐成是花娆的下属,让孙丹给您解释更清楚。”

“哦。”

傅思滢未多想,扭头看向孙丹。

孙丹面目严肃,附到傅思滢耳旁低声道:“徐成是近几年才入清方门的,跟随花娆出入烟花红粉之地获取各路消息。这个人小个子小脸、大耳朵、乱牙,很好辨认。但掌柜所说的满脸麻子应该是他此番的易容伪装。”

孙丹对徐成自然也是熟悉的,现在徐成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孙丹对徐成自然态度变差。

“徐成最大的特点是能说会道,特别容易与人拉近关系,是以虽然不是清方门的元老,但也入了主……我家门主的眼,还算是受到重用。”

傅思滢下意识认为孙丹所说的门主是“令狐老丈”,于是道:“那是令狐老丈派他来救花娆的?”

“嗯?”孙丹一懵,赶忙摇头,“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

说之前,孙丹先瞥一眼漠苍岚的方向,然后将傅思滢往远处拉一点,更压低声音说:“花娆应该是带着徐成,一起叛出清方门了!”

“哦?”傅思滢惊讶。

孙丹加深解释:“门主和慕王爷的关系绝对是铁一样的坚固,就算清方门倒了,门主都会支持慕王爷的。花娆叛出清方门,徐成帮助花娆,无异于一同叛出。现在的麻烦就在于,不知道是只有徐成一个人跟随花娆叛出,还是有不少花娆的下属都跟随花娆叛出了。”

这下,傅思滢听明白了。

目瞪口呆:“事情还挺严重的!”

“对,您看现在王爷的脸色多黑。”

傅思滢顺着孙丹所示意,看了一下漠苍岚的脸色。啧啧啧,果然很不好。

漠苍岚肯定是将清方门当作可以随意支配掌控的势力,花娆带人叛出清方门一举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牵扯得就有些多了,傅思滢也不好再随便过问。反正漠苍岚肯定是会命人全力以赴抓捕花娆的。她所求也只有亲眼看到花娆死在她面前,至于其他清方门乱不乱的,不是她可以在意的事情。

在将客栈掌柜、厨子、伙夫等闲杂人等赶走后,漠苍岚严肃对方止下令:“命人火速赶回皇城,让老丈清点门内弟子的踪影。只要是行踪不能确定的,全部记下,等本王回去后再做处置。”

“是!”

见漠苍岚甚是威严地命人回去找清方门的事儿,傅思滢突然想到她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情。

在孤岛上,在漠苍岚和花娆发现她之前,她记得有个什么事儿在她脑子里留了个印象来着。只是当时情况异常,她没来得及多想。

诶?到底是什么事,她记得当时自己感到有些疑惑、意外,还挺重要的。

傅思滢挠头,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此番前来開封城游玩观赏的秋菊盛会之行,是不是她命中的一个大劫。要不然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

浑身是伤,丑陋难看,还痴呆健忘?

深深叹口气,继续陷入自卑。

由于抓捕花娆和洛浅苏病情未见明显好转,漠苍岚与傅思滢要在開封城中停留几日。漠苍岚有繁重的公务,傅思滢不便打扰他。

命人准备可口清淡的饭食,上楼去看望洛浅苏。

洛浅苏还睡着。

人一旦生了病,睡觉就不是睡觉,而是养命。

洛浅苏的侍女轻声轻脚地引傅思滢入了屋,傅思滢坐在洛浅苏的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洛浅苏的额头。

一边感受着,一边扭头轻声对侍女说:“摸起来是好一些了,不烫。”

侍女碎碎点头:“是,温和许多。”

傅思滢点头,收回手。起身绕过屏风,坐到外间,对侍女说:“这次我与你家小姐同游開封,哪料一路波折,我受伤她患病,实在是霉运缠身。”

侍女轻微的摇头,似乎是安慰傅思滢不要自责。

傅思滢向晴音伸手,晴音拿出一袋银子来。傅思滢接过银袋子,亮在洛家侍女的面前。

见之,侍女急急退后两步:“不、不,傅大小姐,您这可……奴婢可不敢收。您还是等我家小姐醒来之后,再与我家小姐商量。”

“诶,不是,你误会了,这不是补偿。”

傅思滢笑了笑,说:“眼瞧等你家小姐身体好转后,咱们就会启程回去。这出门数日又凄惨连连的,回去让家人看到难免会引得落泪伤心。”

“我是想着咱们总得带一些開封城的独特玩意儿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可如今你家小姐不便再出门,我也是一样。所以这银子呢,是让你和晴音一起出去买东西用的。”

听到这番解释,洛家侍女脸上绷紧的脸色缓和许多,但依然紧张:“置办带回去的礼物,奴婢还是等我家小姐给银子才好。”

对此,傅思滢好笑地一挥手,将银袋子往晴音的手里一放:“你家小姐给你银子,那是买你们洛府的礼物。而我是要给你家小姐也送一点礼物,想投其所好,所以才请你与晴音一起出门置办的。”

“啊,”洛家侍女轻呼一声,难为情地说,“原来是这样,是奴婢误会了。”

“呵呵,”傅思滢笑,“没事。等会儿浅苏醒了,我让她准你出去置办归家礼物。你和晴音一起出门转转去,帮你家小姐买点,也帮我买点。”

如此,洛家侍女一口应下:“好。”

“可要记得挑选你家小姐喜欢的买,我是想要讨你家小姐的欢心呢。”

洛家侍女笑着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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