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酒馆外,肯特听出乐曲的音色异于寻常,因此在来庄园的路上询问过当归。听说是以餐盘为乐器,肯特错愕不已,只恨未能亲眼目睹。现在秋小姐提出请当归演奏,机会来了。

“霍顿先生的乐器很特别,是用餐的盘子。”肯特兴致勃勃地说道。

“餐盘?”

秋小姐十分意外,这大大超出常识,在中州音乐史上没这样的记载。不过她精通乐理,转而回味思索,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是特别定制的瓷盘吧,敲击时,每个盘子发出不同的音调,组合成乐曲,”秋小姐推测,同时打量当归和楚楚,后二者双手空空,“霍顿先生的乐器在哪里,带来了吗?”

肯特笑道:“不需要特别定制,霍顿先生能够用普通的盘子奏响天籁之声。秋小姐,请你随便拿九个盘子出来,一试神技。”

秋小姐更增诧异,闪着明亮的眼眸凝视当归,她想到一个方法可以实现肯特所言,但那太难了……

“如此说来,我真想见识一下,”秋小姐对当归说道,“请问霍顿先生,盘子的大小和形状有没有要求?”

“什么样的都行,其实,不一定要盘子,只要能敲击发声的器物都可以作乐器,譬如这桌子上的茶碗。”

当归说着,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具。那是一把八棱花鸟镶金纹提壶,配以四个粉彩四季风景茶碗,放在一个彩漆戗金的托盘上,风格奢华,地地道道的东方瓷器。

茶碗用了两个,另两个倒扣着,茶壶中也有茶。秋小姐笑吟吟说:“想必要用空壶空碗,安妮,把茶倒掉。”

侍女上前,将茶具中的茶水倒进垃圾桶,然后退下。

瓷器有了,还需击锤,当归方要请主人拿取,秋小姐已及时见机,反手摘下发髻上的两支银簪,递过来。

“霍顿先生,此堪用否?”

失去发簪的约束后,浓密的黑发披散落下,掩映在雪白两颊旁,越发使佳人美得惊心动魄。

当归接过银簪,只见一为凤,一为凰,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簪子上带着些许温度,散发幽幽清香。

楚楚心道,这姓秋的女人外表清高文雅,骨子里风骚得紧。

当归走至石桌边,依然先试音,在茶壶和四个茶碗上敲击数次,掌握其特性。叮叮当当,高低分明的调子一出来,秋小姐、肯特和格里高利立刻竖起了耳朵。他们都是大行家,这几个音定得异常精准,非天生音感敏锐的人做不到。

接着,当归奏了一支新曲,《平湖秋月》。刚才从山腰俯视,月光下宁静的茵草湖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自然而然联想起这首古代地球人的名曲。

面前只有四个茶碗和一个茶壶,比酒馆的九个餐盘少了近一半,演奏难度更大。当归胸有成竹,手起簪落,巧妙地控制劲力,激发各种各样频率的音调,变化多端胜过世间最复杂的乐器。

万顷湖面上水波不兴,平坦如镜,映照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远处青山隐隐,近处波光粼粼,一只孤独小舟飘荡在广阔天地间,一个孤独的人坐在船头,抚弄琴弦,咏唱这亘古以来广阔与孤独……

花园中静谧悄然,唯有美妙的乐声飘荡,每一个人都沉浸于浩渺超尘的意境中。花园之外,庄园的仆役们也被惊动,默默坐在窗前,倾听这一刻。

肯特又惊又喜,霍顿没吹大话,果然还有未曾面世的全新曲子。一开始他很得意,这次送上几十首新曲,一定能讨得秋小姐欢心。可随着音乐的进行,他渐渐被感染,彻底投入,把俗念抛之脑后。

对于霍顿的演奏,格里高利原本抱着看笑话的心理,餐盘当乐器,简直是胡说八道。以肯特的身份不至于公然撒谎,霍顿或许能用餐盘做一些粗陋的表演,就好像有的马戏团演员站在摇摇晃晃的竹竿上拉琴,只是噱头罢了,音乐本身糟糕透顶。秋小姐品味高绝,怎看得上这种把戏,肯特急于讨好美人出了昏招。

然而乐曲只过去两个小节,格里高利就知道自己错了。银簪与瓷器撞击的音色清亮纯净,展现出特别的风味,不逊于任何乐器;而霍顿的技法炉火纯青,为此锦上添花。乐曲更不消说,盖亚在上,当真是神圣之乐章,人间哪有!难道是上古时代遗留的曲谱?

在所有人中,秋小姐是最震惊的一个。她痴迷于音乐,平时若听到此等妙曲当浑然欲醉,此刻却走了神,心乱如麻。

因为,这曲子她早就见过,在祖传的神族遗物中。这是神族创作的琴曲,名叫《平湖秋月》,另外还有一首词与之相配。

秋小姐所在的门派受有天命,世世代代保管葛抱朴传下的宝藏,等待千年后那预言中的圣者前来接收,以拯救中州世界。秋小姐作为看守者,虽无力进入真正的藏宝库,但可接触到少许外围之物。《平湖秋月》的曲谱她阅读过,因门规的限制不敢擅自练习,只在脑子里哼唱过过干瘾。如今突然从“霍顿先生”的手下奏响,秋小姐一时间张皇失措。

霍顿从哪里弄到曲谱?或许某个神族遗迹中有此物,偶然流出到世俗间,被他得到。又或者,他……他就是圣者本人?按时间计算,圣者是该出现了。

近三十年来秋小姐隐居于深山中,不关心世事,更无从了解东方的情况。何当归和苏离两个人闹得沸沸扬扬,引发无数猜疑,她全然不晓。

秋小姐脑子里掠过一连串思绪,紧盯着当归的手。她很清楚同一件瓷器是怎样发出不同的音调,那全靠“霍顿先生”以真力控制。

改变物体的固有频率不难,秋小姐自度亦可,但要如“霍顿”一般精确调控,实望尘莫及。这是在演奏音乐,只要产生一丝丝音频高低的偏差,就走调了。结果并没有,“霍顿”手上的动作挥洒自如,游刃有余,乐曲的每一个音符准确无误。

这份功力何人可敌?

秋小姐在东方修道界算得上第一流人物,日常来往同为佼佼者,如岳停渊和丁双胤两大顶尖高手兼大音乐家全都熟识。她敢确定,那两人绝对敲不出霍顿的技巧,后者对力量的精细掌控胜过所有生平所见的修道者。

霍顿可以说是已入化境,从心所欲无往而不利,如此绝艺,舍圣者其谁?

(注:当归演奏的三首乐曲是杜撰,与现实中已有的乐曲无关,平湖秋月也不是指西湖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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