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手撑窗台,轻飘飘从二楼跳落,动作敏捷自如。

周金龙直觉到,这个少年怕是不大好对付,于是放软了语气。

“你是哪里来的,休管闲事。病人生了瘟疫,死死无救,早些送他们上路,省得传染给别人。小兄弟,看你气色不错,想必没染上病,趁早离开镇子为好。”

当归恼怒反驳:“胡说八道,病患需尽力救治,杀人岂是办法。换成你生了病,别人要加害又如何?”

周金龙见少年言语天真,心知讲不通。他挥挥手,身后小弟们一拥而上,举刀枪向当归击来。

当归略微闪身,避开冲在最前面的人,然后抓住他的胳膊,一带一推。那个人站立不稳,向后倒跌,撞在另一人身上。一股强劲的力道传过去,后者也向旁边跌倒,又撞中一人。如此一个接一个,十几个人乱成一团,摔倒在地上。

这一招是原道宗水性法术中的“万河奔潮”,练到高深处,可以同时发九道劲力,每道劲力又有十八层叠加,如大海潮涌般磅礴无尽。当归功力浅薄,最多一次发两道十二层,但对付小镇流氓已绰绰有余。

紧跟着,当归飞身纵跃,扑至周金龙身前,抽出腰间“百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少侠有话好说,莫动粗……你们都退下!”

周金龙十分光棍,见势不妙立刻服软,赔笑求饶,喝令小弟住手。

当归寻思,要从根子上平息杀机,还需将瘟疫治好,否则等自己离开后,这伙人依然会行凶。

“在下是峨嵋山原道宗弟子,今天路过贵镇,见到瘟疫横行,自不能袖手旁观。本宗对医术颇有心得,我的师长更是高手,一定可以清除瘟疫,请各位不必慌乱。”

在楚江国境内,原道宗威望极高,修道者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像活神仙一样。听闻当归的话,镇民们又惊又喜,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问“小哥您真的是原道宗仙长么”、“瘟疫要怎么治,吃什么药”……还有几个人跪下磕头。

周金龙立在人群外面露尴尬,目光闪烁。

当归对这家伙格外厌恶,但心中明白,地头蛇很难缠,自己无法每时每刻盯在小镇上。他半安慰半威胁地说:“焚化病人来阻断瘟疫的传播,虽然在医书上有记载,但过于残忍,不可以施行。我马上去寻找治病的药方,你放老实点儿,维持好镇上的秩序。若是敢胡来,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宰了你!”

周金龙点头如捣蒜,拍胸脯应承不迭。然后他回过头叫骂:“走走走,都回家呆着,在外边乱跑啥,小心传染上病!”

一群暴徒散去。

镇长赵曰皓一直躲在另一端街角,监视动向,目睹了整个过程后不免懊悔自己欠考虑。

楚楚从小生长在乌铁镇,五岁时便上峨嵋山学艺,与外界极少接触,没机会交朋友。这个叫何当归的少年,十有八九是楚楚的同门,原道宗弟子。早该想明白这一点,加以提防才对。

如果何当归追查楚楚的死因,顺藤摸瓜寻找到乌铁山铁矿,事情就糟糕了。赵曰皓思忖,须得尽快通知萧门主,以防不测。

当归返回客栈内,桑素纹、秦明月和小铃铛三个人站在前堂,好奇地望着他。刚才发生的情形,他们都看在眼中。

“原来何公子是修道者,原道宗的高人,我该称呼你何仙长。”桑素纹笑吟吟地说。

“不敢,不敢。”当归脸嫩,连连谦逊。

小铃铛翻了个白眼,一脸的鄙视,小声唧咕:“切,装腔作势,虚伪。”

秦明月呵呵笑道:“天色不早,今日且到这里吧。诸位劳累了半晌,容鄙人做东,赏脸吃顿便饭。”

众人前往六和药铺。因马车的车厢狭小坐不下三个人,秦明月步行带路,桑素纹和当归出于礼貌也陪着一起走,小铃铛赶空马车跟随。

到药铺门口,小铃铛勒住马,跳下车掀开车厢帘子,用力拉车座。车座竟被她拖了出来,原来那是一口长箱子,蒙了一块软垫当座位。

箱子长近两米,宽厚各有一米,十分沉重。当归忙上前帮忙,一边说“我来”,一边弯腰抱箱子。

哪知小铃铛厉声呵斥:“别乱动!”说着挤开当归,自己一个人拉住箱子的铁环,吃力拖动。

她嘴里咕哝道:“没教养,乱动别人的东西。”

当归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下忿忿。长箱子中大约装着桑素纹日常行医的用品,有许多珍贵的药材,但也用不着如此紧张,把人当贼防。

歇息一会儿后,仆人送上晚餐。饭桌上,当归说起楚安生的病,请桑素纹帮忙看看,并声称自己欲做截肢手术。

没等桑素纹应声,小铃铛抢着叫了起来:“瞎胡扯,你小小年纪,会做个屁手术!少冒充神医,拿别人的性命来卖弄。”

自见面以来,这位胖姑娘一直没好脸色,处处冷嘲热讽。当归自问没得罪人,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在桑素纹的面子上,他不便争吵,只好忍住气解释:“截肢手术我跟师父学习过,做了很多次实验,有把握。”

“拉倒吧,你是想拿病人练手,锻炼医术。我还不了解么,你就喜欢瞎捣鼓……在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医生眼中病人只是试验材料。”

当归终于恼了,怒视胖丫头,提高了声音:“楚楚是我的至交好友,她的父亲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岂会当成试验品。”

小铃铛避开他的目光,哼了一声,没答腔。

桑素纹露出温和恬淡的笑容,出言圆场:“听你刚才的介绍,楚安生患病日久,邪毒积聚在病灶部位。手术的风险倒在其次,最担心动刀后感染全身,控制不住。”

小铃铛立刻附和:“可不是吗,绝对不能动手术!”

当归一时冲动,将压箱底的宝贝亮了出来:“家师新研制出一种灵药,名叫‘生生液’,可激发人体的生机,克制一切邪毒。”

“竟有如此灵药?你随身带着么?”桑素纹不大相信。

生生液当归自然带在身上,那原本是要给楚楚的。他知道小丫头贪财,除了生生液之外,还特意从师父的药柜中挑选了好几瓶价值昂贵的丹药,打算一并送给她。在来乌铁镇的路上,当归满心欢喜,遐想与楚楚相逢的情景,她见到丹药一定会乐开怀。却不料劈面而来的是晴天霹雳。

此刻念物及人,他不禁心中难过。

当归从衣袋中取出“生生液”,放到桑素纹面前。桑素纹拿起来端详,问道:“能不能打开?”

“可以,这药没有挥发性。”

桑素纹小心拧开瓶盖,嗅了嗅,思忖着说道:“味道很陌生,分辨不出任何成分。”

当归也不隐瞒,如实陈述:“是单一成分,从帝女蕙提炼的汁液。”

“帝女蕙——女神之泪?”

“是的。”

桑素纹和秦明月大惊,对于杏林中人,女神之泪的名头谁不知晓?秦明月望着小瓷瓶,眼神狂热,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以桑素纹之见闻广博,亦不禁动容。

“峨嵋山中生长有帝女蕙?”她激动地问。

问话有些越界了,如此珍贵的草药,当属于门派隐私,不能对外泄露。不过考虑到桑素纹身为医者的心情,可以理解。

这时,小铃铛目闪幽光,飞快地瞟当归一眼,意蕴丰富。

当归懵然不觉,说道:“嗯,我师父培育了十几株,正在研究其生长习性,以便大面积量产。”

“令师是?”

“吴有虚。”

“哦,原来是他,难怪有此本领,”桑素纹点点头,恢复了平静神态,“我虽是凡俗中人,但也久仰‘药王’之名,希望将来有机会拜见。”

“传说女神之泪能起死回生,令人脱胎换骨,变成天神之体,是真的吗?何公子,你有没有喝过?”秦明月热切地问。

“传闻有误,帝女蕙没那么神奇。它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变神仙,唯一的功效是我刚才说的,激发人体的生机,增强抵抗力。”

生生液的原理,吴有虚曾对当归解释过。人体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新生婴儿最强,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减弱,即为“衰老”。除了外伤、中毒等,大多数疾病是由于人体的自修复功能退化,不足以弥补损伤。而生生液,可以激活人体的修复机能。

当时吴有虚说出一个古怪的名词,叫什么“基因修复”。当归没听懂,待追问时,老头儿不肯再解答,含糊支吾过去。

“即便这样,也是罕见的灵药啊,”桑素纹感叹着,心生灵感,“瘟疫患者的病状是生命力流失,生生液则能激发生机,说不定正好对症。要不要试试看?”

当归迟疑片刻,摇头拒绝:“生生液只有一小瓶,不够做实验,万一不行就浪费了。还是先救楚安生为好。”

“如果药确定管用,你用来救谁?瘟疫患者还是楚安生?”小铃铛逼问。

生生液或许能治疗瘟疫,这个问题当归早考虑过。但他本能地否决掉。

首先,药水是属于楚楚的,她人不在了,那么理当用在她的亲人身上。其次,在当归潜意识中,楚楚的父亲比陌不相识的镇民重要得多。只不过,医生待病人应一视同仁,这念头当归既不肯对自己承认,更不能对外人说出口。

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

不回答即是回答,众人皆明白了意思。桑素纹微微一笑:“你对楚楚姑娘当真不错,她泉下有知,可堪慰籍。”

随后的晚餐中,小铃铛突然安静下来,只顾埋头扒饭,再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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