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了,撞的胸膛起伏不定。

秦小乐颤抖着举起两手,瞧着上面的青黑一丝丝向指端褪祛,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是不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再没有机会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而一直像根旗杆子似的立在地中间的小胡,眼皮动了动,眼白向上一翻,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虽然看着是晕了过去,但总算是周身正常了,与秦小乐相同,指甲上的黑色也浅淡了不少。

颜清欢坐在地上,刚刚一顿操作猛如虎,喘息到现在还没平缓下来,在黑衣人背后时,多少有点儿灯下黑的意思,眼下虽然体力依然不支,思绪却没有停滞。

他把秦小乐扶起来,远远的靠着门边坐下来,拉开了些安全距离,才自己走回黑衣人身后蹲身下来,询问的看向秦小乐。

秦小乐轻轻点了点头。

颜清欢攥了下拳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握住地上的刀柄,猛地拔了起来!

黑衣人肩头一动。

颜清欢连忙再次狠狠扎下刀,只是换了位置。

黑衣人再次被定格了在当下。

如此快速重复了几遍相同的动作,只是每次刀尖刺入地板的位置皆有不同......每每与之对应的,黑衣人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秦小乐扶着腰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鸟事都能遇上,谁能想到这人不怕被捅刀子、挨枪子儿,却怕被扎影子!”

颜清欢也发现了这个规律,最后一刀难免发泄似的用了大力气,皱眉道:“他被定住了,小胡就醒了,那这一院子里的人是不是也就都要醒了?可谁知道这人的来路,是不是个能见光的?”

他是在问对方想没想好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

秦小乐回想起刚刚和黑衣人近距离对视时,那掩在帽檐儿黑影中的双眼,像永远隔着一片看不斟亮的霾雾......“少爷诶,你把他围巾帽子扒下去,我想......看看他的真容。”

颜清欢依言站起来,绕到黑衣人面前,先摘下他的皮帽子......一切正常,又一圈圈解下他的围巾......

他惊骇的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围巾落在地上,蜿蜒如蛇。

秦小乐张了张嘴,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围巾下掩盖的脸上,只有两个窟窿似的眼坑,下头却没有鼻子和嘴,连耳朵也没有......他的整张脸惨淡平滑,毫无起伏,犹如一张未完成的剪纸画。

饶是颜清欢再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经不起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吓,踉跄着退到了秦小乐身边。

走廊里响起了喧哗声。

醒过神儿来的厅内众人,持械冲了过来。

颜清欢不自觉的抓紧了秦小乐的手,全身都微微的颤抖起来......两人眼神无声的对望,内里的情绪从恐惧无措,蔓延成一片深邃的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

这惊悚的画面即将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可谁又能承得担起这份沉重的后果?这事还掰扯的清楚吗?似乎一切看起来,已经是个无论是否和盘托出,都必死无疑的局面了。

“里面有人吗?”外面有人高声喊。

秦小乐颤抖着嗓音,一狠心,哆嗦着回应了一声,“救、救命!”

身旁的门被从外一脚大力踹开!

宛如又一个机关的开启。

门开的瞬间,黑衣人身上霎时窜出数簇蓬勃翻滚的浓重黑烟,自下而上的将自己缠裹在其间,根本辨不出面目,只能依稀瞧出里头一个高壮的人型身影。

门口涌进来十几人,将小胡和黑衣人团团围在其间。

走廊里还塞着不少人,孟维津和陆科长从后面挤进来。

陆科长原本还有些迷惑不解,在看到秦小乐的刹那,脸色突然大变,尖着嗓子叫道:“怎么又有你小子啊!今天这事儿,不会又和你有关系吧!”

孟维津抬手压了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激动,眼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再次落到了那个浓烟滚滚的人影身上,沉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质疑,浓烟中的黑衣人居然挥舞着手臂,向前迈了一步。

“啊!!”屋里不知道谁没控制住惨叫了一声,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另一个壮着胆子嚎叫着,“是个人,是个活人!”

随即浓烟中渐渐迸发出火星儿,黄红颜色被浓黑衬托的愈发绚烂,却也更加诡异。

孟维津板着脸,让人先去灭火。

羁押室里便凌乱起来,有人脱下棉衣去扑火,有人从旁边的厕所里接来整盆整桶的水往上头泼,喧闹喊叫,人仰马翻。

孟维津跟着干着急,直接一挥手,带着几个人,先离开了现场。

颜清欢背着秦小乐到了孟维津的办公室,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沙发上,暗黑的角度下,两人再次无声的对视了一下......这黑衣人自燃的未免也太是时候了,尽管解了他们两人的燃眉之急,却怎么反而觉得心里更加空落没底了呢......

孟维津揉了揉太阳穴,半靠坐在办公桌边沿,叹了口气,“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和我解释一下?”

陆科长面色不善,上前一步,“门口的警卫小甲,刚刚跑来报告,说自己看见了一个蒙脸的大汉往院子里闯,他才上去拉了一下,就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不瞒您说,他来找我报告的时候,我也刚从办公室的地板上爬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就马上去找您了嘛!”

孟维津点点头,“我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一抬头,看到颜清欢除了衣衫略微不整,别的倒还算正常,可秦小乐是实打实的挂了彩,貌似伤得还不轻呢,眼瞧着是连行动都有些费力了。

“清欢,你怎么也搅进来了?”

颜清欢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秦小乐,脑中飞速将前因后果有选择的组织了一番,正准备开口,不想旁边的秦小乐就直接放直了长腿,身体后仰成一条流线,顺着沙发滑了下来,摆了个“大”字,平摊在了地面上,耍起了无赖。

“孟长官!为了查案,我这回可是拼了老命了!科里、厅里,都不能不管我!我受的是工伤,医药费、营养费,你和陆科长得拿个正经主意,要是敷衍打发我,我就在这里躺一辈子!”

陆科长吹胡子瞪眼的上前,照着他的屁股狠狠的踢了一脚,“长官问你正事呢,你上这儿来碰瓷儿来了!收起你在外头那一套,再给我起幺蛾子,信不信我......我......我也躺在这儿!”

秦小乐和陆科长打了多少年交道了,哼哼唧唧的回了他个白眼,又可怜巴巴的冲着孟维津说:“早知道我就应该心硬一点儿,不收胡屠夫那半个猪头,没事找事的替他儿子出头,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满腔委屈,将自己怎么去裘家马队问话,怎么央求颜清欢帮忙牵线去问葛把头,又怎么顺着药铺的线索,知道了这猎户的疑点,怎么碰巧遇到了杨三儿,套出了有个人想害小胡的事。

“我还被那人从电影院楼顶上推下来了呢,颜先生可以作证啊,他和他表妹在那看电影,凑巧救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已经英勇殉职了,陆科长只怕都不会给我追授个三等英勇奖章!”他又瞪了陆科长一眼,才又转向孟维津,“电影院的事,马队的伙计,药铺掌柜的,还有那个杨三儿,你们大可以去问!总之这些天调查下来,我就琢磨着,能不能让颜先生帮着来向你求求情,让我当面见见小胡,问问他是怎么和这假猎户结怨的,”他两手一摊,“谁寻思着进到楼里,就和那人遭遇了,瞧给我们俩揍的,还有好模样嘛!”

听起来倒也还顺理成章......孟维津眼珠子转了转,对着颜清欢挑了挑眉头——秦小乐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自己这老同学却还不至于和他沆瀣一气来忽悠自己吧。

颜清欢十分坦然的望回来,回应他的只有简明扼要的一点头。

一个办事员匆匆忙忙的敲门跑进来,气儿还没喘匀,就急着汇报:“孟副厅长,陆科长,火、火灭了,那人烧成了灰炭,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通知刘法医了吗?”陆科长急道。

办事员点点头,“刘法医一直在呢,说那人身上瞧着像是事先涂了白磷......”

“白磷?”陆科长眨眨眼,“不对吧,白磷应该是冒白烟,可那里都是黑烟.......“

孟维津却正色的追问道:“刘法医......他一直在?那他也晕倒了吗?你瞧着他没受什么伤吧?”

办事员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吧。”

“算了。”孟维津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办事员却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个姓胡的犯人,也醒了,看见那地上的焦尸,哭得不成样子了,说自己要翻案,一直哭闹着说自己不是凶手,之前的认罪都是受了胁迫。”

孟维津顿了顿,迈步向外,“走,一起去问问话,把总务厅闹成了杂耍院子,不能没个说法!”

他腾空的腿被人拽了一下,差点儿扑出去,气得心头一跳,低头看见瘫软在地上的秦小乐,正不依不饶的抓着自己的裤脚,满眼的控诉。

孟维津一梗,使劲甩脱了他,没好气儿的说:“别在这儿装死狗了,你们谁背上他,跟着一起过来听听!”

颜清欢轻声应了一声,“我来。”

秦小乐趴在他背上,目光黯了黯,瞧着近前没人,嘘声说:“小胡这个魔星,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起来喊冤,要是和咱们俩说叉劈了,可就全玩儿完了!”

颜清欢侧过脸低声道:“我还是闹不清楚,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不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像是一只脚踩进了沼泽里,根本不知道底在哪里啊!他虽然死了,我却一点儿没有放下心的踏实感。”

“你还有功夫寻思这个呢!”秦小乐伸手扳正了他的脸,“关关难过,关关过,今天能全须全尾的从这院子里出得去,再想着解谜吧!”

身边靠过人来,两人默契的噤了声。

羁押室里遍地狼藉,棚顶都被熏的漆黑,地上焦灰和水迹和了泥,染出了无数个着杂乱无章的脚印。

地中间的焦尸姿态扭曲,几个人正在刘法医的指挥下,试图将他搬上一旁的担架运走。

年纪最小的那个哆嗦得像犯了癫痫病,半空里一滑手,自己吓自己的一声尖叫,也成功吓着了对面搬运的人,被踩着尾巴了似的往后一跳!

那焦尸就这么狠狠的斜栽了下去,手肘撞击在地面上,顷刻间折断成了两截。

刘姣音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手肘的断面,内里居然已经完全和表面一样全然成了焦灰,不见一丝血肉组织......

这怎么可能?!

门口的孟维津等人也俱看到了这奇诡的一幕,但毕竟隔着专业,心里感受又与刘姣音不同。

愣了一会儿,孟维津轻轻的摇了摇头,走进对面的羁押室,冷着脸逼视着满脸涕泪的小胡。

陆科长呵斥道:“老实说,你和这人是什么关系?”

小胡只顾胡乱的高喊:“我是冤枉的,黄姨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别叫唤了!问你什么说什么!”陆科长打断他持续高频的喊冤,“这人,你认不认识?”

“我、我认识!”小胡把脸埋在手心里,“这人是黄姨的哥哥,是个无赖,还是个亡命徒,黄姨说从前她哥哥当过胡子,身上是背着好多人命的!”

孟维津拍拍桌子,“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来杀我,是来杀我的!他亲口说的,是因为秦警官查到了他身上,他寻思能知道他来路的人,只有我,所以来杀我灭口的!”小胡全身颤抖,语无伦次的尖声念叨着,“他一直威胁黄姨,管她要钱,不给就要把她卖到外面去......找了我爹,以为有了依靠,结果变本加厉啊!黄姨太难了,我才从家里偷钱帮她,帮她,可谁知道黄姨是个好人,她和她哥哥放了狠话,还以为是我,以为是我撺掇黄姨这样干的,就要杀黄姨,又嫁祸我妈,还要杀我,我不能说,不敢说啊,说了,他还会害我爹妈......”

一长串的叙述,凌乱无序,犹如梦呓,秦小乐却觉得,里头事无巨细,居然就这么将整件事情的过程毫无遗漏的表达了出来......

这两天在外头,他可和小胡没有任何联系,刚刚在孟维津的办公室里,他也不过是一时急智,顺嘴胡诌的,怎么一桩桩一件件,就和小胡说的,搭配的如此天衣无缝了呢。

他狐疑的看了颜清欢一眼,果然见到对方也眉头紧锁。

孟维津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明天我会派人去一一核实其中的各个环节,如果和你们所有人说的匹合......你这么小,倒是难为你了。”

陆科长在旁边幽幽的说:“为了杀你,就干翻了我们一厅的人?这听起来可不像胡子,倒像是天降奇兵呢!”

孟维津闻言附和道:“不错,他单枪匹马,怎么做到的,你知道些底细吗?”

小胡满脸惶惑,虚弱的说:“我、我听黄姨生前说起过的,说山上有种什么蘑菇,有麻醉人的效果,赶着雨后大量收敛了这种蘑菇,暴晒干了孢子粉,吹在半空里里,几米内的人闻见了,就要被迷倒的,我......我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

陆科长终于恍然的“哦”了一声,“别说,这草莽里出能人异士,只是光往歪门邪道使劲,倒是白耽误了这天赋。”

“行了,不说这些了,”孟维津站起身来,“我大概也闹明白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了。只是事情闹成这样,上头过问起来,总得有个完整的说法,陆科长,这事我交给你,明天把人手都撒出去,若是一切属实,趁早结了案,还了这孩子清白,也别让坊间捕风捉影的传出什么流言演绎来,没得给咱们招事儿,嗯?”

陆科长连忙应了,又瘪瘪嘴,阴阳怪气的说:“那倒是还得秦小乐配合配合,把手里的线索,写个书面报告,呈到科里来。”

“好说好说,”秦小乐冲着陆科长挤了下眼睛,“但科里可别忘了,那个,啊,我的医药费......”

孟维津走到颜清欢旁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微笑了一下,“原本和你没关系,劳累你陪着担惊受怕了半宿,行了,这里的事情也了了,早点儿回去休息休息,过几天我再找你,给你压惊。”

“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个了,那我先走了,不耽搁你们办正经事了。”颜清欢温雅的笑了笑,顺势搀扶起秦小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秦小乐目光斜向被拘在角落里的小胡。

只是可惜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一个明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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