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乐一抬头——上下左右的窗口都亮着灯,只有魏大姐家的窗户不仅暗黑,还严密的拉着窗帘,倒是还比较容易定位,只是他抬头的动作和魏大姐叫喊的时间几乎同步,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

心中存了疑惑,难免又隐隐带了些偏见。

这回来的人不少,人多力量大,魏大姐被夹裹在中间,没再推拒,勉勉强强的跟着大家一起上了七楼。

但开门的时候,她是打死不肯上前的,离得远远的就偏转过身体,藏在一个民警的身后,听着钥匙插进锁孔中暗沉的转动声,跟着头皮都不住的发麻起来。

门开了。

魏大姐家安静整洁。

伴随着第一个进入的民警按亮了玄关与客厅里的吊灯,六十多平的房子便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众人的审视之下。

大家一同涌入,很快就逐一检查完了屋内的各个角落,可门窗都密封良好,一切物品也井然有序,居然半点看不出曾被人擅自潜入的痕迹来。

“大姐,你别躲着了,我们都看过了,屋里没人!你进来啊,嗨,你自己家你害怕什么!你进来看看,屋子里各处和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异常,再者,你看看家里少没少什么东西。”打头的民警朝走廊里的魏大姐使劲招了招手。

魏大姐起初还有几分迟疑,但走进来探头环顾了一圈儿,见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大着胆子到处检查了一遍。

查看之后,她自己心里也有几分不解,站在吊灯底下发愣,不住的喃喃着:“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到这时候,大家多少有点儿泄气了,只是职责所在,还得继续把流程走完。

一个同事小跑着从外面回来,稍微带点儿气喘的说:“看了物业的监控,大堂的摄像头坏了,只有电梯里的,不过那个时段,没有到七楼来的可疑人员,报案人说的那个是对门的男人吧,这个时间段,没有出现过的。”

难道是这位魏大姐被迫害妄想症?

大家点了点头,各自思忖了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望向了秦欢乐。

虽然也没太见过这个总是虚头巴脑的电线杆子干过什么靠谱儿的事,不过人家到底曾经是专攻刑事案件的专业人才,这种时候适时的发表点意见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条理清晰的来个一二三四,安抚安抚报案人的躁动惶恐也是好的。

秦欢乐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他是真的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

万众瞩目之下,魏大姐不明觉厉的也跟着眼巴巴的看着秦欢乐,试图从他那里找到一些心灵的慰藉。

秦欢乐之前的态度都是对事不对人,眼下刻意带了几分亲切的让魏大姐从下午洗完澡之后开始,给大家还原一遍自己的动线。

魏大姐只好同手同脚的进了卫生间,朝着里面的浴箱一指,“我就是在这儿洗澡,我洗了大概十几分钟吧,就是洗头发的时间慢一点儿......”

大家伙儿都站在卫生间门口听着。

秦欢乐抬抬手打断她,“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每个房间检查过,家里有没有可能那个时间就进来人了?”

魏大姐转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肯定的说:“我出门都有从外面拿钥匙再反锁两圈的习惯,我今天回来看见门上......就是那些恶心的东西嘛,我不是还报警了的,你们也看见了,当时我记得,开门的时候,一定是反锁了的!然后我一直在门口等着物业,然后......你们又来了,然后保洁来给我刷门,刷了得有二十分钟,再然后,我就关了门......不可能有人进来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的,这里是七楼,外墙上什么攀爬的抓手也没有,而且即便爬墙,也很容易就能被发现吧,这楼下人来人往的,人都是不断的。”

从外墙爬进来,确实不现实。

秦欢乐示意她接着前面的动线继续说。

魏大姐“啊”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前面,空手比划了一下吹风筒的位置,“我就吹头发,一睁开眼睛,那团头发就在、就在这儿放着。”

外头站着的几个同事,忍不住都回头去四周打量起来。

潘树指着大门旁边的一个单门的立柜问:“要是真藏了人,这里倒是具备这种可能性的吧,又能观察到大姐的动作,捡起头发给摆回去,再回来藏着,一来一回,瞅准了时间,用不了十几二十秒,我试试啊。”

他说着,脱了鞋,模拟这可能的动线,藏身柜子里,确实能从窄狭的一条门缝里,看清卫生间门口的情形,再快速出来,顺手比照了一下垃圾桶的位置,快速跑到洗手台处,继而折返回来掩藏好,一切和之前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差异。

如果这个藏身的可能性成立,那这人之后趁着魏大姐最后去厨房收拾碗筷的时间,提前藏身床底的动作,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魏大姐确实是个利落的女人,床下的地板也几乎每天都要擦洗一遍,所以地上并没有灰尘痕迹可供大家印证。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了,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如果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那之前大家推理的再热闹,也不过是臆想而已,毕竟秦欢乐打着手机灯光大概看了一遍,并没有在立柜和床下,看到明显的毛发或衣物纤维等可疑的证物能证明魏大姐家里真的进来过一个成年的男人。

要是连这个也说明不了,那这个人是不是对门的邻居,也就更加无从说起了。

两个同事逐一敲了走廊里邻居的门,除了不在家的,还有表示没留意的。

倒是之前那个邻居大爷主动开门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可谓一言难尽,朝着魏大姐很有几分无奈的说:“我说小魏啊,你怎么还闹啊,就邻居间这点儿事,你自己说说,都找过几次警察了?你也真好意思啊,啊?”

这数落的魏大姐自己都开始起了疑心了,想着难道真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做梦魇着了而不自知,把假的当成了真的了?

她讷讷着没接话,稍微有点儿垂头丧气。

“大爷,那您这一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或者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没有?”一个民警忙追问了一句。

大爷摇摇头,嘟囔着:“没见有陌生人。”便关上了门。

对门自然还是没人的。

再多的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

大家又帮着再三确认了一遍魏大姐家里的门的窗密闭安全性,便撤走了。

不过看着魏大姐那副恐惧的神情,大家还是推举了一个同事出来,在楼下守了一夜,看看情况。

可直到第二天太阳高升,情况依然一切如常,什么危险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秦欢乐后半夜没什么事,稍微睡了两三个小时,隔天上午的精神倒还过得去。

在魏大姐家楼下那个同事却是实打实的熬了一宿,所以秦欢乐还得继续帮着顶他一天白班。

上午还好说,过了中午,他眼皮多少有点儿发硬。

潘树沏了一缸子浓茶,顺手给秦欢乐也倒了一杯。

他上午回家休息去了,眼下状态倒还不错。

“小秦,昨天那事儿,你怎么看?”

秦欢乐后仰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哈欠连天的说:“连着那臭豆腐罐子的事儿来说,要么呢,就是那个人早有预谋,又是个天才罪犯,就是电影里老演的那种,全副武装啊,一点儿生物痕迹不留下......这种可能性有,但不太大吧,你觉得呢?”

“你是想说,要么就还是那位魏女士,故意的针对他对门的邻居?”潘树跟着这个假设想了想,匪夷所思的笑了一下,“不至于吧,你看看她昨天吓的那个样子,和臭豆腐那事的时候,颐指气使的状态,可真是不一样,我给她递水的时候,碰着她手了,冰凉冰凉的,可不是演的!”

秦欢乐立马来了精神,笑的那叫一个猥琐,挤眉弄眼的看着对方,嘴里“啧啧”几声,“潘哥,你这样不好吧?那魏大姐瞧着不比你大几岁,再说现在社会上这个这个,啊,姐弟恋正流行,你可别假公济私的把持不住,背着嫂子起这个心思啊,我这‘扫黄揪三’的职务,可是挂在嫂子那个衙门口底下的,真要是发现了什么,我可是绝不会向着你这头儿的啊,你下手之前可得想清楚了。”

潘树都给气乐了,“你这是缓过劲儿来的林蛙啊,不冬眠了?看来昨天和颜老师谈的还有点儿效果,我就说......”

秦欢乐立马举着双手投降,“错了,哥,我错了,求放过!”说着忙把浓茶一股脑儿倒进嗓子眼儿,呛得直咳嗽,“咳咳,咳,还是说那魏大姐吧,咱就说一切犯罪,肯定都要讲求一个犯罪动机,是吧?但这件事最奇怪的就是,从这大姐的描述来看,对方怎么感觉像精神不太正常似的......”

“嗯?”潘树正经起来,“怎么说?”

秦欢乐轻轻摇着头,把昨天的情形在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你不觉得嘛,那人......就假设真有这么个人吧,你看啊,不求财,不求色,往极端了说,他明明有充足的机会可以......咔!”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可也没有!要是硬要把臭豆腐的事情,和入室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那你觉不觉得,对方很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劲头?说白点儿,这么大费周章一回,就为了恶心人玩?这不是神经病嘛!”

表面上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潘树又有点儿别的想法,“这魏女士的性格,也有点儿咋呼,有点儿刻薄,生活中没准儿还真就有意无意的得罪过什么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

“你没听昨天那邻居大爷说了嘛,没见有陌生人,”秦欢乐不以为然,“我跟你说,千万别小瞧那大爷,岁数大,可是门儿清着呢,估计那楼层里来回来去的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摸着点儿影子,他说没有见过外人,我觉得还是可信的。”

“这就奇了哈,想不明白啊。”潘树拖着长音抬起了眉头,“诶,对了,还没见她给她丈夫打电话说一声的,我还想着呢,刻意的在旁边观察着,结果就是没打!”

“要么是感情不好,没听说嘛,长期两地分居的,”秦欢乐说话活跃了一下脑子,没刚才那么困了,站起身在屋里边踱步边伸展着四肢,“要么就是,她自己心里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自己睡觉睡蒙了,老琢磨着是对门邻居要害她......诶?就没人知道那邻居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天天都不见个人影,就能把魏大姐这么个‘孙二娘’似的人物,给吓成这模样!”

他走了两圈,正想问问好好最近的情况,寻思着有日子没看见这小丫头了,等啥时候放假,也该买点儿什么小玩意儿去家里看看她的。

只是话还没出口,突然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皮,两眼圆睁的瞪着窗外,背着手朝潘树喊:“潘哥,你来掐我一下,看我这是不是做梦呢!”

“别闹了,你自己掐自己吧,想掐哪儿掐哪儿,轻重随意,丰俭由人。”潘树可不着他的道儿,笑着就要出去往茶缸里蓄水。

可秦欢乐真没开玩笑,他趴在窗台上往外探身子,“不骗你啊,这魏大姐又来了,又来了嘿!”

来了就得好好接待着,耐心劝慰着,甭管对方再是无理取闹,也绝没有放任对方坐冷板凳的道理。

“妇女之友”加“街道义务调解员”潘树同志,义不容辞的奔赴了第一线。

“大姐,又来了,怎么了?”

明晃晃的日头给了魏大姐胆子。

她精气神儿恢复如常,拉着潘树的胳膊,一叠声的说:“我查明白了!昨晚上我一宿没睡,七拐八绕的,总算打听出了对门那人的底细,哼!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是个蹲过大牢的你知道吗?你肯定比我知道啊!”

别的话,也就算了,可这话潘树是真不愿意听了,他强行打断了对方的话,声调比平时高了好些,“大姐,你这个观念可不对啊,先不说你这是怎么打听出来的,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算了,就算他曾经确实犯过什么过错吧,可如今经过改造,刑满释放出来了,就不能这么无的放矢的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呐。”

魏大姐很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看着潘树,眼里无声的控诉着,仿佛她满心的期许是自己把这底细一抖落出来,昨晚的事情就可以直接盖棺定论了一般。

她尖锐的语调突兀的扬起来,“是不是的,可不是说出来的,行,你们昨天不是说没证据吗?难道还要看到我死了,才算有了证据吗?”

“大姐,你这就有点儿无理取闹,不讲理啊。”能把潘树这个老好人气成了这个样子,秦欢乐只好被逼着唱起了白脸儿,拉长了声音和稀泥。

魏大姐却不肯就坡下驴,冷笑了一声,“小警官,那咱们把话撂在这儿,你们现在就去查他,要真不是他干的,让我去磕头赔罪都行!可你们要是不信不查,回头等我真让他给害死了,那我做鬼了也不怨恨他,就怨恨你们不作为,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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