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说这么不着调的话?”龚蓓蕾一张脸涨的通红,但很快在秦欢乐脸上扫了一眼,压着恼意,小心的问了句,“老秦,你是觉得我有可能谈恋爱这事让你不舒服了,还是因为对方是苏然,才让你觉得别扭了?”

“我没不舒服,也不别扭,我只是觉得,如果对方真是苏然,那你还是得慎重点儿吧,诶,你别避重就轻的,看你这话问的,难不成是真的?”秦欢乐心里一跳,伸手一把掐住了龚蓓蕾的腮肉。

龚蓓蕾挥手没推掉,气急败坏的喊:“疼死了,老秦你大爷的,快撒手!”

秦欢乐手指虽然松开了,两个掌心却左右开弓,把龚蓓蕾带点婴儿肥的脸用力挤向中间,看着她嘴像金鱼似的撅起来,才凑上去十分认真的说:“要是局里,或是我,再有开这种玩笑的,你就当我们都是放屁啊,可千万别因为老有人撺掇,就真上心了,听见没!”

龚蓓蕾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神精亮,“老秦,原来你心中自诩的持中公义,都是假的!你也有画皮,你也戴有色眼镜看人!”

“屁!”秦欢乐嫌弃的甩开她,这人怎么脑回路就不往正地方想啊,“我不是看低了苏然,我是怕这种悬殊,以后会让你受无谓的伤害,毕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自己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环境的压力,单位的压力,你家里的压力,都不会小的,你真能承受得了吗?既然知道了会受伤害,又何必开始呢。”

龚蓓蕾收起来了开玩笑的心,突然有点儿看不懂秦欢乐的表情了,她绕到他前面,“老秦。”

“嗯?”秦欢乐瞥她一眼。

“先不说我和苏然是不可能的,这都是开玩笑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想啥?你说话舌头捋直了,别老半句半句的说行不行。”秦欢乐又侧过身,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龚蓓蕾却不放过他,扯着胳膊没让他陀螺似的继续原地打转,“谁就一定能知道以后的路是弯的还是直的呢?因为预期到也许大概可能会受伤害,就裹足不前吗?再说,就算是受伤害,也总比临终的时候,干瞪眼的后悔强吧!这世界上,有什么事就是一定能预料到结果的?就算宝剑家后厨烙馅饼的大师傅,也有个一眼睛没照顾到,火轻火重了的时候吧?我还听说有同事吃了块儿榛子巧克力,叫里面的榛子壳给崩碎半颗牙的时候呢!咱们这工作,天天看人家生离死别,你就真没寻思过,这明天和意外万一来得顺序不对,会......”

“哪个同事崩掉牙了啊?还有这么缺心眼儿的,你告诉我,回头我好好笑话笑话他去!”秦欢乐呲牙一笑。

“你别扯开话题,你......”龚蓓蕾看着对方那“牛”样子,觉得自己费半天唾沫星子,这段“琴”算是白弹了,“跟你就没正经话,烦死了!”

“行,你要正经的,咱们以后找合适的地方再好好正经一回行吧?也怪我多嘴问一句苏然,招你这么多话,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啊?这是说这些话的地方吗?啊?”秦欢乐没别的能耐,再次用转身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这番大道理,还用这傻丫头说吗?他白长了这么电线杆子似的个头儿,还能想不明白这道理?

可自己想,与听别人说,又是两回事。

龚蓓蕾讪讪的住了嘴,觉得自己也真是冒傻气,眼里发射出一串恨铁不成钢的迫击炮,真想在意念里把秦欢乐就地给突突了。

不过,她也没忘记,自己大半夜的跑到凶宅里来,可不是为了冒险找刺激,而是找证据。

“是不是这个?”气氛有点儿尴尬,秦欢乐多少带些哄人的意思,抬手一指客厅墙角的空调。

龚蓓蕾举着手机拍了个照片,让秦欢乐打开了自己手机的计算器模式。

“你念数字,你算啊。”龚蓓蕾嘴里嘀嘀咕咕的。

不是她神神叨叨,她只是将这台空调照片上传到购物平台上,匹配出了同款型号的机器,再根据说明书里的功率,计算着消耗的电费。

这空调是1.5P的,功率3200W,如果是开启加热功能再加上600W,那么二十四小时大概会消耗15度电左右,按照目前的电费标准......

“六十个小时?两天半?”龚蓓蕾错愕的抬起头来。

难道魏岚的死亡时间,并非尸检报告上所说的三天半左右,而是两天半?

“那是谁开的空调,又是谁关的空调?”秦欢乐一推有些发愣的龚蓓蕾,“愣着干嘛啊,找空调遥控器啊!”

遥控器上一个红色的“开始”键,仿佛能开启潘多拉的罪恶魔盒。

空调的电子屏自动跳出了最后关机时的温度:三十二度——本款空调制热功能的最上限,而持续不间断的热风累计,实际室温很可能达到三十五度以上。

接下来,两人赶忙打电话通知队里,等到大部队赶过来接手,又根据此项新发现,去传唤布控新的嫌疑人时,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了。

秦欢乐知道,若再结合镜子的发现,恐怕真正的凶手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这份功劳,还真是要全部记在龚蓓蕾的脑袋上。

龚蓓蕾提了一嘴分功劳什么的,秦欢乐赶快让她打住了,毕竟他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能被放在台面上。

两人坐在龚蓓蕾的豪车里,开着天窗吹了吹夜风。

身体是疲累的,心却异常的亢奋。

“送你回家啊?还是去哪儿?”龚蓓蕾没想到这原本照着悬案去的一桩案子,居然被自己轻而易举找到了漏洞......她的那点儿小心机不可多说。

工作这么多年了,她当然知道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直接在队里上报那张电费单,再提出自己的合理怀疑,可她冒险弄了这么一出儿,多少是有些冲动的成分,譬如......口袋里那条说不上好看的线绳手链,以及苏然直视她的眼睛,殷切问出的那句:你相信我吗?

圣母情怀让她特别想为弱势的苏然出头,可连老秦都正经八百的过问起她和苏然之间的关系,那她洗脱了苏然身上的嫌疑之后,还是尽量避些嫌吧。

“我不回家,我......”秦欢乐仰着头,看着原本浩渺无垠的夜空,如今只能在高楼广厦的夹缝里求生存,眼神闪了闪......“我去颜老师那儿,你要是方便,就多踩一脚油门,送我过去,要是不方便,随便路边放下我就行。”

送当然要送,虽然累,但这点儿道友情还是要讲的,可是......“这么晚了,你去颜老师家干嘛?人家早睡觉了,何必扰人清梦,不怕颜老师把你打出来啊?”

后半夜开车委实顺畅,城市睡着的时候,也自有它别样的安详可爱。

秦欢乐半闭着眼睛哼哼着,“前段时间给他买过一次菜,花了不少钱,我最近手头紧,得去要回来。”

龚蓓蕾脚底下一颤,俩人跟着一起颠了一下。

“老秦你还是不是人啊,忒抠了也!你可别去了,给我丢人啊,我送你回家,你差多少钱,我借给你!”

“欠债还钱,你别管了。”秦欢乐懒洋洋的把头歪向一侧,半边脸靠在车窗上,两手抱臂,一副谢绝再营业的样子。

龚蓓蕾猜想可能除了钱,两人之间大概还有点儿别的什么隐情,几次狐疑的转头探看,却只看见秦欢乐那张似睡非睡的脸,再加上自己也是疲乏到了临界点,所幸由着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出幺蛾子,也没那份力气再去招惹他了。

朗华大厦门口。

秦欢乐痞笑着一个飞吻,挥别了热心司机龚小姐,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弓背揣手的推门走进去,满身落拓尘霜,一脸疲乏衰相。

明明有门铃,他却偏要用拳头一下下捶着门板。

仿佛那一声声闷响,是在切断着自己的后路。

颜司承拢着藏青色的睡袍开了门,就看见秦欢乐单臂支在门框上,额头枕在臂弯里,阴影里偏头朝他勾起一抹敷衍的笑,点到即止的意思了一下就算完了。

“你这是......”颜司承微微蹙了下眉头,眼神里有几次戒备。

他知道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误会或隔阂,否则他几经努力才撬开秦欢乐那蚌壳般的心房上微米的缝隙,怎么就又会毫无预兆的倏然锁闭了呢?

可他并不气馁,甚至已经做好了大不了重头再来的准备。

只是秦欢乐看都没看他,直接晃荡进了大门,两下甩掉鞋子,也不穿拖鞋,就赤脚踏在地上,沿着悠长的走廊自来熟的向里面走去。

颜司承没说话,几分疑惑几分戒备的跟在后面。

秦欢乐轻车熟路的推开一扇房门,边走边解下衣裤,赤膊着委顿下来,那精壮的身体一挨上尚有余温的床褥,便像被抽了脊骨的无脊椎动物,化成了一滩泥水,径自把脑袋半探进枕头下面,扯好被子,蜷成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这......

颜司承有些傻眼,他心里盘算过对方无数种套路,甚至做好准备迎接一场诘问或是咆哮——只要能让秦欢乐发泄出前段时间那团莫名的情绪就好。

可眼下的情景,饶是冷静自持的颜司承,也有了几分无措茫然。

他想了想,趋步走上前来,可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秦欢乐那类似梦呓一般的嘟囔声,从堆叠的寝具中间含混不清的传出来。

“我好累啊,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打从回来,就一直没缓出这口气来,连脖子支着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谁还不能来个大姨夫了哈,就让我回个血吧,就容我......”软弱一次吧......

眼睛藏在枕头下面,濡湿了一小块儿,也并不显眼。

颜司承没太听清后面的话,弯下腰,靠近过来细听,却只听见了对方传来的浅浅的鼾声。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颜司承收敛了表情,看一眼自己床上的人,默默为他掖了下被角,关上了壁灯,转身徐徐退出门来,走向那被冻结了时间的客厅。

他可以去客房,但脑中异常清醒,恐怕就算躺下来,也很难再入眠了。

月亮并不明晰,光却从窗口撒尽了满室旖旎柔情。

如果说曾经,他才是那个心怀秘密,步步为营接近对方的、占尽先机的人,那么也许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各怀心事,恐怕即将要开始一段势均力敌的关系了。

不......就看今天这情势,只怕主动权,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易主到了对方手中,可万幸的是,对方大概还尚且犹不自知。

他有些落寞......地下室里如煮的墙面,随着上次秦欢乐的消失,澎湃直达巅峰,随后便猝不及防的沉寂了下去,沉沉如死水再无半点微澜。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如今的局面。

以后的路,又到底该怎么走呢?

这一夜,延平很有些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意味。

与朗华大厦里那些秘而不宣的百转千回不同,市局办公楼里异常忙碌。

那个赶去用备用钥匙开门的亲属,无法对室温的事情自圆其说,一番狡辩之后,最终还是交代出了,是被王学力,也就是魏岚的丈夫央求,又许以重金,才帮着掩盖的。

孟金良带人第一时间,将王学力带回了市局。

审讯室里,眼皮还肿胀着的王学力,却完全没有了前一天在接待室里,扮演受害者家属时的哀切,他瞳孔干涩,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是对婚姻感到失望吗?”孟金良看着他。

王学力焦灼的舔了舔嘴唇,举着两根手指,十分谦卑的要了一根烟,却躲在烟雾后头,没有回答问题。

孟金良给了他一些沉寂的时间,才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和魏岚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王学力眼神像在回溯,表情却异常麻木,坠得整张脸都布满了向下的流线纹路,“也没有什么矛盾吧。”

“那你为什么会杀她?”孟金良追问。

王学力吐出一口烟,“因为她不肯离婚。”

孟金良不愿意和他磨磨唧唧的兜圈子了,语气渐渐凌厉起来,“你提出的离婚?原因呢?”

王学力颊边不受控的抽动了一下,“没有原因啊,要是硬说是因为什么,那就可能是......无话可说?一回到家,一看到她,就无话可说,也没有具体的事,就是一种情绪,我也说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孩子在身边,还能说说孩子,后来孩子出去读书了,大家就各吃各的饭,各花各的钱,在外人面前呢,还说说笑笑的给点儿面子,一躺在床上,就背靠背的像隔着一道大坝,那大风从中间刮过来,又刮过去。”

他的声音,有种了无生趣的无奈,“所以我主动提出去外地工作,可还是不行,别人都知道你有家吧,就不能不回家,但一进家门,又觉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又冷,又沉闷,哦,我不是说真的冷,就是一种情绪,我就说也没有太老,还有半辈子好过,不如离婚吧,可她不愿意,她觉得离婚磕碜,说谁家中年夫妻还能唠得热火朝天?都是将就着过而已!我提了几次,她都不愿意,慢慢的,就有了这种想法。”

孟金良没结过婚,自然是不能感同身受这个中年男人的体会,相比之下,他更关心案情,“所以几次偷偷回家的都是你?还利用老婆和邻居的矛盾?”“

王学力没接茬儿,“警官,我就想问问,我这属于激情杀人吗?”

孟金良都让他气笑了,“别的不说,单说你这空调,是去年年底买的——东北一入冬就集体供暖有暖器,谁家会在这个档口买空调,留着落灰吗?你自己说,你这是不是蓄谋已久?”

王学力自己也跟着点点头。

“那说说吧,卫生间里的单向镜子又是怎么回事?”孟金良问。

王学力把烟递规规矩矩的摆在桌沿儿上,“我放了手机视频,在镜子后面。”

终于说到重点了,孟金良腰背都直了一些,“什么视频?详细说说,是起到什么效果的,从哪里得来的?”

王学力顿了一下,一脸苦相的看向孟金良,“我忍了好半天了,能不能......去个厕所,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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