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接到小吴的电话,对接连两起恶性案件也很重视,立马派了位心理侧写方面的专家,到市局来协助他们。

“这位是董博士。”小吴一路迎进了会议室来,热情的向大家介绍。

“别这么叫我来,同事都叫我老董,各位不介意,也这么称呼我吧。”老董倒是个谦逊的人。

“知道你之前一直在系统内讲课,昨天才从外省赶回来,就马不停蹄的来指导我们工作,我代表队里向你表示感谢,”孟金良久闻老董的大名,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上前握着手,笑道,“不过这老董确实叫不出口,我们还是称呼你董老师吧,也希望你不要再推拒了。”

老董的眼睛从小吴身上转到孟金良身上,忽然一顿,“小刘啊,你还是这么客气,去年年底咱们还见过的,你的那个研究站计划搁浅了,我还是一直有些感到可惜的。”

老董居然和刘茗臻是认识的,孟金良略微有些诧异,再联想到对方的身份,忽然对自己一时没留意,又跑出去“代表支队”的行为,感到十分罪恶。

小吴也许是打从心里尊敬刘法医,“被代表”了也毫无觉得不妥的地方,笑着又向里面让了让,等大家都就座了,忙又主动主持道:“董老师,两起案子的相关详细资料,都已经发到你邮箱了,需要我再给你简单介绍一下吗?不瞒你说,凶手的犯罪动机不明确,作案对象又充满了随机性这事,确实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工作压力,就怕因为我们的动作慢了,会导致不可挽回的......”

“理解理解,”老董也不再做多余的寒暄了,直接进入正题,起身走向白板,拿起旁边的马克笔,“资料我在路上都仔细看过了,基于你们之前的推断,这个凶手应该是个男性,身高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间,犯罪动机不明,犯罪对象选择也不明,是吧?”

“对。”小黄时刻记着老秦的“暗示”,在前辈面前下意识的生出表现欲,伸着脖子说,“从尸检的情况来看,两位被害人的伤口切面都十分粗糙,不过下刀的动作却很利落干脆,没有额外的泄愤式的多余伤口,像是只为剖出心脏这个目的本身,而不是单纯的为了留下‘签名’。”

在连环性的恶性社会案件中,施害人的心理动机不外乎是为了达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完成的充分支配、操纵、控制等目的。

所以在以往的连环案件中,一个凶手常常会在自己施以侵害的被害人身上,留下某种共同的特征,类似“签名”般的属性。

而北直街桥洞案和园岭案的两个被害人,虽然同样被剜去了心脏,乍一看很像“签名”,可仔细辨别,却又总给人一种,凶手是专为了“取心”而来的感觉。

可这不再具备功能性的心脏本身,能用来干嘛使呢?

董老师将园岭路案发现场的一张脚印照片贴在了白板上,“你们看,凶手离开时的脚印,几乎保持着相同的幅度......”

龚蓓蕾没明白,“老师,我们正常人走路,不是都保持着相同的幅度吗?”

“听老师说,还是听你说,你行你上啊!”小吴瞪了她一眼,又笑着对董老师点点头,“不好意思,董老师,你继续。”

董老师倒是不介意,对着龚蓓蕾道:“你说的是正常人,对吗?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给我的资料里,对于案发过程的推测性描述里说过,凶手当时没有来得及像第一起案子时那样彻底的清理现场,很可能是当时附近有人经过,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顿了顿,很有些平时上课讲学时的架势,平视了一遍所有人的表情,“我们说的心理侧写,其实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换位思考的同理心,用一些规律、规则,把自己的心理感受带入到当时当刻的案发现场,尽量贴近去感受,施害人那一刻的心理感受。”

“所以,假使当时环境已经到了必须即刻离开,连现场都来不及清理的情况,可施害人仍然能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步伐,没有惊慌,没有犹豫的匀速离开,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就是深植在施害人性格中的特质。”

这话说得孟金良都忍不住想起立拍手了,虽然这些技巧的简要总结,他们在实际侦破过程中也时常会运用到,不过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系统化的讲解出来,那感觉特别高大上。

董老师继续道:“沉稳,冷静,目标明确,遇到危险情况懂得及时收手,这个人后来没有再冒险回到案发现场,显然也是经过自己细致的评估的,认为留下的痕迹,应该不足以造成直接的指向性证据,所以没有回来。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种性格很多人都有啊,没什么特别,可你们想想,如果把这种性格结合在一起连环杀人案件中呢?所以,我觉得,施害人在现实生活中,应该趋于内向,讷于言辞,甚至有一些边缘型人格。”

孟金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觉得这个词,怎么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那边龚蓓蕾已经举手追问道:“董老师,你这中间推导的逻辑性,我还没有懂,这和边缘型人格有什么关系?”

孟金良隐晦的看了龚蓓蕾一眼,他想起来了,这是刘茗臻评论苏然的话。

董老师笑了笑,加快了语速,“还是刚刚的那个细节,但我们换个角度,当时施害人能平安离开而不被发现,受害人尸体也是第二天一早才被发现的,这说明当时出现在周遭的人,至少和案发现场中间保持了一段距离,可施害人的本能反应却是立即离开,所以很能他在平常的人际交往中,就存在一定的人际障碍,不喜欢人群,甚至离群索居,那么这也就符合边缘型人格人群身上的主要特点,譬如时刻保持一种不稳定的人际交往预期,忽冷忽热,回避问题,长期的心灵空虚感,自我身份的认知障碍,间歇性的自卑自厌,以及严重的偏执性格。”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董老师又拿出两张照片,分别是两起案件中的死者。

“你们做的被害人背调资料我看过了,就有限的资料来看,凶手似乎是在随机选择下手目标的,可实际上,他还是经过了选择的。”

“怎么会?”孟金良起身拿过小吴手边的资料,再一次翻阅起来,这里的每一项他都是自己比对过的,分明是毫无任何瓜葛联系的两个人啊。

“小刘,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了,”董老师对刘茗臻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笑容亲切的引导着,“共性,往往是很表面的东西。”

孟金良疑惑的抬起头,“共性......难道只是因为两个受害人,都是男性?已婚?”

这次会议室里几乎落针可闻了。

只有董老师一条条抽丝剥茧的分析着施害人的各种特征。

半个多小时后,董老师才停下喝了一口水,总结道:“所以我们现在要重点留意的是:男性,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间,性格内向,甚至有些自卑,社会融入度不高,长期有夜间合理外出的理由,同时在个人成长过程中,曾经经历过重大心理创伤,或是有过特殊人生经历的人。”

他朝小吴示意了一下,“你看方不方便给我找个单独的房间,我试一试根据刚刚我们的推断,画一张施害人的面部画像。”

小黄真是除了自己领导,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牛人,两眼放光的说:“董老师,要是都靠这样的心理侧写就能破案,那以后根本不会有什么悬案啊,我们得少加多少班啊!”

董老师被他逗笑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说了,这一切只是基于现有线索,以我个人的主观判断给出的观点,以前在具体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也被验证过有很多偏颇的推断,所以最后还是要落到证据上,我只是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而已。”

小吴给董老师找了间空的活动室。

大家谁都不没敢挪窝儿,受了刺激一般,就在会议室里,人人把之前的资料又都认认真真的研读了不止十遍。

很快,新鲜出炉的素描画像送了过来,大忙人董老师又离开市局,辗转到下一“战场”去了。

小吴送了董老师回来,一抬头,就见会议室里的人,个个围着白板,表情都有些说不出来的肃穆。

“怎么了?”他自己探头往里望了一眼,也愣了。

这画像上的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这谁啊?咋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你们谁有印象?”

小黄觑着眼睛挠了挠头,“我有点儿......说不上来,可怎么心里有点儿发毛啊,这人看着真眼熟。”

孟金良视线在每个人脸上绕了一圈儿,伸手够过桌上的一张纸,折成一个窄条,在上面快速的画了两个圆圈,两条斜线,凑成一副眼镜,搭在了画像的眼睛位置上,“这么瞅着,是不是有点儿像厉宝剑店里的那个苏然?”

“苏然?”小吴愣了愣,“你是说那个......哦,记起来了,真的还有点儿像诶......”他后知后觉的对上龚蓓蕾正发射激光的双眼,肩膀一个瑟缩,本能的望向心中敬爱的刘科长,“那要不要传唤......”

龚蓓蕾直接炸庙了,“小吴,你也太过分了,董老师再厉害,那也是凭空画的吧,怎么的,瘦长脸的都是苏然啊?但凡是个刀削面脸,再配个眼镜的,都是苏然?有什么明确证据指向人家啊就传唤,人家不就在市局附近打个工嘛,上次魏岚的案子,什么证据没有,你们也溜溜的给人家拘了好几天,这次又来?”

小吴忙解释道:“你激动什么嘛,这不是董老师推测的那些施害人特征,条条都挺像苏......”

龚蓓蕾口水都快喷到小吴脸上了,脸涨得通红,“一条条硬套啊,你这是公园里玩套圈儿呢?”

孟金良这才想起龚蓓蕾和苏然之间的关系,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吴,让他不要再说话,拉着龚蓓蕾坐下来,声音略微低了低,“小龚,你能相信我吗?”

龚蓓蕾看了看对面刘茗臻的脸,眼圈一红,点了点头。

“谢谢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孟金良字字分明的说,“我相信孟队要是此刻在这里,决定也一定和我一样——调查苏然的工作,就全权委派给你了。”他抬起头看向小吴,“其他人,按照前期的思路和分工,各司其职,但都不要介入苏然这条线。”

这既是从如果苏然不是凶手的人性化角度考量,又是从如果苏然就是凶手的麻痹对方的策略性考量。

如果没有龚蓓蕾,他还真想不出更适合来接近苏然,调查真相的人选了。

龚蓓蕾心头百感交集,咬着嘴唇看向孟金良,一句“刘科长”都没说完,泪珠就从眼眶里滴了下去,随即站起身来,郑重的打着立正敬了个礼,“是!”

正说的热闹,会议室门前突然晃悠进一个人来。

秦欢乐一脸的便秘,朝孟金良招招手,“老......那个,刘科长,我找你有点儿事啊。”

孟金良点点头,看其余的人渐次离开了。

龚蓓蕾经过门口的时候,被秦欢乐一把捞住了胳膊,猫着腰反向看了看,奇道:“花骨朵儿,您老人家最近更年期啊,怎么情绪反复无常的,刮风下雨,都没个预告啊?”

“别扯淡了,没心情!”龚蓓蕾黑着脸,去扯他的手。

秦欢乐不依不饶,“你等等啊,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啊,有困难?案子破不了被肖局挤兑了?队里吃包子和人挠起来了?受了委屈,哥给你平事啊!真的,有事儿说话,啊。”

龚蓓蕾斜眼瞄了一眼秦欢乐,看着对方那一脸诚恳,闷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耷拉着翅膀说:“知道了,回头有需要你的地方,你帮帮我吧。”

“哎哟哟我的花儿,真乖!”秦欢乐夸张的叫着,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脸颊。

龚蓓蕾恶狠狠的用眼刀止住了他的动作,快速离开了。

“怎么了?”孟金良走上前。

“咱们还是院子里说吧。”秦欢乐朝外面一努嘴。

两人走到后院隐蔽的健身器材处,秦欢乐掏出烟盒,惯性的朝着孟金良递过去,中途又缩回手,“不好意思啊,总忘。”

“不行了,这个真忍不了了。”孟金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扽出一根烟来,背身点燃了,深深的吸了一口,“说吧,怎么了?”

秦欢乐把除了在吴家看到假史鸣之外的情况,都和老孟讲了一遍,“我刚才去找肖局了,差点儿没让他埋汰死。”秦欢乐此刻还心有余悸。

秦欢乐豁出去一张老脸,兜着圈子绕地球一周,才把要问的问题合理化的问出了口。

孟金良正色道:“肖局知道纪当年的事吗?”

秦欢乐提起这个就来气,“我问肖局,怎么纪展鹏如今这样跋扈,他老人家就能一直忍让,结果呢,肖局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好半天才给我憋出一句,‘老纪也不容易啊’。靠,完了就给我哄出来了,没整了,捷径走不成,还得靠咱们自己了。”

“要不,我找机会再去侧面问问肖局?”孟金良皱眉。

“拉倒吧,肖局那人,脸上画个密码盘,那就是个人形的保险柜!想从他嘴里掏出他不想说的话,根本没指望。”秦欢乐用脚尖踩灭了烟蒂,“你今晚,怎么安排?和我回颜老师那儿?”

孟金良看了看时间,吐出最后一口烟,用手在嘴前用力的扇了扇,“看这情形,我今天得加班了。”说着,把董老师的推论,和秦欢乐大概讲了讲。

秦欢乐倒不大认为凶手会是苏然,那小子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变态,当然这只是他浮皮潦草的直觉,皱着眉略微想了想,“不过交给花骨朵儿排查,你也可以放心的,她这人虽然偶尔有点儿缺心眼,可是觉悟还是在线的,尤其大是大非面前,很能明辨立场,轻易不会掉链子。”

“知道你俩关系好,替她说话也不用这么隐晦。”孟金良好笑的攥拳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秦欢乐伸了个懒腰,“那我走了啊,今儿这一天可真够累的,你加班,我也就回自己家了,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孟金良接了个队里的电话,匆匆走了。

秦欢乐靠在滑步机上又等了一会儿,才掏出电话来放在耳边,“颜老师,确定了,老孟今晚加班不回去,你什么时候出门?我一个小时后在纪家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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