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会让一个人费尽心机、机关算尽、辗转难眠,依然难以摆脱掉的,大抵就可以被称之为“命运”了吧。

而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命运,可能穷尽一生才幡然醒悟,也可能只一眼就浩渺万年,总之它来了,一味想躲是躲不掉的。

秦欢乐有种喊尽了心血的虚弱感,那些话仿佛出自身体内的另一个自己,重影叠音似的一个劲儿在颅内回荡,振聋发聩的涤荡着自己那颗一向习惯了稀里糊涂、浮皮潦草的空心。

说得更简单点儿,都顾不及去看对方的反应,他自己已经先把自己给喊傻了。

这些话真是他说的吗?

他说的?

唉......果然老房子着火,也实在撩人心魄,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搞小年轻热血上头那一套,脸皮后反劲儿臊的像烧熟了的锅炉,额角的汗,都快被自己的体温给蒸腾起雾气来了。

臊嘛是臊得够呛,但话说出口了,他也不后悔。

其实这么些时候,他也多少转过那个弯儿来了,甭管是颜清欢还是颜司承,两只眼睛一张嘴,兹要底子是这个人,往自己眼前一站,那自己就必然是在劫难逃了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而且如果这世界注定了有两位颜先生......别说有两位,就是有十位、百位,那以自己这个揍性,还真就保不齐也有十个、百个自己,正在不同的维度里,死皮赖脸的跟着对方屁股后头死命的讨狗嫌呢。

他没有什么超能力,也没有什么大胸怀,他原本以为自己配不上的。

可天台的一幕还是深深震颤了他的知觉五感,一个全新的认知空间涟漪一般在视线前荡开......至少与苏然相比,他的一颗心还可堪滚烫,至少和那些求而不得的灵魂比,他还有求取的机会。

那、就别欺瞒自己,辜负眼前人了。

气势在东拉西扯的思绪中消磨了下去,他没喝酒就上头了的情绪倏然涣散而去,居然遮遮掩掩的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色,垂头掩耳盗铃的走上前,匀着劲儿小心翼翼的把颜司承圈进自己的怀抱里,环了一圈的两手牢牢相扣,满腔满怀都是终于水落石出的踏实感,除非把他手腕子生剁了,否则只要是打不死他,他就绝对不撒开!

怀里的人僵直的像根柱子,紧绷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当然不是感动的,而是被气的。

“放开。”颜司承音量不高,但已经在咬牙了。

“没门儿!”秦欢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周身散发着从心的气场,强努着劲儿负隅顽抗着。

“再说一次,放开。”颜司承把每一个字都咬出了血。

“我不。”秦欢乐已经发出了近乎撒泼耍赖似的绵延尾音,心里暗忖:脸真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不要了。

颜司承脸色铁青,也不废话了,零下二十度的语气咄咄袭来,“三、二......一!”

秦欢乐被烫着了似的一下撒手弹开,低着头鹌鹑似的抖了抖脚,两手没着没落的插进裤兜里,小声嘀咕道:“那个,你认识我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你认真考虑考虑,你就、你就这么想,反正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了,是吧,早接受一天这个现实呢,咱俩都好过一些,晚接受一天呢......我倒也没什么的,反正我明天就去找房东退房了哈,我这人好对付,在你门外打地铺也能将就个十几二十年的,就是地面寒气大,再过些年,可能会得个风湿性关节炎什么的,要是再拖累你还得反过来照顾我,你也挺得不偿失的是吧?你这人一向体面,注意形象,天长日久身边老跟着一个罗圈腿,你也怪膈应的......反正你自己考虑哈,我也只是善意的点到为止,真的,一般人这个这个,趋利避害都是本能,你想想我也有不少优点呢,我会做饭——现在做不好,以后会做好的,毕竟铁杵磨成针嘛,咳咳,不是,这个话先收回一下,我是说,毕竟勤能补拙嘛,我还能洗衣服、打扫卫生、换灯泡、倒垃圾,晚上能当保镖,买东西能当苦力,心烦了能当你的树洞,疲累了能当你的靠椅......总之,真是只赚不赔、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他这是真紧张了,脑子都不带转的了,嘴皮子跟个豌豆射手似的,一张一合就是个喷,也不管喷出来的字哪儿和哪儿都搭不搭着。

颜司承一张脸越绷越僵,冷冷的扫他一眼,转身就走。

秦欢乐下意识在后边只跟了两步,识脸色的没敢再跟,讪讪的垫着脚追了句:“你别再折腾了,纪展鹏虽然死了,可线索没断,还有视频的事可以追,就交给我吧,我......”

空空荡荡的幽深走廊无声的闪了他一个大长脸。

他眼珠子前后左右的扫了一遍,到杂物间踅摸出扫帚,蹑手蹑脚的开始打扫起被自己砸了个稀巴烂的客厅来。

尽管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颜司承的命根子,可他依然要这么干。

这些东西就像一层触摸不到的硬壳,把颜司承的内心包裹的太严密了,针插不住,水泼不入......最关键的是,他自己知道,对方永生的关节所在,与这些桌椅板凳、酒瓶台灯之类的死物毫无关系。

待扫尽最后一丝余渣,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伴着窸窸窣窣的搬挪声,和吆五喝六的说话声。

颜司承从床上爬起来,脸色不好,头疼的厉害,太阳穴至此时还在一跳一跳的,只恨不得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秦欢乐这个地痞混蛋!

他收紧了睡袍的腰带,走到门前一推......纹丝不动!

他心里一跳,忍不住加大了力气,甚至又用肩膀撞了两下,依然不见分毫移动。

“秦欢乐!秦欢乐?有人吗?外面有人吗?”颜司承脑袋一懵,直觉自己大概没有睡醒,否则昨夜那场噩梦,怎么到了今早又连上了?

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反向跑到窗台边,撩着窗帘向下一看......霎时气得血气倒灌,眼前一黑,差点儿没被气出脑梗来。

只见郎华空旷的大门外,正明晃晃的停着几辆货车,每辆车身上都刷着整齐划一的搬家公司logo,一群搬运工正忙进忙出搬得不亦乐乎。

而秦欢乐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大剌剌的站在大门口,和一个司机师傅笑着扯闲篇儿,一人夹着一支烟,不时咋呼搬运工一两句“小心别磕着”。

那些沙发、茶几、立柜......都被整齐码入了车斗,搭上苫布,一车车的开走了......

颜司承真的快要吐血了,很没有风度的撑开窗户,冲着下面高声斥道:“秦欢乐!”可胸口一梗,居然腿脚发颤,竟然连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秦欢乐闻声赶忙抬头,对着他嬉皮笑脸的挥挥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司机师傅,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个信封,亲眼瞧着最后一辆货车开走了,才转身小跑着上来了。

他走到颜老师的卧室门前,将牢固撑在门前的拖把杆子拉开,开门探头看了一眼,两眼弯弯的摇了摇手里的信封,“颜老师,醒了?昨晚睡得好吗?瞧,今天开门红,进项不少呢,你想吃什么?咱俩一会儿携手并肩,逛超市采购去吧?”

颜司承哆嗦着嘴唇,怨毒的看着秦欢乐,骤然爬起身,就朝外面大步走去,显然是还想去追搬家公司的货车。

秦欢乐从后面追上他,没头没脑的拦腰抱住,“你这是去哪儿啊?起床气怎么这么大?不过没事儿,我都能忍。”

“滚!”颜司承抖手抖脚的就去推他,两人挣巴着就拌蒜似的一起摔到了地上。

秦欢乐让颜司承当头一脚踹在了眼眶上,霎时惊起一眼窝子的小蜜蜂,晕天晕地中,还不忘一个飞扑,拽住了颜司承的脚腕子,借着地板的滑腻,手上一用力,把还在奋力向前匍匐的颜老师给拽回来半米多。

颜司承心口一疼。

秦欢乐趁机往上一窜,双手死死抱住了对方的两截小腿,长腿向上头一盘,考拉似的眯着眼,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我知道断舍离总是会有戒断反应的,别担心,我陪你!”

他像被自己感动了一般稀里糊涂的哼哼了两句,在对方的挣扎中抱得更紧了一些,“你瞧瞧,被人算计的感觉不好受吧?这抓心挠肝的,你才试了一次就抓狂了,想想我被你算计了这么多回,也亏着我心大命硬,所以你心里也该平衡了,乖啊,别闹了,轻点儿,哎呦,你轻点儿踹,小心闪着你自己的脚脖子......”

颜司承眼前一阵阵发黑,沙哑的喊了句:“秦欢乐,你给我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滚!”

“又暴躁!果然脾气这东西,就像脱缰的野驴,撒开手就收不回去了。”秦欢乐抿着嘴岿然不动,“什么你家我家的,说梦话呢?以后这就是咱俩的家了,说别的,那都没有用!”

就这么着吧,生命有限,他不想再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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